宋荻野最开始是不会打架的,被男生叫到停车场背后,一脚踹翻在地上时,她看着自己磕破的膝盖,只是诧异和不解。 “你们为什么......”还有“打我”两个字没出口,又是一记重拳敲在了她的背脊上,把没说出的话打回她的肚子里,转化为几声呜咽。 “你是不是变态啊!打扮成男人模样!” “成天不说话装什么酷呢,你以为你算老几?” “烂鱼臭虾。” 仇恨的言论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铺天盖地朝宋荻野涌来。原来沉默寡言也是错误,开始感到害怕的宋荻野撑着身子爬起来想要逃开,可没跑出两步又被男生们抓回来。 “道歉!”他们说。 宋荻野不说话,他们就用卷成棍状的英语书打她的脑袋。 “快道歉!”他们重复。直到宋荻野梗着脖子,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出“对不起”后,他们才像解决了一件大事一样长舒一口气。 原来“替天行道”是这么快乐的事,他们放下狠话:“警告你,以后少装酷,不然见你一次打你一次!”然后,以胜利者的姿态大摇大摆地退场,商量着接下来要去哪里“炸场子”。 被打懵的宋荻野愣在原地好久都不知道动弹,有人远远地望了她一眼,又机敏地倒回来,指着她鼻子再次警告她:“别告诉任何人,不然你的下场只会更惨!” 他甚至学着电影里做出了抹脖子的动作。 宋荻野确实没敢跟宋雨丽说这件事。 她已经早早把自己的事情分成了两类——“能跟妈妈说的”和“不能跟妈妈说的”,前者是考试考了好的成绩、受到老师表扬、学校发了奖状;后者便是她的苦难与挣扎。 挨打这件事的确属于后者。 宋荻野知道,宋雨丽每天在外已经足够劳累,况且这些年,她们“孤儿寡母”受过的欺凌也不少,宋雨丽也是打落牙齿往肚里吞,为了生存处处隐忍。宋荻野记得有一次,她清晨起来看到正在热早餐的宋雨丽脸上有个又深又红的巴掌印,追问不休才知道,昨夜宋雨丽在夜场打扫吧台时,因为不小心把客人还没喝完的酒收拾掉了,被喝大的人不分青红皂白甩了一个耳光。 “没事,跟醉鬼较什么劲呢?他自个儿都不清醒,”宋雨丽为此只是淡然地笑笑,她把煮好的面条放在宋荻野面前,“别想那么多,他还是赔偿了我 600 块钱的,你们不是正要缴新校服的费用嘛,等会儿我把钱给你。” 宋雨丽的生存法则就是隐忍。 忍常人所不能忍,受常人所不能受,是为大智也。 她向来是这样“乐观”生活的人。 老祖宗是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但老祖宗没说,吃“苦中苦”的人大概率一辈子也做不成“人上人”,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靠吃苦就翻身的。 学校比社会更残忍的地方是,它连那层所谓的“成年人体面”都不会存在。所有的隐忍都会变成懦弱,而懦弱又会招来下一次拳打脚踢,这是一个黑暗的死循环。 在那之后,宋荻野成了停车场背后的常客。 今天被老师骂了?那就抓她来打一顿;昨天跟爸妈吵架了?那就抓她来打一顿;学校里两股水火不容又不敢轻易开战的势力憋着一股火气?那就分别抓她来打一顿。 少年的恶是无知而无畏的,他们深信“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 弱者向更弱者挥刀,有什么问题吗?反正更弱者会选择隐忍。 宋荻野在这样的炼狱里被反复煎炸,终于迎来了无法避免的爆发。 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下午,放学的铃声打响,学生们欢快地骑着自行车,吹着口哨离校了,但停车场里仍然热闹,有人说,今天要把宋荻野裤子扒了,检查一下她到底是男是女。 扒裤子多好玩啊,特别是扒女孩儿的裤子。 慕名而来的人在停车场围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圆形,圆形的中央是推着单车的宋荻野和当时年级上最负盛名的不良少年头头,外号叫“狗爷”。 “体面点,你自己脱,证明你的性别。”狗爷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颐气指使道,“不然我动手,场面就难看了。” 宋荻野还是不说话,她遇见这种事情的时候总是沉默,像一座人形雕像。 “听不见啊?” 狗爷有些不耐烦,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摩拳擦掌起来。 “看样子你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当他走过来把宋荻野推倒在地上,而围观的人群却爆发出不怀好意的欢呼时,宋荻野一个恍惚,仿佛回到了那个罪恶的芦苇丛里。 要脱下她裤子的人变成了大伯,围观的人变成了对她指指点点的村民。施暴者和围观者正一起将她送往万劫不复的炼狱里。 宋荻野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等这个时刻等了很久了,她被人打得多了,间接也锻炼出了一副耐打的身子和“见多识广”的好身手。她知道打人打哪里最疼,知道踹人踹哪里会让人立马站不起来。 现在该是“学以致用”的时候了。 在狗爷彻底碰到她的裤子前,宋荻野用拳头问候了他的鼻梁。 