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妈明显舒了一口气,凳子搬来,没人让,也以长辈落座的架子,稳稳坐上了。 余绍良朝小子们抖着脑袋,卷舌顶在腮,一副“怠慢了爷,有你好看吧,走狗!”的嘚瑟劲儿,撇着狗啃头,坐住了凳子一角,凳子腿翘地。 余正海和余绍馨父女同款的不吭声,稳坐。 坡上、坡下,隔着撕开的无纺布围城,城外、城内对谈。 因为边柏青没打算有什么开场白,更不会有其他年轻男人谄媚女友父母的表情,靠余家自己热场子,气氛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还得是能在家里也攒得起夜夜麻将不断的余妈。 余妈恢复了不肯老去的热情风韵,说话时,下唇使劲往外、往一边抻着,环视一圈马场,转眼睛回来时,上眼皮眨眨的: “哎呀——这景真好,空气新鲜,在这一待,人都浑身轻快了。” 这一声“哎呀——”听了二十来年,唯有这一次,余津津觉得异常尖锐,刺耳。 是那种男人听了受用,女人知道颇具性缘意味、却装作不知道的长腔。 配上妈那副“浑身轻快”导致的突返少女天真的模样,余津津的头立刻别向离边柏青很远的方向。 想在一个男人面前保留自己完整的尊严,余津津来不及细想,这是爱他的一种反应。 只是心下有种悲凉:与他,注定地位越来越不平等,眼见靠着爱吊起的微弱平衡,渐渐因为身后的拖累,陷下去了。 边柏青不接话余妈,他喝了酒,面浮红光,但更显白了。 白,冲淡了漫不经心——似乎连坡下的人都不存在了一样。 余妈见边柏青毫无寒暄的神色,索性对着“新晋家庭成员”边柏青倒起陈旧的苦水—— 她左手扶在大腿上,右手打拍子在左手上: “津津打小最懂事,又是姐姐,弟弟年纪小、不懂事······我那时也还年轻,也是初当妈妈啊!要带三个孩子,不像家大业大的有搭把手的,也不像现在兴的月子中心、早教中心托管,做妈只需要保持苗条,快快乐乐陪玩就好。我月子坐了病,心思也不顺畅,有时顾不过来,对大的说话重一点,她心眼小,净拿着当事儿。其实边总,你也是有父母的人,可以回去问问,再说你以后也做年轻爸爸,就知道,每个孩子那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哇。到时候,你就懂我了。” 什么她是年轻妈妈,边总又是年轻的爸爸······ 余津津听得一头火,加上酒精拱动,要站起来发怒,却被更大的悲荒吞噬了火焰。 边柏青伸过长胳膊,搭在余津津肩膀上,暗暗抓了抓她的肩头。 他却闲散游放着眼神,清疏回余妈: “我是独子。不知道手心手背的事。” 太阳地里,余津津出了一身冷汗,倒寒。 肩上被抓着的地方,传来恒定的温热。 她偷偷祈祷,他听不懂她妈的话。又不得不承认,他过于聪敏,不然不会这样暗暗安慰她。 余妈却拧了下眉,一歪肩头,尖锐的吃惊: “你们家那么大的产业,父母怎么就生了你一个?我们这种普通人家,还要生上几个呢。算一算,我跟你父亲,肯定差不多的年纪,我和他啊——同龄人。” 她是个老美人,年轻时受捧到现在,习惯了带上每个年龄段的男人做比较。 他们,是她认识自己所处美龄阶段的刻度。 边柏青已经不耐烦了,在凳子上换了下坐姿。 对于一个不缺各种热情表白的男人,他来不及回味“一个女婿半个儿”里的涌涌温柔。 迟暮美人,青春在那条老街上凋零,出了胡同,误判了二层楼外的世界。 余妈用在来往牌友们上的手段,不灵了。 身为女人,同样是美人的余津津,透过母亲的迟暮,看到夕阳西下的悲凉。 她无法做到踩母入泥,无法直视母亲的演出,瞥眼神到西边很远很远的无纺布尽头——依旧是每日夕阳沉去的一条哀哀的线。 她,坐在悲哀的围城里。 应该起身逃跑,余津津在酒精晕晕中告诫自己,再坐下去,围城早晚束成井,但凡下场雨,自己就淹死在里面······ 总是老婆打头阵试水。 余正海见不妙,坐在凳子的前缘,身子欠着,忙说正事儿: “边总,你们集团那么大,分公司不少,能不能吃下我的厂子?集团也多个业务线······” 边柏青一听,皱了眉心,眼神落在余津津后脑勺的头发上。 她,忽然游离出去,总也不看自己。 他伸手拨着她头发的绒绒,扫着她耳后的弯弧骨头: “都快出旅游区的那个矿厂?” 漫不经心的人,受不了别人的漫不经心。 余津津的耳后有点痒,别了别头,始终没有转向边柏青。 这一点点的痒絮,柔柔的,触触的,也只有这一点点,她那无尽悲哀的世界,他再温柔,最大耐心的踏入,不过这么一点点,吊不起井里的她。 余正海忙双手扶膝,朝边柏青点头: “对,对!” 边柏青似笑非笑了一声。 余氏夫妻噤若寒蝉。 