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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妈妈跪下去求着饶了他。” 说着，奶奶好像看见了数十年前那一幕，眼里含着泪水，“你妈妈说，‘爸，妈，国海没有错，但因为这件事，曾玉失去了生命，我和他之间产生了隔阂，他没错，但我不会原谅他。’” 奶奶说，曾玉的事情他们谁当时都没有想到。我父亲所处的位置也很尴尬，初恋女友怀上自己的孩子，家里人却看不上这段恋情，自作主张给曾玉找了下家。曾玉那孩子也倔，死活不同意。后来曾家找人把我爸爸揍了两次，一次比一次下手狠，最后威胁着说要是不肯放手，就逼着曾玉做掉那个孩子。 当时不比现在医疗技术这么发达，当时女性堕胎，就没有几个能活着回来的。我爸爸不敢拿曾玉的命赌，于是同意了。 那天正午父亲站在曾家门厅里，正对着曾玉闺房说道“咱们都忘掉从前，看看将来吧。” 曾玉一直躲在房间里不肯出去。 我父亲一走，曾家大院就传开了“苏国海和杨棋结婚的消息”，曾玉没准就这个节骨眼，上吊了。 我父母没搬出去的那些年，就整日受着邻里街坊这些冷言冷语，他们一直以为曾玉的孩子死了，一看见我就说，“曾玉还活着的话，她家小孩也跟你一般大了。” 这时候妈妈会凶我为什么不听话不乖乖带在家里，跑到街上做什么。而我却不明白为什么别的小朋友可以整日整日在街上疯玩，我却不可以。 那时的我只以为曾玉就是一条街住着的邻居，只不过年纪轻轻没命了。可我却没想到，她是我家庭里的梦魇，一直都是。 后来我们搬出去后，开始一两年爸爸妈妈确实不怎么吵架了，甚至还很和睦，我很珍惜这种感觉。可又过去几年，他们之间就总是忽冷忽热，冷是冷战，热是热战。那段时间刚好我父亲得知，曾烨家的大女儿曾炀，其实就是曾玉和他的孩子。 曾烨没见过我父亲，只知道他是个倒霉又坏透顶的男人，害死了他的妹妹，仅此而已。置于我父亲过得怎么样，身在何处，他一概不知，也不想知道。而那段时间我爸爸知道自己另一个女儿活得好好的，被自己亲舅舅舅妈当亲闺女养，他就安心多了。 也不在乎另一个女儿过得怎么样，是不是也一样，每天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呢。 是不是也一样，不用听自己爹妈冷言冷语，而是成长在一个满是爱的家庭里呢。 奶奶说的没错，我以为是习惯了，其实是麻木了。 我一直都想反抗的。 可我又不能在他们面前大吵大闹或是央求他们把注意力分给我一些，于是我只好自行消化这些情绪。 我努力地忘记，可日日朝夕相处却逼得要我记起，好不容易自己说服自己不去在意，可总会有新的争执，开端总是不同的，结尾却总是妈妈那句“有本事你就记那个女人一辈子”,总是爸爸的夺门而去。 就像是左侧的脸被人扇的高高肿起，刚消肿，右侧就挨了结实一拳。 痛感可以消除，但它逼着你让你不敢忘记。 那天晚上父母回家后，一看见我，都有点惊诧，不知所措。 我妈捏着衣角，看着我“小浔，你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妈带你出去吃吧。” 我说，爸，妈，咱们一家人坐在一起，一起吃一顿饭吧。 这有可能是我们在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了。 他们也没料到我会这么说，都愣愣地。 “你们先坐下，我去热菜。” 我转身进了厨房，厨房门外两人一句话也没有。 过一会儿，妈妈进来了。 “小浔，你在学校最近怎么样，快毕业了，考研是不是准备的差不多了。” 她闭口不提他们离婚的事情。 我把菜倒进盘子里，低着头，没说话。 “钱不够花的，你就...” “钱够花的，我自己实习也能赚钱。” “你实习啦？在哪里实习的？” “一家出版社。” “在那里待的怎么样啊？” “挺好的，老板人不错，和我们老师也都认识。” 她放心地点了点头，“你还是要认真准备考研的，实习也不能耽误了你读研究生啊。” 我依旧没说话。 她似乎想到了新的话题，继续问道“你和曾洺最近怎么样？” “最近没什么联系，他有他自己要忙的事情。” 我边打开电饭煲查看里面的饭，边跟她说了这么一句。 “曾洺是个好孩子，将来有前...” “妈”，我盛出一碗米饭递给她。 “妈吃不了这么多的。” “这是我爸的，你给他拿过去吧。” 她端着饭碗走出厨房，我就拿着勺子靠在灶台前，一动不动地看着锅里的米饭。 我一点胃口都没有。 我也不想在这里吃饭。
