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就是风沙大,没过几天又都是灰了。” 他从包里掏出一包湿巾,抽出来,熟练地擦起了墓碑上的土。 “你常常来吗?” “还好吧。最开始不敢来,每次回去都会整晚整晚做关于他的梦,太痛苦了。后来慢慢的也就释怀了。有时候我真怀疑,他是不是故意去死的啊,谁让活着的时候我总是和他较劲。现在他不在了,我也开始被家人重视起来了,没劲。” 我抽出一张纸,随着秦诀一起,把那些水渍慢慢擦干。 “我都没怎么来看过他,他不会怪我吧。” “怎么可能,他那种老好人,更何况是对你……”他说着,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从背包里掏出一个本子,递给了我。 “这是……他的本子,还是给你留着吧。” 我接过来。 蓝色的硬壳本子,里面写满了秦沐大学时的随堂笔记,到了唐代那部份戛然而止。尾页处的口袋被塞得满满当当,我一一抽出,发现每件物品都与我有关。 我入选征文大赛决赛时的通知书。 我写得歪歪扭扭的高考须知。 我为他求的御守。 以及那张……我们唯一的合照。 照片的画质很模糊。 我红着眼睛,满脸委屈地望着镜头。秦沐则一手拄在礁石上,一手举起手机,侧身靠向我,眼底倒映着月光。 合照背后,是他俊逸漂亮的字。 是聂鲁达的诗—— “我不再爱她,这是确定的,但也许我爱她。爱情如此短暂,而遗忘太长。” 我震惊地望向秦诀。 他淡然地笑笑,“婶婶整理遗物时发现的,问我认不认识照片里的女孩,我没想到是你。” 秦诀在旁边的空地上坐了下来,背对着墓碑,望着那片庞大繁盛的绿。 “其实这些年,我一直想联系你。可是每次拿起手机,又总觉得……好像是背叛了他。这个人真讨厌啊,总是那么的阴魂不散。” 他的头发随着南风轻轻摇曳,像飞扬的蒲公英。 “可是近来,我不这么想了。他抢了我那么多风头,总得让我一次吧,你说是不是?” 少年的眼睛里闪烁着零星的暖意,融化了四月寂凉的风。 四月,又是四月。 浓烈又灿烂的四月。凄美又荒茫的四月。 炽热的相遇。仓猝的别离。 草长莺飞,周而复始。 我们得到了太多,也失去了太多。 一只白鸽落在前方的墓碑,梳理着自己的羽翼。 纯净莹润的眼。 望着山峦叠嶂,望着佛音潺潺,又重新踏向远方。 迷路的鸽子啊,总要归家。 (2) 高中时常去的部队餐厅换了老板,店员把我们拦在门外,婉言拒绝了我们。 “对不起,这里不对外营业。” 绕着学校外墙走着,教学楼里灯火通明,新一轮青春故事被寂静地书写,像油墨一样染指着那段躁动的岁月。晚风沁凉,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去羊汤馆吧,书店旁边的那家。” 小雨书店依旧凝伫在校门外,像夜色温柔的眼。 羊汤馆内装潢如昨,我们找个位置坐了下来,点了两碗羊杂汤和几个葱油饼。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许多许多。 似是想把对方错过的所有细节都倾盘而出。 秦沐的父母在历经巨大的悲怆后,终于慢慢走了出来。前年,他们的宝宝诞生,秦诀有了一个小不点妹妹。新生命的降临,让原本晦暗的家庭重新焕发出光彩,他们再次燃起了对生活的希望,小心翼翼地呵护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 秦诀的爸爸辞去了海员的工作,回归到家庭。 他的妈妈终于不再患得患失,对父子的态度变得温和了许多。秦沐的突然离世让她开始审视自己的生活,悲悯掩盖掉过往的得失与计较,她主动向秦诀的叔叔婶婶示好,陪他们度过了那段最难熬的时光。 唯有秦诀的爷爷,始终无法从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中走出来,于秦沐去世后的第二年撒手人寰。 “直到最后,他都不曾多看我一眼。”秦诀唏嘘道。 但那些已不再重要。 当得知我爷爷奶奶相继过世后,秦诀的眼底闪过一丝怅然。 “我已经搬离那个小区很久了。我爸回来后,我们在新城区买了套房子,旧房子就一直闲置在那儿,很少再回去了。” 难怪我当初在小区里兜转,却始终没能遇见他。 我想。 记忆被深挖,成了身外之物,再宏大的经历,也不过文字几行。 旧故事掩盖过往,而后的日子,每个人都要向前看。 (3) 回到小区时,已是夜深人静。 我与秦诀挥手告别,像从前无数次那样,踏入那个苍老又熟谙的地方。 途径进门处的游乐场时,我坐了下来。 坐在那张他曾坐过的长椅上。 电话铃响起。 是秦诀。 “晓筱,明天再一起出来吧。” 我应声答应,“好,明天见。” 过往的时光如潮水般向我袭来。 风呼啸过耳畔,把我的衣服吹得鼓鼓的,依如从前的少年。 那是我牵挂了多年的少年。 那是陪伴了我一整个青春的少年。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我们都要和过去告别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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