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一楠悄悄拧开窗台那只白色的小台灯,光线很暗,只够她勉强看得清搭在塑料板凳上的外套。 这座房子里的每一只插座上都安装了“节能器”,这让所有的电器都像吃不饱的老黄牛似的,只凭一口气儿撑着。 方一楠是被剧烈的头疼扰醒的。确切地说,她也几乎没怎么睡着。 那种不依不饶的头疼很久没找过她了,自从挨了老丁那一下子后,这老毛病就卷土重来了。 为了抗拒脑子里24小时运转的“电钻”,方一楠有过一段酗酒史。她在犹豫要不要再次用酒精来对抗这恼人的疼痛。 厨房的门缝里泄露出一层淡黄色的光,可见有人比她捷足先登了。 “妈?” 方一楠的儿子小米坐在厨房那张油腻腻的小桌子前,屁股下塞着一个两拃高的小马扎,正在写作业。 “好家伙,白天没写完,睡到一半想起来啦?”方一楠蹲下身子,亲昵地拍拍小米的脑袋。 小米躲了躲。 他13岁了,下巴上已经有了一层淡淡的青色。 方一楠对儿子的躲闪很理解,她宽容地笑了,在睡衣上擦了擦手,准备给小米煮碗面。 “以后还是早些写。夜里起来写,耽误长个。”方一楠拧着了火,小火苗暖暖的。 “妈,你别放鸡蛋。我不吃他们的鸡蛋。”小米头也没回,撇着嘴说。 方一楠怔了怔,笑着说:“什么他们我们的,我说过,叔叔的爸爸妈妈,就是你的爷爷奶奶。咱们是一家人……” “总之你就是别放。也别用他们家的东西。”小米稚气的声音藏不住那份委屈。 脑海里的电钻声更响了。方一楠无数次把视线投向冰箱门——那后面藏着三罐啤酒,一瓶喝了一半的白酒。都没什么牌子,但可以帮助她一觉到黄昏。 最终,她还是把视线落回了小米微微发颤的肩膀上。她发现小米在哭。 2. 十三岁的少年是总喜欢把自己当大人看的,可心还是小孩子的心。 方一楠宽厚而粗糙的手掌轻拍小米薄薄的脊背,就像十三年前拍着襁褓里的婴儿。 “我一放学就想写的。他们说费电,不让我开台灯。客厅灯太暗了,我看不清。”小米用手臂擦着眼泪。 “妈妈给你买的是节能台灯,又亮又省电。你跟爷爷奶奶说啊……” “我说了,他们还是嫌花钱。我还说,我妈妈付电费了,这座房子里的电费,都是我妈妈付的!”小米激动了,声音大起来。 方一楠赶紧把他搂在怀里,示意他小点声。 “他们说,他们说,‘你妈妈付的是空调冰箱洗衣机的电费,没付这新买的台灯电费。”小米根本控制不住情绪,眼泪噼啪啪地掉在作业上。 方一楠给他抹着泪,调整了一下坐姿,想尽量把小米的哭声挡在厨房里。 “你这孩子,哭什么,爷爷奶奶和你开玩笑呢……”她有点恼火了。 “妈,他们不是开玩笑,他们就是不喜欢我。妈,咱们为什么要在这里住,我想跟你回去住驾校宿舍。”小米不犟了,放弃了自己的“大人”身份,搂住方一楠的脖子,哭泣着哀求。 “他们怎么会不喜欢你?你想想,是不是叔叔每天接你放学?是不是你放学回来奶奶就把饭做好了?大家怎么会不喜欢你呢……驾校宿舍离这多远呐,你忘了那会儿妈妈得早上五点就得起来送你上学的事了吗?” “他们做饭我每次都吃不饱!妈妈,你知道吗,她做西红柿炒鸡蛋,只给我放半个西红柿、一个鸡蛋!还非说是为了我好,说鸡蛋吃多了胆固醇会高。他们一家人在外面看着电视吃,我在厨房自己吃……”小米哭得冒了鼻涕泡。 “你怎么不跟叔叔说呢?妈妈给叔叔买菜钱了,让他多买点呀。”一听孩子吃不饱饭,方一楠急了。 “妈,你看不出来吗?叔叔在这个家说话根本没分量!没人听他的!家里都是那个老太婆说了算……” 3. “哎哎哎?是谁说我说话没分量呀。我老大的不乐意。” 王槑推门进来了。 王槑之前是方一楠的房东——方一楠为了孩子上学方便,从驾校宿舍搬了出来,租了老城区这的自建房。 “王、呆、呆?”签合同时,方一楠愣住了。 “'槑’,通‘梅花’的‘梅’。很雅的。”当时的王槑穿着白汗衫、大裤衩,趿拉着一双蓝色塑料拖鞋,一本一眼解释,“《康熙词典》里有这个字,‘任他桃李争欢赏,不为繁华易素心’,说的就是我。” 他解释得意犹未尽,方一楠却只关注房屋合同里的水电、押金数字。 “别看这个了,俗。都是小钱,无所谓的。你们孤儿寡母,倒得交给我们钱,惭愧啊。不能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惭愧,惭愧。”王槑在合同上一划拉,直接把水电网免了,租金也给砍了半。 方一楠心中一喜,知道这是遇上大傻子了,当机立断签订合同。 那个晚上,王槑的老母亲咒骂王槑的声音让整个巷子的人寝食难安。 4. “今天我就要让你知道你叔叔说话有没有分量。叔叔说了,你长身体的年龄,一顿得吃仨鸡蛋。” 王槑脚下走起了戏台上的步子,自己配着乐——“锵锵锵锵咚锵锵”,来到灶台边。 啪叽三个鸡蛋打进去,一股焦香就弥漫过来。 那边大卧室装睡的老太太不乐意了——她早就听到小米在厨房哭了,她懒得管。