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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小罗来报到的第一天，主编领着她在办公室转了一圈，认识一下各部门同事。那只包也跟着转了一圈，被各部门同事认识了。从某种程度上说，它也反映了大家的心声。乔芝安回想 2014 年，自己研二来实习的时候，每天的工资还抵不了饭钱。去年毕业后转了正，每个月到手的收入依旧少得可怜。要不是家里资助，根本无法在这个城市生存下来。 她赶上去想跟小罗打个招呼，没想到对方走得飞快，一眨眼就消失在门厅里。 她们工作的地方是一座改造再利用的老洋房，装不了电梯。二楼属于一个歌剧院团，乔芝安每天早上爬楼梯的时候，总能听到浑厚男中音唱出的咏叹调。报社在三楼。“前台”不是美女，而是个谢顶的老头，据传和主编有着某种亲戚关系。他面前支着个谱架，很明显来自楼下歌剧院团。谱架侧面装了个挂钩挂水瓶子，导致它整体歪向一边。老头一天中大部分时间在打瞌睡，其余时间插着耳机听电台节目，有陌生人来了才抬头看一眼。 乔芝安微笑问候，“谢老师早。” 在这里工作的所有人，都是老师。 谢老师抬了抬下巴作为回应。 三楼面积本就不大，隔出来的走廊尤其狭窄，乔芝安侧着身子穿过去，鼻尖几乎要贴住墙上的画报。进了门，她还没来得及坐下，就看见小罗满面春风地从主编办公室走出来。 “早啊小罗，上周那篇稿子还要再润色润色……” 小罗直接打断，“乔老师，我辞职啦！中午请你吃散伙饭。” “我对人生另有安排。”几个小时后，小罗对着椰子鸡火锅的热气，凛然说道。 乔芝安昨晚本来就没睡好，此刻脑袋发晕，“你可是我带过的第一个实习生，来一个月就走，我好没面子啊。” “不好意思啦乔老师。” “何况主编那么看好你。” 当初，小罗是在七个候选人当中脱颖而出留下来的。主编为了引入新鲜血液，想出了一招。他发了个招聘信息，让前来应聘的七个小姑娘逐一做了自我推荐，然后全部录用为——预备记者。叫她们自己想选题、采访、写稿，每人交五篇稿子，看质量决定能否留用。这期间的报酬当然是没有的。 几个月后，交满五篇稿件的只有小罗一个。主编夸她有冲劲，对她委以重任：打造一个全新的新媒体平台。 “不是都说新媒体是未来的方向嘛。” “没错，所以我要离开这艘快沉了的船。乔老师，我现在后悔死了，来的第一天就应该看出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你知道吗，面试的时候主编说了，公众号的运营、引流、排版、推广不用我们管，我们负责写稿就好了。” “嗯，媒体行业，内容为王嘛。” “问题是，我们九零后才是在信息时代成长起来的人，天然就是公众号的活跃用户。居然把我们挤到一边，让一群七老八十的人玩新媒体！好不好笑啊！” “主编也没那么老……最多六十……” 小罗不耐烦地一挥手，“这就是个形容。乔老师，现在公众号刚刚兴起，就和几年前的微博一样，我要抓住这次机遇，做一些真正有突破性的事。” 乔芝安听得一愣一愣，想想人各有志，也不能强求。“那就预祝你成功。” 她低头喝了口汤，又补充道，“到时候有了流量，别在自媒体上写我们的坏话哦。” “这你放心。我对你本人没有意见。” 乔芝安呛了一下，九零后说话还真直白。 “对了乔老师，你想过离开报社吗？” 乔芝安摇头，“我进报社的过程没有你那么曲折啦。何况这确实是我喜欢的职业。” 小罗问得执著，“你是喜欢这份刊物，还是喜欢做媒体？” “应该说，是喜欢和文字打交道。” “那你的选择多了去了。何必困在这里呢？待遇低、环境差，楼下总有人吊嗓子。明明是办公条件欠缺，还硬要自夸文化氛围浓厚。” 乔芝安失笑，“记者嘛，经常在外面跑的，一半时间不在办公室。” “那另一半呢？因为时间短，就可以随便将就了吗？根本是不把员工放在眼里。” 乔芝安叹气。报社如今的处境，就好比富人一朝落魄。填饱肚子就不易，哪还有余钱装修房子呢。她工作的这份刊物也曾有过辉煌，可现在已经沦为大家口中的夕阳行业，靠着补贴才能勉强维系。 小罗眼睛亮亮的，“我想过了，要是自媒体做不成功就彻底转行。” “转去做什么？” “不知道。我有个表哥，学历还没我高呢，现在给人家企业内部做培训，每月挣这个数。” 乔芝安数了数她比出的手指头，得体地表示钦佩。 “真不错。” 小罗打量了她一会，“乔老师，你怎么那么淡定啊？我刚听说的时候，都羡慕死了。” 乔芝安撑着下巴，“大概是因为，我从没想过要去做其他的工作吧。” 小罗一脸严肃，“万一报社倒闭了呢？万一所有报社都倒闭了呢？” “那我就回家，继承家业。” 吃完饭，乔芝安目送小罗离开。她的帆布包翻了个面，“天气好极了”露在外面。乔芝安看着那五个字越变越小，心里有些怅然。小罗走得那么急，还不知道主编要怎么收拾她留下的烂摊子。 结果，这个烂摊子被扔到了她手里。 主编把她叫进办公室。