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旁有同款竹笛演奏,大概是为了配合声部,每个人有不同的分工。旁边的人吹起笛子来,自信张扬,将气息、神情和动作都融进演奏中。梁昳始终没有太大的动作,只是轻轻托着笛子随着乐章吹奏。她专注在自己的世界中,没有浮夸的表情,静静的、淡淡的,像一支空谷里的幽兰,清冷又孤独。 周景元不是愣头青,很多年没有体恤他人的闲心了,成年人有的只是直白的想法。他望着台上的梁昳,无端的,想要离她近一些,再近一些。去拢一拢她的肩膀,或者是捂一捂她的手掌,给她一点什么,哪怕只是投去一束目光,都是好的。 周景元很难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即使隔着舞台、指挥和其他乐手,他也始终舍不得眨眼,生怕错过她任何一个动作,也生怕错过她吹出的任何一声笛声。梁昳仿佛有一种魔力,她赋予笛声悠远的、哀怨的、欢快的、激烈的感情,不同于她伶仃的身影,在每一段不同的乐章里,散发着独属于她的韵味和魅力。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周景元第一次对“余音绕梁”四个字有了真切的体会。只是,对于旁人来说,音乐停止后,余音好像还绕着屋梁回旋不绝,而他的“余音”则一直绕着“梁”,梁昳的梁。 直到他随着人潮走出演出大厅,神魂还留在梁昳的身上,冷不丁被人碰一下,吓得一激灵。 “不是吧?”是佳雯的声音,“你什么时候胆子变这么小了?” 周景元看清来人,松一口气:“正想事来着,没注意到你。” “你来听音乐会?”佳雯指指演出大厅的出口,问他,“梁昳也给你送票了?” 周景元一听,不答反问:“你的票也是她送的?” “嗯,她们每次公开演出前都可以申请两张内部赠票,我近水楼台嘛,经常沾光。”佳雯毕竟是音乐学院出身,对有助于提升业务水平的活动来者不拒。 谁知周景元知道梁昳送了票给她和周意乔,独独漏了自己,老大不情愿,酸溜溜地说了句:“看来我离梁老师还不够近。” 佳雯上下打量他,笑:“你看着确实不像会听音乐会的人。” 周景元索性承认:“本来也不是。” “那你还来?” “我来这里纯粹是为梁昳,为了看她。” “什么?”猛然听闻这样的话,佳雯震惊不已。 周景元知道她听见了,笑看着她。 佳雯心领神会,还是忍不住确认:“你该不会……” “为什么不会?” 事关自己姐妹,佳雯不敢儿戏,郑重问他:“真的?” “比珍珠还真!”周景元手指串着车钥匙,转了转。 佳雯盯着他,仔细分辨他的态度,再三确认他不是说笑:“不开玩笑?” 周景元正色道:“我没那么闲。” 既然他不玩虚的,佳雯也表明自己的立场:“但凡你做出不靠谱的事来,你要知道,我肯定站梁昳那边的。” “知道。” “到时候你可别怪我不念同学情谊。” “好。”周景元笑,“还有什么指示吗?” “没了。”佳雯抬了抬下巴,“走吧。” “你先走吧,我等等。” “跟梁昳约好了?” “没。” “现等啊?” 周景元点头:“不行吗?” 佳雯竖起大拇指:“艺高人胆大。” “老同学不是应该祝我成功吗?”周景元笑。 佳雯看一眼手表,离散场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提醒他:“赶紧联系吧,别空等一晚上。” 说完,佳雯冲他挥挥手,先走了。 周景元发了消息给梁昳后,才不慌不忙走到停车位。料想梁昳可能会拒绝,他坐上车马上追了一条消息过去:“等到你才发车。” 周景元看一会儿手机,抬头看看,没人。又刷一会儿,再看,还是没人。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难耐又甘之如饴。 半小时后,他终于看见梁昳的身影远远而来。他赶紧下了车,站在车头前,朝她挥手。等她走近,周景元绕到副驾,拉开车门。 梁昳看着他,惶恐道:“你这样搞得我很紧张。” 周景元让她上车,笑:“能比演出紧张吗?” “能。”待他退开,梁昳关上车门。 周景元弯着嘴角,走回去,坐进驾驶位,对她道:“但我刚刚看演出,完全感觉不到你的紧张。” 梁昳抿着唇,一本正经:“硬撑。” 周景元被他逗得笑出声来:“不是应该早就习惯了吗?” “没办法习惯,每一场的观众都不同。况且……”梁昳看了看周景元。 “什么?”周景元发动了引擎,没急着走,等她的下半句。 “有朋友在,我更紧张。” “我是不是应该高兴,终于成了你承认的‘朋友’。” 梁昳把笛包搁在腿上,笑:“这么不自信可不像我印象里的小周总。” “我做这么多,不就是为了覆盖掉初印象吗?” “看出你的努力了。”梁昳顺着他的话打趣。 “既然我都能覆盖坏印象,你也可以把紧张替换了吧?” “一场演出叠一场演出的替换吗?” “嗯,下一场肯定比今天放松。” 梁昳可不敢随意松懈:“下一场意乔要来。” “怕什么,他还能挑出你的刺儿来?” 梁昳不是怕被挑刺,单纯只是担心自己紧张出错。 “放心,即便你出错,观众也听不出来。”周景元安慰她。 “怎么可能!只要是专业人士,比如佳雯,肯定一耳朵就听出来了。” “佳雯跟你那么好,绝对不会笑话你。” “那你呢?” 梁昳看着他,眼睛里映着停车场来 往的车灯。一束束灯光滑过,她看起来比在舞台上还耀眼。 “我也不会。”
