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家的自建房在离工厂十公里不到的地方,翻新过的两层小楼亮着灯,路边停着一辆摩托车和几辆电瓶车。 周景元下了车,接过代驾递来的钥匙,交给早一步等在老赵家门外的余田,进了院子。 葡萄架下,老赵和周泽安相对而坐,面前的木桌上是两杯不知放了多久的茶。三个徒弟或坐或站,像几尊门神一样杵在各处。 “老赵,还有茶水吗?”周景元一进门就嚷嚷开,手里拎的一袋绿豆糕顺势放在桌上,“渴死我了。” “你小子来干什么?” 老赵没好气地道,手不自觉伸向茶壶,重新添了热水,倒一杯出来,嘴里埋怨道,“嫌我这还不够热闹?” “我再不来,都快听见您跟我爸的呼噜声了。”周景元自己拎了张折叠椅过来,坐下翘起二郎腿。 “呸——”老赵啐他一口,“渴死你一张嘴也不歇着!” “那可不?怎么着也是‘话婆子’转世啊!” 说完,老赵先被他给逗笑了。想起这小子豆丁大的时候,被老周抱来厂里,胖乎乎的小肉团子谁都能抱,爱说又爱笑,个个围着他转,都无心工作。再大些,看着木头和机器,什么都感兴趣,老周忙,顾不上他,他就一会儿站在旁边看他们干活,一会儿又被撵到边上去坐着。老赵偶尔歇气喝水的时候,逗逗他,他就一把抱住人不撒手,叨叨叨问个没完。老赵要是想走,他就一屁股坐到人鞋上,连珠炮似的话说个不停。老赵被他念叨得烦了,实在没辙,一边骂他“话婆子”,一边教他认工具、识木头,或者让他戴着手套拿小手锤钉几颗钉子。 一转眼,小子长大了,比他高出一大截。老赵既欣慰又感慨,想起过去那种单纯的日子,不自觉叹了口气。 “叹啥气啊?”周景元拾起老赵面前的杯子,把冷茶泼了,重新给他续一杯,“我爸在这儿,你有什么苦什么怨都讲出来,还怕他堂堂一个厂长没法为你做主吗?是吧,爸——”说着,他冲周泽安使个眼色。 周泽安收到信号,趁热打铁:“老赵,你也不必遮掩,这厂子大了人多了,肯定会有些杂音出来,你有什么就直说。咱们少说也打了三十多年交道了,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 “老周,你跟你大哥两兄弟把家具厂开起来不容易,我有点手艺能帮上忙自然不在话下。但是现在厂里有人拉帮结派,培养自己的小集团小势力,风气坏得很,你知不知道?”老赵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周景元立刻掏出打火机倾身替他点燃,老赵瞥他一眼,继续对周泽安说,“我终归只是个手艺人,只想清清静静、老老实实守着这门手艺吃饭,不想每天待在一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心累,活也干不好。”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们之前确实疏忽了这方面的管理。我前不久才知道有人搞小动作,不瞒你说,我已经在跟大哥商量对策了。你放心,这个厂不管发展到多大多强,它都必须是我当初拉你来帮忙时的那个工厂,谁要搞它,我绝不轻饶。”周泽安说的是实话,新的规章制度正在拟定,目的就是杜绝从管理层到车间的坏风气。 老赵摆摆手:“别的我也管不了,只要我的工具箱在,我就不愁没饭吃。” 眼见老赵并未因周泽安的一番话而松动,周景元赶紧宽他的心:“那就不想别的,安心用您的手艺做家具。” “你的那些电脑系统我搞不了。”老赵觑他一眼,“现在都是高科技了,我们这些老古董要遭淘汰了。” “您不那么多徒弟吗?”周景元抬抬下巴,指指那三个小兄弟,笑道,“动动嘴皮子,指挥他们操作不就得了,把关您还不会吗?” 老赵眼睛一横:“我都没什么价值了,还留着干嘛?” “谁说没价值了!”周景元从小就不怕他凶自己,死皮赖脸地缠着他,“我不还没学会手艺吗?师父先走了叫什么话!” 老赵抖一抖烟头上的灰,白他一眼:“拜师礼都没行,瞎叫什么‘师父’!” 周景元作势就撤开椅子往下跪,老赵烟一扔,一把拦住他:“臭小子,你天生克我是吧?” “您不是气我没拜师吗?” 老赵伸脚将烟碾灭,道:“我气的是这个?” “那您说,到底是谁,我非把人找出来给您出出气不可!”周景元起身,说话间就要行动的样子。 老赵拿手指头点他:“快三十的人了还不稳重!” 周景元顺势蹲下身耍赖:“那您再管我两年。” 老赵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一句“考虑考虑”。 “您慢慢考虑着。我跟你说件事儿,月底在海城有个家居博览会,邀请了咱们厂,师父,你陪我去吧。” 趁老赵还没开口,周泽安附和道:“对,老赵,你领着他去,就当休假玩一圈。” “我不去。”老赵摇头。 “走嘛,帮我掌掌眼,不然我被人骗了怎么办?” 老赵一脸受用,虽说还端着架子,但脸上总算有了笑模样:“骗你的人哪有活路!” 周景元想起那位“梁小姐”,留个假号码骗他的人还活得好好的。 既然周家父子都来递梯子,老赵也不是全然无动于衷,“再考虑”的话头俨然已经松了口。 走出院子,天已黑透。周泽安率先拉开后排车门坐进去,周景元坐进副驾,示意余田开车。 “爸,你怎么来的?”周景元系好安全带,侧身看向后排。 “你大哥送我过来的。” “大哥怎么没留下和你一起劝老赵?”