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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有价

时间：2024-05-22 22:10:09 状态：完结作者：叶小辛

　　他收拾行李，北上，第一站抵达广州东。他不知道，当日俞英离港回内地，第一站也在那儿。他在车厢中，低头，一个字一个字写下自己的计划。

　　创建一个品牌。

　　上市，融资。

　　收购其他品牌。

　　前两步已经完成。南生堂只花了三四年时间，就迅速打响知名度，拿到超大额融资，筹备上市，并为无数后来者所模仿。

　　而现在，他要做的，就是盯着市面上那些值得收购的品牌。抢在更有钱、更有名望的国际巨头之前，抢先咬下肥肉。

　　跟关朝闻彻底断了米浆系列念头不同，俞英还没放弃。

　　过去几年，B&A 因集团内部管理问题，加上外部受国际大牌打压，还有原料涨价等因素，状况很艰难。在这个关头，吴雅还在一直推动裁员，有能耐的人都未雨绸缪。

　　俞英力邀孟梦加入她们。

　　孟梦加入万物后，跟着俞英负责产品，另外又给俞英介绍了同为配方工程师的男友高超。高超曾经为 MAC、Bobbi Brown 研发过几种爆品，后来到了 B&A。研发部的人都不满集团所谓的人力资源优化政策，跟着高超出走，全到了万物。当关朝闻负责的产品线模仿大牌爆款时，俞英跟高超团队花上一年多时间，先后取得大米跟松茸、人参、桂花等稳定搭配的技术专利，同时把这些放入妆前乳、隔离霜里。

　　这期间，她出了许多趟差：确定货源，确定原料商，上检测。这次再来，是要签协议了。

　　签协议后，她乘半小时高铁，回了一趟老家。

　　小城还是那个模样，人脸跟土地都灰蒙蒙的。下过一场雪，白雪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很快便脏如煤炭。车站外停靠着很多黑车，司机们站在大牌子“欢迎您”三个字下面，叼着烟大声说话，用力吐痰。正是寒假时分，外出念书的年轻人都回来了，大街上非常热闹。车子经过商业街，建筑跟小时候所见一样，没有变化，但商铺早就换了多少轮，配上大喇叭传来的抖音神曲，看上去生机勃勃得多。空气中，混杂着柴油跟麻辣烫、烧烤的味道。

　　她让司机绕了一小段路，经过俞云工作生活过的地方，远远地靠在车窗上看。有时候看到穿着校服、长相漂亮的女中学生，她总觉得那就是俞云回来了。三十多岁，穿着厚厚外套的女人，染了一头棕色长发，那是长大后的俞云。也有可爱的小朋友，胖墩墩的手脚，胖墩墩的衣服，在路上走着，仿佛幼年的俞云。

　　车子绕过商业街后，俞英想起自己没有买花，让司机在花店附近停车，等她一下。她匆匆下车，买了一把雏菊。等待老板娘包装花束时，她忽然觉得这地方有点熟悉，再往外看看，这里好像就是佟山舅舅开的那家饺子馆。

　　她想问老板娘，以前的人去哪里了，但又觉得算了，抱着花，重新上了车。当时她没想到，自己会在墓园见到佟山。当时她给父亲和俞云献完花，天边起了风，一抬起眼，她见到佟山从寒风料峭里走来。

　　天上又开始飘下细雪时，两人回程坐同一架高铁。俞英落座不久，佟山跟人换了位置，坐到她身旁。两人肩膀并着肩膀。

　　高铁上闹哄哄，大部分人都持着手机，大声外放，这期间夹杂着小孩哭闹跟大人叫骂。中途到站，有人下车，又有人上车。

　　佟山问她，怎么不在家里多住一会儿。俞英反问：那你呢。佟山也反问：住哪里，酒店吗？俞英闷闷一笑。

　　他们俩在这儿，都没有自己的家了。

　　一开始，两人说话仍是客客气气，佟山说她们不容易，去年双十一销售额高，势头猛，而事实是，B&A 等老牌跟南生堂等新晋，都在围剿万物。俞英说山河自有品牌做得不错，而事实是，山河在食品领域确实风生水起，但美妆产品，复购率低。接着，他们讨论起去年双十一的直播间力度，又聊后续三八节要怎样做活动。俞英跟他要更好的时段，佟山则直接索要更大力度的优惠，并直指万物产品定位不明确。

　　俞英说：“我跟朝闻一人负责一块，后续我们会——”

　　佟山话锋一挑，顺势问起俞英是不是又跟关朝闻吵架了。

　　这事在业内，似乎已不算新闻。

　　在新消费风口中，万物的首个产品米浆面膜出了圈。

　　关朝闻跟俞英殊无经验，对突然成功全无准备。

　　一朵花开了，就会引来蜜蜂。

　　程行周想入局国货美妆，于是给万物投了一点钱，又将他的人放到公司里。从那时候开始，万物分裂成两个团队。一个是俞英团队，他们主张小而美，采取创意优先机制，都是公司里的老人。另一个则是程行周协助关朝闻建立起来的团队，他们谈人谈事，有一套他们的说法体系，且认为俞英团队过分追求创意品质跟生活美学，在互联网时代，“太慢了”。

　　有次关朝闻助理跟俞英助理有些争执，关朝闻助理直接说：你老板太老了。

　　关朝闻听说这事后暴怒，辞退助理，跟俞英道歉。俞英并未将这事放在心上，但仍然跟关朝闻坐下讨论，最后达成共识：程行周从万物撤资，他的人也从万物离开。

　　但俞英跟关朝闻两人，已回不到过去了。

　　此时在高铁上，俞英避重就轻，说合伙人之间有不同意见，也很正常。她话里有话：“就像你跟淳如，有时候合心合力，有时候又闹矛盾，不也挺正常么。”