余正海赶紧: “就算不做这个业务,你们不是也盖楼吗?相当于廉价拿地,盖成高层,那不赚翻了······” 他以为盖楼是拼乐高呢! 边柏青转了职业的声音: “首先,那是矿区,改建筑用地,中间涉及的部门、建设手续,其难度,我听着都——” 他选了个极其没耐心的词: “——荒谬。” 直接断绝了余正海的鬼才念想。 边柏青: “其次,集团在那扔着不盖楼的好地皮,光市区,还有几块呢。塌陷区盖房子,我不干已知罪恶的事情。” 余津津这才有了放松微动作。 还是聊点职业性质的话,不含黏稠的情,起码听起来不那么煎熬…… 边柏青瞥见,把食指指甲轻刮在她耳后的皮肤上,也是轻微的动作。 对面只能看到他漫不经心的手指搭在她肩膀上。 他安慰她时,其实深沉内敛。 余正海又献计献策: “那你可以······” 边柏青受不了别人替他做决定,收回手指,两手手指叉着,搭在跷着的腿上,食指朝天一指: “越界了。我可以给你留心一下收这个产业的人,最多到时牵牵线。” 他又烦又职业,但给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希望。 余正海的事情,只能解决成这样,他忙欠身,喋喋应着。 对谈,出现了短暂的人声寂静,只有春风吹马场的树梢声、草声,远处马棚里的声音,和不知名的鸟叫声。 终于,美好的声音,吞掉了嘈杂。 余绍良就是打破美好的那个: “哥,我毕业了,在家闲一段时间了,打牌不赢,也没什么好活儿给我干。你想办法,给我咂摸一个呗,我愿意给你效劳!” 一直盯着余津津下颌上粉粉肉的边柏青,听了余绍良的妙音,脸上终于有了丝微的笑。 余绍良以为边柏青笑话他被余津津割的狗啃头,他不好意思低了低,伸手摸了两圈,拿手挡住那个大豁子。 边柏青眼神犀利地盯着余绍良。 余绍良抬头撞见边柏青的眼神,探长脖子,怯怯热情: “哥。” 边柏青搭在鼻尖上的食指,不耐烦一挥,他坐直歪在凳子里的身子。 口气不良: “余绍良,什么情况?” “嗯?” 余绍良被点名,他站起来。 “哥,我的情况,刚才都介绍了。我也不差事儿,就是有些点儿背!给我个机会展示,我肯定干一番事业!” 边柏青眼睛微眯: “你叫我哥,因着谁?” 余津津不看任何人,看景。 混啦吧唧的余绍良,被边柏青无声指鹿为马、偷天换日的排场刚震慑过,蔫了。 边柏青闲闲踢跷着的长腿,看都不看余绍良: “给你姐道歉了吗?” 余绍良不吭声,眼神发慌。 边柏青最烦问话没有回答,伸出长指,指着余津津跟前,口气很差: “来,给你姐道歉!这么大人了,要我教你?” 余绍良看妈,妈朝他拼了命的使眼色。 余正海看着边柏青的脸色,朝儿子挥手,催促。 余绍良走到余津津跟前,不大服,吭吭: “对不起。” 余津津别过头去。 余绍良朝边柏青半鞠躬: “哥,对不起。” 榆木疙瘩! 边柏青气笑了: “你也打我了?” 余绍良有点傻眼: “我可不敢。” 边柏青: “那给你姐道歉。” “她不理我,你也看见了。” 边柏青拿跷着的脚尖指指余绍良: “你站着,太高。道歉,要低一头。” 余绍良见边柏青大老板还挺有耐心教兄弟,他改笑了,很听话地蹲下身子,凑着脸看余津津: “对不起。” 余津津还没说话,边柏青提醒余绍良: “还是高了一截。” 余绍良笑着看边柏青,疑惑: “还高吗?我都蹲着了,再低可就跪下了。” 边柏青脸上无笑的时候,有点阴沉。 犀利的眼神里有种杀人不眨眼的稳。 余绍良看了几秒边柏青。 跪下了。 余绍良朝余津津垂头: “对不起。” 边柏青提醒余绍良: “对不起谁?” 余绍良对着余津津再次垂头: “对不起,姐。” 坡下,余家全傻了,呆呆望着边柏青。 边柏青见余津津还别着头,不说话,他的高声响彻围城: “我的人,回趟家,流着血还给我?” 余氏一家垂下眼皮。 边柏青: “不是我说,你们黑不提白不提了?打人这事儿,就当没发生?” 余妈瞥了眼跪着的余绍良,不忍直视,又气又只好忍着。 边柏青: “余绍良,你今天也别觉得吃亏。因为你姐姐,你安全从湖里上来了。没你姐姐呢?” 他学法律出身,不可能留任何的话柄。 话里话,吓得余绍良跪着的膝头朝向边柏青。 他亲眼见着湖吞没了整辆面包车,是小伙子们拿锤子敲了车窗,才把他救上来。 巴掌扇完了,开始给枣。 边柏青看着远处,似乎真为余绍良浪费了半分钟的思索: “你先跟着工程上的项目部,历练历练。有了成绩,往上走,也能服众。” 余绍良没想到这转折,诺诺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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