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刚才的那番争论,病房里所有人的视线都悄无声息地聚拢了过来, 如细针, 缓缓扎在舒知意的身上。 她在出丑, 但是她毫无办法。 “来的路上, 我一直抱着期待,我期待你会和我说声对不起,我期待你告诉我其实……” 舒知意压着哽咽, 慢慢地, 艰难地开口,“其实,你是爱我的, 我的妈妈是爱我的。” “可是没有, 我的期待还是落空了。” 她吸吸鼻子, 抬头对上吴红霞微微发怔的眼睛, 舒知意笑了一下, 她指了指自己的额角。 “还记得吗, 这块疤痕,还记得怎么来的吗?你或许忘记了吧, 可我记得很清楚。因为舒年补习忘记带资料你让我送过去,我说我不想去,你就把家里的酒瓶往我身上砸。” “留了一地的血,我吓坏了, 可妈妈你说什么,你说……怎么没把你砸死呢?” 舒知意又不紧不慢地撸起右手的衣袖, 一道浅浅的肉粉色疤痕藏在手链之下。 “这里,是因为我和舒年吵架,我想看蜡笔小新,他想看其他的,他抢不过我哭着去找你,你走过来不问缘由就给我两巴掌,不巧茶几那里有道裂痕,我因此也留下一道疤。” 童年的记忆争相着往上冒头,诉说着藏匿多年的种种不公。 吴红霞眼眸有些出神,她像是也回忆起许多,低声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可舒知意像是听不见,她用指甲再往掌心扣,用力,再用力,痛感让她清醒,也提醒着她不要没出息地哭出声。 “可我并不恨你,因为我相信你爱过我。舒年没出生前,你曾把我搂在怀里说我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子,你也在我撒娇时笑着承诺,只要我听话就可以看一辈子的蜡笔小新。” “这些我自以为的爱意,支撑着我走过了很长时间。我不断安慰自己,你不是不爱我,你只是没那么爱我,你的爱要分给很多人,我少些好像也无妨。” “可是妈妈——” 舒知意的呼吸哽了又哽,心脏悬颤痛得让她直不起身子,“我今天才知道,你不爱我,原来你真的不爱我。” 原来真的有母亲,不爱她的孩子。 原来别人觉得理所应当的事,却是她求之不得的。 原来这个期待,一直以来只是场虚梦而已。 可,为什么是她呢? 为什么,偏偏是她舒知意呢? 哪有那么多什么,这世上很多事就没有答案可言的。 又或者是知道答案,却又不甘心地想要明知故问。 吴红霞整个人恍惚不堪,她嘴唇抿成一道直线,眼底染着深红的印记,一直在重复着“对不起” 好像,她只会这么一句一样。 舒知意用手掌按了按眼角,掌心早已印着指甲深陷的痕迹,但她却感觉不到疼。 有些东西比这更疼。 “不要和我说对不起,因为我永远不会原谅你。刚才我喊了你四声妈妈,那也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喊你这个称呼。” 她的语气恢复平静,像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你生病期间的治疗我会负责到底,其余的,tຊ我什么都做不到。” 舒知意转过身,面无表情地往外走,到一半她停了下来,背身留下一句低语。 似羽毛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随着风,去往远方—— “下辈子,也不要再记得我吧。” 妈妈。 …… 才出病房,舒知意就被舒年拦了下来。 “姐。” 舒年挡在前面,“你不管我了?” 舒知意靠在边上的扶手才勉强站稳,她抬头看他:“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 很明白,舒年听得清清楚楚。 所以他慌了神。 姐姐是个多么心软的人,他最清楚不过,所以在心底他其实暗自默认,舒知意是永远可以给他托底的那个人。 父母的偏心,他是知道的,时常也会觉得有些过分,但吴红霞总说只有把她教乖点,以后才能一直帮着自己。 姐姐生来就是该帮着弟弟。 舒年虽然不认同,但也没有过反驳。 甚至慢慢地也就习惯了,习惯舒知意对他的无偿付出,对他的无端妥协,好像本应该如此一般。 可刚刚舒知意的那番话,似乎是要与这个家彻底决裂,他从没听过她说过这么重的话,实际上她一直都是默默忍受的角色。 舒年不知道舒知意怎么会变成这样。 但他知道,如果她真的铁了心不管自己,他就真的完了。 没房没存款,他哪儿来的未来。 “姐,我谈女朋友了,我得结婚啊。” 舒知意盯着他没说话。 她眼底的漠然让舒年没由来地心虚,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目光。 半晌后她才扯了扯唇,开口道。 “舒年,你的人生为什么要我负责?” “我……” “还是说,你本质上也打算靠着别人活着?” “我没有。” “可实际上你就是这么做的,这些年你从没帮我说过一句话,享受着在家里的宠溺。