这件事后来在第三中学一度被传为“恐怖事件”,有幸围观过的人无一不面色惨白,他们说:“那个宋荻野像疯了一样,每一拳都照着‘狗爷’脸上打,她肯定是想杀人的!打得‘狗爷’彻底起不来之后,她还来追我们了!有几个跑得慢的也被她打得满脸是血,还好我跑得快......” 闹剧下,所谓的“狗爷”被打断了鼻梁骨,还落了三颗门牙,那几个被追上的围观者情况稍好一些,只是鼻青脸肿。 由于影响实在不好,校长不得不亲自出面安抚那些找上来的家长们,希望他们不要把事情闹大。 下午三点半,涉事学生与家长们黑压压地聚在校长办公室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即使空调开到 26 度,豆大的汗珠还是爬满了校ᴶˢᴳ长光亮的脑门。 受伤学生的家长在喋喋不休地要说法,要赔偿,要严处,打人学生的家长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着:“肯定是有什么误会的,肯定是......” 办公室里吵得像早上八点的菜市场,任谁置身其中都心烦意乱。 忽然“罪魁祸首”宋荻野说话了,说得很慢,一字一顿: “是他们先动手的,他们要扒我的裤子。以前他们也欺负我,把我带到停车场背后,用木棍打我,用烟头烫我......”她一边说,一边掀起了衣袖,露出可怖的伤疤,“你们不信,就跟我去年级上问一问。” 年级上那几个早被吓破了胆的纸老虎三两下便把自己做过的恶事吐得明明白白,如此一来宋雨丽更是情绪崩溃,在校长室哭得惊天动地。 “是你们的孩子不做人!我姑娘要是再不反抗,她还能活吗!” “恐怖事件”在铁一般的事实下最终不了了之,毕竟真要论赔偿和严处,到底该严处谁还说不准,有几个本来是来讨说法的家长最后甚至跟宋雨丽道了歉。而宋荻野在这个过程中始终死死盯着狗爷的脸,她发现他已经完全不敢跟自己对视了。 原来坏人也会害怕。 这是宋荻野第一次体会到不要命的好处。 🔒33.浪漫破坏者 学校里团伙作恶的人以纸老虎居多,哪有那么多两肋插刀。如果真的碰上不要命的,还是会立马就地散伙,各自逃命。 这是宋荻野在追打那些围观者时,最深的心得体会。 她在此次战役中一战成名了,自此没有人敢再惹她,甚至还有几个小喽啰私下偷偷问她:“我们以后能不能跟你混?” 虽然她对“混”完全不理解也不感兴趣,但她的凶猛至此一发不可收拾。 宋雨丽很担心女儿会误入歧途,好在女儿上高中之前,她每天连轴转的回报加上之前逃离前夫时所拿到的“补贴”已经足够支撑她做两件大事—— 1、买一套小房子。 2、送女儿去更好的学校。 她们在那一年里搬进了承载她们往后几十年时光的破旧小区,宋荻野也在宋雨丽的“金钱扶持”下,升入了据说是本地教育资源最优渥的圣明高级私立中学。 她不需要再面对脏兮兮的课室和热爱躲在厕所里抽烟的坏学生了,相比野蛮的第三中学,圣明要文明太多,连老师也不会随随便便跟吊车尾的学生讲:“你想逃课也好,想睡觉也好,反正只要不扰乱课堂纪律,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会这样感慨也是因为宋荻野在圣明就是个吊车尾的。 圣明里,优秀的学生比比皆是,宋荻野踩线进来的成绩只能待在最末流的班级,不过老师还是会鼓励他们班的学生。 “大家不要灰心,好好学,就算是凤尾也是凤凰的一部分,不要自暴自弃啊。” 老师的话很好听,但宋荻野没听进心里去,更吸引她注意力的是学校奢靡的环境和自己与同学明显的社会分层。 作为当地最负盛名的一所私立中学,这里不乏官宦和贵族子弟,有人随便写作业用的笔就是好几百块一支,有人看似平平无奇的球鞋实际要宋荻野半年的生活费,还有人年纪轻轻已经周游列国,平日说话动不动就会蹦出两句英语或者日韩语。 更要命的是,这些人没有一个是成绩真的很差的。 宋荻野表面依旧保持着那副不言不语的样子,暗中却唏嘘不已,她像是硬挤进“上流社会”的愣头青,相较之前,与身边的同学们更加格格不入。 处在这种环境里能完全不产生自卑心理的人,绝对是少数。 某一次大扫除,满头大汗的宋荻野把校服外套脱下来放在桌子上时,同小组有个女生忽然指着她内搭的 T 恤惊呼:“哇,你穿的是巴黎世家呀!我也好喜欢这件衣服的。” 宋荻野还没理解她到底在说什么,她就情不自禁凑过来要摸宋荻野的衣服。 “你真舍得啊,我上次让我妈给我买,我妈说小孩子没必要穿几千块钱的 T 恤,夏天穿些几百块的衣服就行了,这样换的时候也不心疼,我妈真是小气,明明只要少买个包就能给我买几件这种衣服了......” 其中的误会不言而喻。 女生的手刚碰到宋荻野身上,宋荻野立马像触电一样弹开了。 这样激烈的反应把面前的女生吓了一跳,但女生转头一想,自己太过“自来熟”的举动的确不太礼貌,也就没有深究宋荻野的异常,她冲宋荻野笑了笑。 “哎呀,不好意思,我这个人有时候就是大大咧咧的,吓到你了吗?” 见宋荻野还是不说话,就尴尬地走开了。 宋荻野不能很好地形容自己在那一瞬间爆发出的羞耻感是为什么,她大可以直白地告诉女生,这件衣服是她在地摊上花五十块钱买的,以及她从来没有听过什么“巴黎世家”,更不可能舍得花几千块钱去买一件夏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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