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槑目不转睛盯着掌心那块小小的表盘,右手却从抽屉里掏出一罐啤酒。 “温度刚好,不是太凉。”他递给方一楠,狡黠一笑,“老太太今天收拾冰箱,看到这酒大发雷霆,非要扔了,我藏下来的。” “哎呀,坏了!”说到冰箱,王槑猛地抬起头来,“今天我看那房客可怜得很,人是个哑巴不会说话,腿又受了伤。瞧着是化脓了,我就给了他两百块钱,叫他去医院做个清理——哎呀呀,坏了,坏了,本来想给小米买排骨的钱。小米,不馋吧?” 小米把灯小心翼翼地把灯调暗,因为他知道,一旦“奶奶”发现这屋里的灯太亮,会气势汹汹闯进来关灯的。他不希望这一家三口的时光结束得太快。 “不馋,不馋,就是今天吃鱼鱼刺扎嘴里了。” “来,我看看。”王槑把小米拉过来,举着他侍弄钟表用的放大镜,眯着一只眼在小米嘴巴里探寻。 方一楠微笑着看着眼前这一幕,她想说点感激的话,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一口啤酒下肚,眩晕的感觉在脑海中荡开,模糊了那日夜跟随的疼痛。 “你知道吗,我一个学员花了三十七万买了一张沙发。三十七万,一张沙发,还不是皮的。”方一楠把今天的见闻分享给王槑。 “好家伙!那你这学员肯定很喜欢那沙发。俗话说得好,千金难买爷高兴。这学员敞亮、潇洒。” 方一楠对这个反应感到十分不解,她强调说:“喂,伙计,那是三十七万啊,花州一个公寓才多少钱。” “她喜欢沙发,不喜欢公寓,所以买得一点也不亏。好嘞,伙计,刺拔出来了,下次吃鱼小心点。”王槑拍拍小米的肩膀。 “两百块钱我转给你。”暗淡的光照得王槑的脑袋毛茸茸的,方一楠看着他突然就笑了。她拿过手机,要转红包过去。 “嗳嗳嗳,无功不受禄啊,这是干嘛?我帮小米拔根刺,你转我200啊?这刺也太贵啦。”王槑连连拒绝。 “你不是给了那房客两百吗?你也不容易,我来报销好了。” “别,千万别。‘千金难买爷高兴’,你那学员花三十七万买沙发,图一高兴;我路见不平、掏腰包相助,也是图一高兴。你要是给我报了,我那高兴就没啦。”王槑振振有词。他说今天发现的那片水域好,干净、清澈,鱼傻肉多,他还有下的网子,得再去看看去。 “妈妈,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叔叔?我觉得他……” 王槑走后,小米悄悄地问。 方一楠放下手里的空啤酒罐,那一墙的钟表在凝望着她。 她也怔怔地看着墙上无数双眼睛。 “最近吧——” 方一楠刚一开口,客厅里传来二把刀犀利的嗓门:“怎么回事?一个个的,出了门还不知道关灯关电视啊?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最近先不说了。等等吧。至少等到伤好了,两家人体体面面见一面。”方一楠改变了想法。
第17章 那座叫做“姐姐”的山 1. 进入了七月,天气热上加热。 马路上的一切都是恹恹的,正午时分,连电线杆都是摇摇晃晃的。 宿秀丽练车的热情却依旧高涨。 每个早上她都是在陈大彬恼人的鼾声中醒来的。天气变热了之后,这人的呼噜声越来越大。在腥热的空气之中,宿秀丽盯着这张看了十几年的脸,暗暗地想着总有一天要把驾照甩给他看看。 “怎么样,明天去不去?” 她在群里兴兴头头张罗着。 庄朵朵言辞含糊,只说自己得先去趟医院,练车也只能是下午了;邬童隔了一两个小时才回复,回复得很简洁,“我不练了。” “为什么?”宿秀丽问。 邬童没再回,宿秀丽这才发现她已经从约课的小群里退了出去。 2. 这几天,邬童的手机一直关着。这让她差点错过一封相当重要的出庭函。 律所的主任委婉地和她谈了谈,“当事人说一直联系不到你,电话打到我这来了……” 邬童对此不以为然,她只是淡淡地说最近手机坏了,正在修。 主任欲言又止,颇为为难地说,除了当事人之外,还有个什么催收部门打过电话。 邬童挑了挑眉,夸张地大笑起来:“最近诈骗电话这么多,打您这来了,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吗?” 离开主任的办公室,她才发现自己满手都是汗,连一支笔都抓不住了。 晚上八点之后,邬童鼓足了勇气,打开了手机。 催收的消息铺天盖地般挤了进来,客气的也有,威胁的也有。最让她窒息的是那些银行系统自动发来的、规规矩矩的模板消息:“您的信用卡账单应还款额为……” 后面的数字她不敢看,她只知道从几个月前这个数字就因为利息而一直变大、变大、再变大。每次她收到这样的短信,总是第一时间删除,这让她有了种错觉:只要不打开手机,这些欠款就会清零。 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闯了进来,邬童犹豫再三,还是接了。她担心是当事人有急事。 “邬女士,您的欠款金额已超过二十五万,如果您本月不能按期归还,我们将移交法律程序。” 邬童已经分不清这是哪家银行了,听到对方如是说,她甚至发出了一声轻松的笑——从起诉、到下判决、再到执行,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呢!