直到她儿子起来给小米做饭去了,老太太才发出了几声咳嗽以示不满。 “睡您的吧!老话说得好,睡个回笼觉,做鬼也风流。”王槑砰的一声把厨房门重新关上了,一碟嫩黄色的煎蛋摆在小米面前。 “哟,四点多了,吃口,吃口就睡去吧。这作业,写不写的,随缘吧。要不这样,你吃了就睡,我和你妈替你写上。一会儿七点二十,叔叔准时叫你,你去上学,我去钓鱼,咱爷俩一路走,岂不美哉?” 方一楠感激地看了王槑一眼。 她知道,王槑能为她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王槑比她大几岁,今年四十二岁。 这个年龄本该是人一生中最卯着劲儿向前冲的时候,王槑却早早撤退了。 他当过小学老师、公司会计、卖过手机、给人算过命,在二十八岁那年,终于算清了自己的命——“咱就不是那能同流合污的人,你知道吧?咱受不了那个气。” 方一楠认识王槑的时候,他已经在家“宅”了整十四年了。 说是宅,其实就是活得和退休老头似的,钓鱼、泡澡、下象棋、抓小区的猫送去绝育、免费给社区大爷剃头。收入呢,就是那自建房千儿八百的房租。他对这方面也不上心,房客交租,他就收着;房客不交租,他就忘了。 他家老太太为这事骂他,王槑还急了:“这像话吗?为了几两碎银子,一天三遍上门催,这像话吗?谁还没有个落难的时候……” 于是,上一任房客在他那自建房里一住八年,直到生了仨孩子、孩子都满地跑了,这才恋恋不舍地搬走了。 “多回来找我玩儿!那石头棋盘我不拆!我等着你!”人家走的时候,王槑一直送到火车站。 “你是不是傻?八年了,要是细细算算,就四年交过房租,后面可都是白住的……”老太太是从火车站生拎着王槑的耳朵回去的。 因为没有收入,王槑在家确实说话不硬气。 他一般都是躲着,白天呢,趁着老太太没醒他就躲出去钓鱼;晚上呢,趁着老太太还没睡,他就躲澡堂子里泡着。 “但我就是不知道啊,我落得清闲了,你小子倒遭罪了。怎么办呢?”王槑知道方一楠最近头疼病犯了,塞给她一罐啤酒,赶她回去睡觉。他坐在沙发床旁,和小米念叨着。 小米本来都快睡着了,被王槑一惊一乍弄醒了。 “我想到了!”王槑一拍脑袋,满眼欢喜,“放学我接你去澡堂子。那也能写作业。咱爷儿俩,从此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啦!”
第10章 微光 1.这天晚上,庄朵朵也没怎么睡着。 她第二天要去车管所考科目一,手机里的题已经刷了几十遍了,可还是觉得心里慌慌的。 她侧头看看郭劲,郭劲背对着她,脑袋埋在被子里。被子外有一圈小小的光透出来,可见他也没睡着。 “郭劲,我明天考试,心里有点紧张。你是没睡的话……” 庄朵朵话音未落,那小小的光圈立刻熄灭了。 庄朵朵一把掀起被角,只见郭劲正握着手机侧身装睡。 “别装了,你手机屏幕还烫着呢。”庄朵朵说。 郭劲没回话,只用一阵半真半假的鼾声来回应。 “嘁,谁稀罕找你说话!”庄朵朵也翻了个身,气鼓鼓地抓起手机。 一条消息很快吸引了她的注意——“失踪女乘客录音放出,坐实出轨传言”。 她点开一听,正是曲老师手机里那几条来自沈雪的语音。 下面的评论像开了锅一样,把这条消息再次顶上热搜。 “是螺城那边的方言,看来早就认识了。” “你们听她这语气,撒娇呢。” “简直就是浪费警力,我把话放这,最多一个月,这对狗男女就让人找出来了。到时候看他们怎么收场!” 庄朵朵感到指尖冰凉,所有的热血涌向心头。 她愤怒地打了几个字:“这是受害者在求助!你们听听,每句话第一个字连起来是‘我遇危险’……” 她的这条回复很快就沉下去了,人们津津乐道的是沈雪和司机的关系、沈雪中学期间谈的恋爱、沈雪“过度”亲昵的语气。 “我是女的,我也看不下去,这都当妈的人了,不要脸。抛夫弃子,太不要脸了。”有不少女网友跟着一起加入了这场午夜狂欢。 玉兰驾校也被牵连进来,有几位学员是在学车过程中相识、相恋的,他们的婚纱照被人搜了出来,贴在评论里任人点评。更有好事者甚至给这些因车结缘的人们发去私信:要当心啊!那个驾校实际上就是拉皮条的地方!想想看,从那认识的人,能是什么好人?长个心眼总没错。 2. “郭劲!”庄朵朵忍不下去了,她把手机一摔,感到心头有千言万语要喷薄而出。 而郭劲只是疲劳地翻了个身,伸手抓过床头的耳塞带进了耳朵里。 “郭劲,他们还在造谣!这段语音,是沈雪发给幼儿园老师求助的。她在学司机的方言,只是想套套近乎、保证自己的安全。我当时、我当时也是这么干的……”庄朵朵不甘心,干脆趴在郭劲耳边说。她期待着郭劲和她同仇敌忾,最好立刻起身和她一起在网上舌战群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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