这是三楼最大的一间办公室。硕大的桌子摆在正中间，上面是堆成山的报刊和文稿。墙上倒干净，只挂一幅书法，用遒劲颜体写就四个大字：“黄金万两”。主编背着手，在那四个字下方走来走去，脸色难看，“现在的年轻人啊，浮躁，太浮躁了！” 乔芝安心想，人家小罗一开始打白工，后来拿一点微不足道的实习工资，这几个月可以算是为爱发电了。 主编叹道，“也怪我疏忽了，没有花精力亲自带她。”说完瞪了乔芝安一眼，那意思是怪她领导不力。 乔芝安忍住没告诉他，人家小姑娘不满的对象可是主编大人您啊。 主编下令，“她在公众号那几个栏目，暂时由你接手吧。要做出亮点，做出流量，把数据弄得漂漂亮亮的！” 乔芝安一惊，“啊？新媒体我完全没经验，能不能先研究一段时间？” 主编望着她痛心疾首，脑门上每一根稀疏的头发丝都在颤抖，“你也算是个年轻人吧！怎么一点冲劲都没有呢？别研究了，直接上手！” 乔芝安一下午都在拜读公众号的稿件，看得头晕脑涨，手机滚烫，颇有些后悔中午轻易放走了小罗。傍晚走下老古董楼梯的时候，歌剧院团没关严实的大门里飘来一曲费加罗的婚礼。今天演员发挥得不错 ，唱出一种苦中作乐的味道，正符合她此刻的心境。 帮手少了一个，任务多了一个，乔芝安给邱如雪发了条信息诉苦，然后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想到待会儿要回小区，竟然有些踌躇。经过一间拉面店，正犹豫要不要进去，邱如雪的信息来了，“不如去跳个舞。” 有道理。每次走进舞蹈房，音乐响起，心情就变得轻快。运动时人体会释放一种叫内啡肽的物质，有助于缓解压力。 刚进报社那会儿，乔芝安常去附近一个商场解决午饭。吃完下楼路过健身房，就能看到玻璃后面有人上舞蹈课。通常是二三十个人，穿紧身衣，跟着镜子前的老师做出各种动作。 头一个星期，她想，这些人看起来也不需要减肥啊，何必牺牲午饭时间，在这里健身呢。 第二个星期，她想，运动果然是有用的，站第一排的姑娘们身材真好。 第三个星期，她想，大家都是两只手两条腿，怎么别人的肢体就这么灵活呢。 第四个星期，工资到手，她一时冲动，全部贡献给了健身房，在前台小男生的游说下办了张年卡。那男生叫艾伦，记忆力奇佳，所有客人的脸都记得清清楚楚。每次见到乔芝安，都眉开眼笑。 今天也是。艾伦低头查了查点名表，愉快地告诉她，下一节课人没有满，可以随时加入。 平时的课都是提前几天就约满了。乔芝安把卡递给他做登记，觉得今天还挺走运。 她看到登记表上老师那一栏写着：KIKI。是个没见过的名字。 “这个 KIKI 是新来的老师吗？” “对，美国回来的，今天第二次教课。是个辣妹哦！” 两人会心一笑。乔芝安对漂亮女生一向抱有好感，会很感兴趣地观察人家的穿着打扮。这个健身房的氛围尤其好，遇到打扮性感迷人的女生，大方夸赞者众多，暗中嫉妒者寥寥。 不知道 KIKI 老师长什么样子。 KIKI 老师姗姗来迟。等学员们都站定了，她才走进教室。乔芝安先看到一双被浅蓝色紧身喇叭裤包裹的修长美腿，臀部曲线优美，明显是常年运动的成果。她上半身只穿了白色抹胸，大片雪白的后背露在外面，紫色发丝甩动时，左肩上的纹身一闪而过。最抓人的还是那张生动明艳的脸，烟熏妆也挡不住的神采飞扬。那双灵活的眼睛转了转，像一只轻盈的蝴蝶落到乔芝安映在镜子里的脸上。 很难说谁的表情更精彩。 如果说前一天遇见顾承阳时，乔芝安错愕得忘记了动作，那么此刻面对以舞蹈老师身份出现的孙悦淇，她简直要忘记呼吸了。对方同样一脸震惊，随后皱起眉头，恶狠狠地瞪视镜子里那张久违的熟悉面孔。 乔芝安手心里沁出了汗。她看见孙悦淇的嘴唇动了动。教室里二十几个人，她确定只有自己听到了那句咬牙切齿的质问，“你怎么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第03章 人生中没解决掉的问题，都会回来找你 这是乔芝安上过的最漫长的一节舞蹈课。有了前一天的教训，她总算控制住自己，没有落荒而逃。然而 KIKI 老师牟足了劲，硬要在一个小时里教完一整支复杂的舞。学员们跟着她气喘吁吁地来回扭胯、疯狂甩头、下地起身，还加进一小节甩手舞。 课程进行到三分之一的时候，乔芝安已经跳得肌肉酸痛。老师和学员，辣妹和乖乖女，班花和优等生，默契地来了场无声的较量，一个存心为难，一个不想认输。音乐声不停，乔芝安也不停，调动全身的力气跟上节拍。好不容易撑到下课，她只觉得整个人像散了架，汗如雨下，就差当场坐倒在地。 其他学员的状况也类似，有不少人是双腿打颤，扶着墙走出去的。孙悦淇喘匀了气，缓缓地踱到乔芝安面前，毫不掩饰眼睛里的恨意。有学员朝她们投来好奇的目光。乔芝安只觉得荒唐。要说恨，自己更有理由恨她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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