第18章 平城偶遇 我拿着一个空碗走了出去，爸爸还是和原来一样，从来都是人没齐，他最先上桌，就开始吃饭。 我盯着面前的菜，看了半天才夹了一小口。 “你在学校待的怎么样？” 我看了父亲一眼，“挺好的。” “怎么突然想回来了。” “快毕业了，以后回家的次数就少了。” 我话音刚落，妈妈脸上多了两行泪。 我看着她，什么话也没说。 “苏浔，我...” 还没等她开口，我爸说“苏浔，我和你妈妈离婚了。” 我淡定地又夹了一筷子的菜，嘴里的菜越嚼越苦，直嚼的没有味道了，才勉强咽下去。 我爸放下筷子看着我。 我也撂下筷子，“我知道你们的事情。” “你奶奶都告诉你了？” “奶奶没说什么。” “那你...” “爸，妈”，我看着他们，“你们活了半辈子了，无论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我你们就放心吧，我也能养活我自己，病也好得差不多了。” 我揪着套在胳膊上的冰袖，淡淡道。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我告诉他们早上的高铁票，所以在高铁站附近订了酒店。 吃完饭，我妈妈坚持把我送到酒店。 一路上，我一直盯着窗外，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快到高铁站的时候，她突然问道“小浔，你不要被我跟你爸爸影响，我跟他都吵了一辈子了。” “嗯。” 她朝后视镜看了一眼。 “你跟曾洺，别受我们影响。你们就处...” “妈，你不必担心我，我这边没有任何问题。” “那就行。” 顿了顿，她又说，“你缺钱了，就问我要。” “你升研的事情，压力别太大，就算升不上去，也可以看看别的学校，再不济也能找到好工作。” “妈，我已经找到好工作了。” 她把车停在酒店附近。 “你不打算读研？” “我没有想要把学问往深了钻研的想法，读研也是浪费资源和时间了。” “怎么能是浪费资源浪费时间？你是高材生，高材生就应该一直往上读啊。” 我盯着窗外不想和她讲话。 “算了，这都是你自己的事情。你找那工作靠谱么？” “靠谱的。” “果然是你爸亲生的，跟他一样没什么大出息，头一朝看见考上那么好的本科大学，还不继续往上读一读的。也不知道你成天都在想些什么。” 刚从家里出来那时的一丝不舍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行了我先走了，有时间我再回来。” 我推开车门，身后妈妈还在喊着什么，我听不到，也不想听。 微凉的晚风吹来，我觉得呼吸都是无比顺畅，整个人都通透了许多。 那天晚上回到酒店，我和何执住在一间屋子里，两张单人床，我躺在靠窗的那张床上望向窗外。 晚星闪烁，夏夜蝉鸣。 父母再次离婚后，弟弟跟着妈妈。 大部分财产给了妈妈，连同家里住的房子。 一套空闲的房子连同父亲的车，这就是爸爸离婚后的全部财产。 而我，我真正成了一个没有家的人。 但我心里倒觉得，经过酒店自杀的事情以后，这些也倒没什么了。 从小到大的经历，似乎都是为了在这一天告诉我 “苏浔，你不需要避风港，你自己就是风浪。” 何执说的不错，有些人，生来就与风浪相伴相随。 从辽城回到奉城后，我跟着孟姐请了几天假，先是处理好学校毕业的事情，又跟着何执去隔壁平城观摩了一场摄影展。 我看到展厅中央 LED 大显示屏上面播放着何执拍摄的花絮，摄影师的合照。一帧一帧播过去。 视频里的他们是如此的活泼，热烈。 我的青春也可以是这样的。 二十岁，正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何执带着我往里面走，起初我以为这只是他们内部办来娱乐的一个小小艺术展，没想到何执介绍说，业内比较有名的几位老摄影师也来了。 当然，还有一些明星摄影师。 何执说“苏浔，我能从我的兴趣里找到我的职业，我能依靠我的职业养得起我自己，过上我想要的生活，这就是人生值得。” 她说“人生其实就是活几个瞬间，没什么比活在当下让自己感到快乐更重要的事情了。” 是啊，我看着这一张张照片，他们所到之处，都有记录。 畅游海底的鲸，夏夜绚烂的烟火，初升的红阳。 在冰岛咖啡厅里谈笑的旅人，屋外是冰天雪地，大雪纷飞。 可屋内很暖，几个来自世界各地的陌生人围炉交谈，他们谈的是什么呢？ 我好像一直很喜欢这样矛盾的美感。 冰火两重天。 和陌生人在异域他乡彻夜长谈。 那天何执问我，你要不要考虑，和我们一起，当个自由摄影师？ 我脱口而出想说好，我真的很羡慕也很渴望那样的生活。 但现实是，我还有曾洺，我和曾洺目前还有很重要的问题没有解决。我还在出版社实习，尽管也是我比较喜欢的职业，但因为出现在我的生活里，还是一地鸡毛。 我跟何执说，我刚解决好家里的事情，需要时间，再去解决别的问题，等我把问题都解决完了，再去考虑其他事情吧。 何执却说，“苏浔，你真的有那么多时间吗？” 我不吭声了。 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我甚至没想过我还要继续活着，还有一堆事情在等着我。 我不知道怎么和曾洺说，不知道怎么和他坦白，怎么和曾家人坦白，我是他们仇人的女儿。 我也不想拖着，可一拖再拖的好处我贪恋着，不忍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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