周景元又问。 老赵没爽快答应留下,周泽安心悬着,不安稳,周景元一问,他没好气道:“我让他回去了,来这么多人干嘛,打群架吗?又不是街上的二流子。” 周景元回身,余田正好偏头看他,两个被影射的“二流子”对视一眼,心照不宣,不再吭声。 回到家时,客厅亮着一盏落地灯,周景元的妈妈章芩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到门口又动静,抬头看过去。 周泽安、周景元和余田三人换好鞋走进来,章芩起身问一句:“老赵怎么说?” “八九不离十。” “他还要考虑。” 一个是周景元的声音,一个是周泽安的回答。 两个人南辕北辙的反馈把章芩弄糊涂了,她狐疑道:“到底怎么样了?” “让景元跟你说吧。”周泽安抬步往楼上走,边走边抱怨,“我先去洗手间,在老赵家喝了一肚子茶水。” “奶奶呢?”周景元问,顺便把手里拎的纸袋交给妈妈。 “奶奶睡了。”章芩接过袋子,撩开看一眼,“绿豆糕吗?” “嗯。今天怎么样?”周景元往饭厅走。 “精神还不错,饭量也好,就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章芩是崇新区人民医院的医生,上班时忙,家里请了一个住家阿姨帮忙做饭、照顾老人。今年七月退休后,她多了不少闲暇时间,每天饲花弄草、陪老人聊天散步,眼见着奶奶一天比一天气色好。 “景哥,车钥匙。”余田把钥匙递给周景元,跟章芩打招呼,“二婶,我走了。” “等等,你进来坐会儿,喝碗绿豆汤消消暑再走。”章芩把余田留住,叫他们在餐桌坐着,自己进厨房去盛汤。 余田跟在周景元身后,近了才看见餐桌边还坐着个人,是二姐周景星。 周景元的奶奶余书荔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周泽恒,二儿子周泽安。哥哥周泽恒底下有一儿周景文一女周景星,弟弟周泽安只一个独子周景元。两兄弟白手起家办起远星家具厂,日子渐渐好起来,买了两套挨邻的花园洋房,母亲想住谁家就住谁家,一大家人你来我往,毫无嫌隙。 周景元挨着周景星坐下来,问她:“大伯呢?” “早早睡了,屋里跟没人似的,瘆得慌。”周景星手敲着电脑键盘答他,状似不经意地抬头看一眼。 只见余田坐在餐桌边离她最远的地方,椅子朝客厅斜着,他搭一只胳膊在桌沿,侧身坐着,埋头盯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她瞄他一眼,没说话,收回视线。 周景元凑到电脑屏幕前,瞟一眼,笑:“不是工资表啊?” “生产线上有设备要更换,涉及的数量、价格和品牌还没跟二叔核完。”周景星手握家具厂的财政大权,是财务部的负责人,所有的进账出账都归她管。 章芩端着木托盘出来,三碗绿豆汤依次摆到他们三人面前。 “二婶,我不喝了,明天起来脸会肿的。”周景星朝章芩道。 “喝两口吧,”章芩劝,又笑道,“一会儿就没了。” “喝吧,”周景元也开她玩笑,“加班费。” 绿豆沙沉在碗底,白瓷勺舀一勺,嘴里尽是绵绵细细的豆沙。这是奶奶最擅长做的冰糖绿豆沙,周景元从小吃到大。 “奶奶熬的?”他问。 “哪能让她动手啊!”章芩坐下来,跟他讲下午奶奶醒着的时候,“监督我把绿豆皮滤了,再拿密漏把豆沙一点一点捻出来的。” 周景星道:“辛苦二婶了。” 章芩笑着让她多喝两口:“你们多喝点儿,我的辛苦就都值了。” 周景元“嗯”一声,再叮嘱妈妈:“明天记得给奶奶尝尝绿豆糕。” “记着呢!”
第06章 落日第二十一秒 佳雯说“出门在外,不要硬碰硬”,自然是对的。梁昳妈妈冯美茹女士每次 打电话的时候都会提醒她,一个人在遥城生活,人生地不熟的,要多长一个心眼,不要轻信他人。保持警惕心这一条,梁昳不敢忘。所以,在远星家具厂的保安室登记时,她选择留下一个后两位故意写错的电话号码来保护自己。 只是,她没料到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早被人打上了“骗人”的标签。 “骗人”的梁昳第二天去看了房子,二选一不算难,很快便选定一套准备租下来。说话间,梁昳向中介打听有没有五、六十平左右的小套一,想顺便了解一下市场行情。 中介姓王,比梁昳大几岁,梁昳叫她王姐。梁昳毕业的第一套房子就是从王姐手上租来的,这几年不论是租房还是换房,每一次都是王姐帮她物色和张罗。几年时间相处下来,两人明面上是中介与客户的关系,其实私下更多的是姐姐和妹妹的相互扶持。 所以王姐一听便问她是不是有买房的打算,让她说一说自己的喜好和要求。梁昳其实对住房本身没有太多的限制性条件,最好是“带简装没住过的新房”,更多的要求在于“交通便利、生活方便、物业好”这些配套上。 于是王姐当即建议她暂缓租房事宜,既然有买房的打算,不如直接物色靠谱的房子。如果运气好,能碰到拎包入住的那种房子,跟房东协商好,说不定还能省下一笔租房的钱。如果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再去租房也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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