第28章 落日第一百二十二秒 这一次,周景元终于将梁昳送进了小区。见梁昳松了安全带,周景元笑着对她说:“都到楼下了,不请我上去坐坐?” “我马上要搬家了,这段时间在收拾、打包,到处都堆着箱子,乱得没处下脚。”梁昳不是不懂人情世故,只是家里乱糟糟的,确实没法请他上去。 周景元看着他,似笑非笑。 梁昳知道他肯定误会了,以为自己编理由骗他,无奈笑着解释:“是真的。” “知道了,”周景元被她逗笑,“我信你。” 梁昳如释重负,主动邀约:“等搬好新家,我请你喝茶,好不好?” 周景元挑眉看她,不可置信。 梁昳失笑:“不是前一秒才说信我的吗?” “音乐会的票都没送我一张,我能喝到你的茶吗?”周景元委屈巴巴的。 没想到堂堂小周总会耿耿于怀一张赠票,梁昳笑他小气。 周景元满不在乎,承认:“我就是小气。” “不,我说错了。”梁昳转念一想,“怎么能说买贵宾座的听众小气呢?” 被她一说,反倒显得周景元刚刚承认得理不直气不壮,说不定还会被人以为是孩子气地故意说反话。周景元向她解释:“只剩贵宾票了。” “我知道。”这次的国庆音乐会,除去内部少许的赠票外,其余的票几乎都是自来水的听众一抢而空的,只余下为数不多的几张贵价票。不说别的,冲着周景元支持民乐演出的这份心,梁昳就很感谢他,情不自禁想跟他说两句心里话,“你能来,我其实很意外。或者说,你即使要来,我也认为你会跟意乔一起。” “你送意乔的是 5 号的票,我买不到。” 又绕回这个问题,梁昳实在拿他没办法,笑:“好好好,下次我不仅请你喝茶,还送你演出票,行不行?” “说话算话?” “一言为定。”梁昳没急着推门,问他,“你着急吗?” “什么?” “你有别的事要忙吗?如果不急的话,我想上楼拿个东西下来。” “不急,”周景元摇头,“什么东西?” “海城特产。”梁昳说着,推门下车,“你等等啊,我马上下来。” 周景元看着她一路小跑进单元楼,他熄了火,卸了安全带,转头朝后排座看。想了一会儿,他回头望一眼亮着灯的单元门,没再犹豫,径直下了车。 他拉开后排车门,只见玻璃瓶稳稳当当地插在泡沫块中,不偏不斜。得益于他今天一路开车很稳,盛泡沫块的纸箱也妥妥帖帖的,没有挪动位置。 他扶着门,弯腰探进车内,将玻璃瓶取出来。他检查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把瓶子放了回去。 梁昳走出单元门,远远的,看见周景元正倚着车等她。等站到他面前,她伸手将包装精美的特产盒子递出去。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我随手买了个特产礼盒,里面都是海城的特色小吃,各样都有一点儿。” “谢谢。”周景元接过来,返身放进车后座,躬身退出来时,手里擎着一只玻璃瓶。 他一步一步走到梁昳跟前,看着手里的瓶子,埋头笑了笑:“犹豫了很久,一直在纠结,到底要不要拿出来送给你。既怕唐突了你,又怕东西太寒酸,拿不出手。” 梁昳抿着唇,摇了摇头。 “可是,我看那些电影电视剧,不论是话剧演出、舞蹈表演还是乐器演奏,演出结束总是有人会跑上台给艺术家献花,不知道是不是行规……我的俗气了一点,来之前在院子里摘的,勉强凑齐一把。”说着,周景元把玻璃瓶递到梁昳面前,“祝贺你演出成功。” 梁昳接过来,辨出红的玫瑰、蓝的绣球、黄的小雏菊,包括一些应该是周景元随手揪的绿叶子,一道插在蓄着水的小花瓶里。她捧着瓶子,看花枝踩在浅浅的水里,花朵昂扬着头,展开娇滴滴的花瓣。 开阔的天际,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只有沉黑的夜。尾夏的晚风吹过来,浅浅的一点香气。 梁昳埋下头轻轻闻了闻,淡淡的不属于花朵本身的清香钻入鼻腔,像是被风携过来的。她记得,这是属于周景元的香气。 上一次,她把这缕温柔的香气看作是跋扈厂二代的伪装,而今天,周景元早已摆脱了纨绔子弟的标签,连带赋予他和香水的刻板印象都通通消失。梁昳抬起头,看他安静地看着自己,在幽暗的夜晚,他的眼睛如点星,明亮得毫无遮拦,像个沉静坦白的少年。 “然后呢?”佳雯趁梁昳休息一日,打来电话,追问前一晚的后续。 “当然是谢谢他的花呀。”梁昳走到餐桌旁,看着那一束换过水后依然焕发着勃勃生机的鲜花。 “老实说,你是受用的,对吗?”听到这里,佳雯忍不住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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