只要给她时间,她一定有办法还得上的,一定有办法。 也许是这声笑激怒了对方,对方沉默了片刻,换了另一个南方口音的人来说话。 “邬律师,我们今天已经和你的父母取得联系了。二老挺健谈的,我们打算下周去你家拜访一下。” “去啊!欢迎。要不要我把他们的地址发给你?”脊背紧靠着浴室冰凉的墙壁,邬童一如既往地强硬。 “这个不用。我们这里的资料显示得很清楚。只是我也弄不懂,怎么他们一听你的名字就说你死了?”那个南方口音促狭地笑起来,“邬律师已经和他们沟通好了吧?以为这么说就能混过去了?” 邬童握紧了拳,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电话里那个声音还在步步紧逼:“……真是没想到。他们说你也欠他们的钱,让我们赶紧抓你去坐牢。他们还给我们说了个工作地址,让我们去那里找你……” “混蛋!”邬童把手机扔了出去,蹲在地下,紧紧捂着耳朵。 她已经很用力、很用力地堵着耳朵了,可那些声音还是周而复始地往她脑子里钻—— “我他妈凭什么砸锅卖铁给他买房子呀!”邬童用力地踢打着,花洒、沐浴露、洗发水接二连三地滚下来,花洒里的水喷湿了她的衣服,黏稠的沐浴用品洒了一地。浴室里弥漫着甜腥腥的香气,邬童一阵作呕,却无处可躲。 她想哭,她很想哭。喷涌的热水和兰草花味道的香氛都让她想哭。可是她的眼睛像荒漠一样,什么都淌不下来。她恨自己干燥的眼睛,恨那个没法被流水冲走的手机,更恨自己当时听到那些话为什么不像现在这样发疯一般地踢倒他们的桌椅、砸烂那些油腻腻的锅碗瓢盆。 她只比弟弟大十三个月,可是“姐姐”这座大山压了她三十年。 3. “邬童,你没事吧?” 宿秀丽一直在敲门。 她在楼下看过,邬童家的客厅漆黑一片。可是从她家的浴室却能听到楼上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水声持续了很久,宿秀丽担心是邬童忘了关花洒。 “我知道你在家。开门吧。”宿秀丽诈了一句。 这话起到了效果。水声渐弱,过了一会儿,邬童用浴巾包裹着头发出来了。 “怎么了,我在洗澡。”邬童的嗓子是哑的。 宿秀丽瞠目结舌地看着邬童——她还没见过谁洗澡是穿着衣服的。邬童的脸湿漉漉的、头发湿漉漉的、身上的衣服也全湿透了,却只用一张天蓝色的毛巾包着头和脸颊。 “……没事,我就是问问你约课的事。” “我说了,我不练了。”邬童转身要关门,却被宿秀丽用手挡住了。 宿秀丽的手被门夹了一下,手背上很快泛起红印。趁着邬童晃神的一刹那,宿秀丽挤了进来。她一边揉着手,一边像个老大姐那样笑着:“来来来,坐沙发上,我帮你吹干。别看天热了,头发湿着也是要着凉的。” 她不由分说地把邬童拉到那张三十七万的沙发上,然后又毫不见外地去浴室拿了吹风机。 浴室里一片狼藉,花洒被扯下来了、洗手台上的镜子也被打碎了、水漫了一地,正在排水口呜咽着向下翻滚。宿秀丽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问。 她把吹风机的热风开到最大,站在邬童身边,细致地吹拂着那些因为沾了水而变得格外柔软的头发。 “我家茉茉小时候,我就是这样给她吹头发的。”房间里太静了,这个纯白色的家太静了,在闷热的夏天里,像冰窟一样的静。宿秀丽随意找了些家常话来谈,邬童一反常态地听着,没有像过去那样避而不及地打断她。 “你会觉得麻烦吗?”邬童突然问。 “这有什么麻烦的?我生了她,就要养她、爱她、照顾她,天经地义的。我还嫌她现在大了和我疏远了呢。”宿秀丽笑着抱怨。 在热气腾腾的风中,邬童放声大哭。 宿秀丽怔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给她一个拥抱。 邬童总让人觉得有距离,宿秀丽猜这悲怆的哭声大概是因工作而起。 “我理解的,人都有压力大的时候。工作嘛,熬一熬就会过去。”宿秀丽竭尽全力地安慰。 邬童笑笑,摇了摇头。那泪水收回去了,客厅重新安静下来。整座房子重新陷入无边无际的宁静。 这个晚上,八楼和九楼的灯都亮了很久。 房子里的女主人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她们的家却都一样地悄无声息。
第18章 疑心 1. 催收公司的那通电话,还是影响到了邬童的工作。 尽管他们没有在电话里说明自己的身份,律所主任依旧有了大概的判断。 他再次把邬童叫去办公室,先是传播了几条圈子里的小道消息——“某某律所的主任因为在澳门赌博借了几万块,利滚利,变成几百万啦”“某某律所想利用杠杆置业,房子都赔进去啦,好丢人的”。 邬童一直抿着嘴没说话。 主任话锋一转,提出今年年底才发放的分红可以提前发给邬童。邬童脸上一喜,却发现主任一直在端详自己的表情。她赶紧收住笑意,心想:“还是年轻了。” 下午,岗位调整的通知就发到她手上了。 主任临时换帅,把她从一桩跟了半年多的经济纠纷案子中撤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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