那以后呢,也打算依附在我身上是吗?” 舒年的脖颈浮起一层淡淡绯色,那是被人戳穿后,下意识地生理反应。 他舔了一下发干的唇角,已经顾不得伪装,口不择言道:“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姐夫是个有钱人,别说一套房,十套都买得起,你们结婚了他就有义务帮持着我,你不愿意那我就去找他,这事闹大了总归会有个结果。” 舒知意手微微发抖,她在此刻才真正地明白,这个家里的每一个成员都是加害者,是零碎记忆里反复将她凌迟的加害者。 “你就这么自信。” 舒知意站直,浅浅地嗤笑,说,“如果我离婚了。” “你还找他吗?” — 离开医院,天已经半黑。 舒知意一直往前走,没有所谓的目的地,好像一直向前就能找到目的地。 一直向前,别回头。 听起来很勇敢。 实际上她只是一叶摇摇欲坠的小船,荡在深海里,停下,就会随时被大风吹翻。 而后坠落。 落日后的十六到二十分钟,被称为蓝调时刻。因为整个世界会被染成蓝色,是最美的时候。 此刻就是。 舒知意没由来地有些想念江栩淮,或许是因为人在无助却又动人的瞬间,下意识地想要寻求一个依靠吧。 她没思考,阖上眼拨通了电话。 “嘟嘟嘟”的提示音响起,舒知意忽然清醒,想要挂断,接通后该说些什么,她没有思绪。 她可以承受任何代价。 但不愿他被打扰。 这些时日的相处,她第一次感受到被坚定选择的滋味。她不得不猜想,江栩淮知道这些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大概是会帮她解决,再为了她有所牺牲有所妥协,以他自己的方式。 但如此一来,她就变成了麻烦。 没人想成为麻烦。 思及此,舒知意匆忙地想要切断通话,却还是没来得及。那头磁性沉稳的嗓音稳稳地顺着寒风,传进她的耳道。 “知知。” 在医院没哭,这一路也没哭,却在听到江栩淮柔软的这两个字时。 她无声地落泪。 舒知意还是压住了情绪,她平稳着呼吸,弯起眉眼,轻声地应道:“嗯。” 只有一个字,连她自己都察觉不到任何异常,但听筒那端还是倏地没了声响。 江栩淮似乎在往外走,背景音里的嘈杂逐渐淡去,直到完全没了声音,只剩彼此的气息。 舒知意指尖搅和在一起,她知道还是没瞒过去,只能耐心地等。 几秒后,她听到江栩淮语气平和地启唇。 “在哪儿?” 舒知意还想逞强,她躲闪他的问题:“没在哪儿啊,就是刚才加班累了出来买点吃的,问问要不要给你带点回去。” 没什么逻辑,但也好像说得过去。 江栩淮却一字不信,他停下脚步,嗓音柔和带着些暗哑,他说:“知知,告诉我你在哪儿?” “让我去找你,好吗?” 舒知意犹豫了片刻,还是把定位发了过去。但是两人仍然没有挂断电话,就这么放着,江栩淮偶尔唤两声她的名字确认她没事。 “江栩淮。” 舒知意沉默了片刻突然想问一个问题,她摩挲着指腹,嗡声道,“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她,糟糕的她。 他是个很好的爱人,好到让她时常感到不真实,好像所有的理想型在他身上都有着痕迹,他不该和她有所交集啊。 人只能是因为有价值而被爱。 连父母都不爱她,为什么江栩淮会毫无保留地爱她。 “这很重要吗?”江栩淮边开车边问。 知意嗯了一声。 “这很重要。” 她需要一个答案,来说服自己。 刚才在医院回呛舒年的那句其实是带着气的,但是仔细想想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她是个很爱逃避的人,也是个不坚定的人。 便不敢想,如果江栩淮被舒年缠上,又被迫牺牲了些什么后,她该有多愧疚。 这种害怕让她现在甚至不敢面对他。 需要一个答案,好让自己坚定些。 舒知意在心里想。 “如果你非要问的话。”江栩淮停顿了须臾,像是在认真思索这个问题,几秒后他有了答案。 “因为——” 舒知意凝滞了心跳,日落的微弱细碎的光亮晕染在她的指尖,留下透明的痕迹,落下些许模糊的色彩。 她不敢动,怕转瞬即逝。 沉寂间,清晰听到他的下一句。 “是舒知意。” “因为江栩淮要的,只能是舒知意。” 舒知意眨眨酸涩肿胀的眼眸,表情变了又变,她小心翼翼地蜷了蜷手指。 然后发现。 那光没有离开,仍旧停留,牢牢地停留。
第39章 榛子卡布奇诺 从进医院开始就充斥在周身的不安与慌张, 在听到江栩淮适才的那两句话后,全然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安稳感。 因为她捕捉到了“只能”二字。 只能, 意味着偏爱, 意味着唯一, 意味着非她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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