　　佟山轻笑，知道她在揶揄自己，但并没接话。淳如在走解约流程的事，即使要跟她说，也不是在这时，在这里。

　　他不提，俞英却主动问起山河在做的一款彩妆品牌。“那款卖得挺好的，算是市场黑马。”

　　“用那个成分的仿品太多了，很快就不具备品类优势了。”他无奈地笑一下，晃了晃装薄荷糖的小盒子，递给俞英，又倒出两粒放嘴里，“这个行业越来越卷。”一半网红都是头部 MCN 机构的，他再努力，也只是跟其他公司争另一半天下。

　　俞英说：“CHUN 这品牌是淳如负责的，她的粉丝号召力毕竟摆在那里。”

　　佟山用手托着下巴。他怀疑俞英在套他的话。

　　他颔首，不想让她看出自己在敷衍。“希望如此。”他也套她话，“听说你跟关朝闻都有挺多品牌设想的。”

　　这话外面的话，还是在试探她跟关朝闻的关系。

　　“我跟朝闻想法挺一致的。”

　　佟山点点头，貌似认同，“那就好。毕竟，关朝闻占的股份超过 51%。”

　　“不劳佟总费心。”

　　两人都懂对方软肋在哪儿，又相互知道彼此过去。

第38章难道你不知道我的私心？

　　还好到站了，俞英先起身，汇入往外走的人流中，佟山跟在后面，跟她隔一两个人。人们推推攘攘，有小孩子边走边闹说要吃麦当劳，当妈的一直劝着，说待会去吃。佟山看着母子俩，移开了目光。

　　这时前面不知怎地有人争执，他听到有大婶高声快嘴辩解着：“我这又不是故意推你的，就是推到你又咋了，你身上没缺肉啊。”

　　接着便听到俞英的声音，大声斥责对方，说她为什么不肯认错。佟山拼命往前挤，见到俞英正在跟大婶吵架。

　　俞英向来不管事。事不关己，万事懒理。即使当日她被波波踩到头上，看起来也会是随手反杀。

　　但此刻的她，神态充满压迫感，像暴风雨中激烈摇晃的树枝，几乎要折断自己，压到大婶头上身上去。大婶不服气，提高音量，反过来骂她，将这暴风雨搅动得更猛厉。

　　列车员站在下车的位置，面无表情地挥着手，重复着让大家快走。

　　犹如咆哮的猛兽，被驯兽员所驱逐，大婶嘴里吐着脏话，一脸忿忿，顺着人流下了车。但俞英浑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快步紧跟她后面，下车后，一只手拽住她手臂，另一只手按住她行李，“你给我道歉！”

　　大婶扯嗓子：“道歉？我道哪门子歉啊？”

　　佟山走了过来，问俞英发生了什么事。他身形高大，鼠毛灰色外套里面裹一条藏青色围巾，说话时非常沉稳，一眼看得出来，不是能被轻易打发的人。大婶审时度势，趁这两人说话，立即转身隐入人群中。

　　俞英要追，佟山扯住她，“别追了，谁知道她什么来头，不要惹麻烦。”

　　“她什么来头？就一个破退休老师！”

　　佟山意外，没想到她认识那人。这不是新仇，而是旧怨。

　　“你以前老师？“

　　“我没有这种烂人当老师！”俞英脸色阴阴沉沉，“是俞云。”

　　这些年过去了。能够让她失控的，也只有俞云。

　　身旁不住有人跟他们俩擦肩而过，拖着箱子的，提着包包的，磕磕碰碰撞到他们身上。站台工作人员不住催促，让大家快点走。“哎，那两个，别光站着！很危险！”

　　俞英像被暴雨彻底淋湿的树干。佟山知道，晒干后，她又会蹭地燃起猛烈的火来，但不是现在。

　　现在，她一肚子愤懑、难过，不知如何发泄，只忿忿转了身，走向出站方向。佟山担心她，一路跟随。

　　她只是顺着人流走，到了车子等候上客点，上了车，佟山拉着车门，也跟着上车。他以为俞英会问为什么，会让他别跟着，但她没有。细细的雪扑到她脸颊上，冰凉冰凉，但她一点感觉也没有。

　　俞英看着车窗外宽阔大马路，看那些粗壮的树干飞快往后退。她也像一截木头，枯坐着，突然开口：“我回酒店。”

　　“我送你回去。”

　　“放心，我不会自杀。我死不了。”她咬着嘴唇笑，像鬼魅，“真可惜。为什么留在世上的人是我，而不是俞云呢？”

　　佟山不语。

　　车厢内开了暖气，有种沉重干燥的安静感，坠在二人身上。导航声是卖萌的童音，此时听来却有种跟此刻内心错位的荒唐。

　　俞英突然开口：“你会粤语吗？”

　　“不会讲。”

　　“听得懂？”

　　“……一点点。”

　　俞英又安静下来。在这片刻中，佟山忽然想明白，她内心积压了许多情绪想要释放。她要说出来，但不愿让司机听到，也不想完全让他听到。他伸出手来，轻轻握住她的几根手指。

　　她的手指尖是冰凉的。她并没松开。

　　半晌，她开口，慢慢地用粤语讲：“俞云死的时候，我很想恨别人，因为这样会让我好受些。但我不知道可以恨谁。我应该恨刀疤吧，但难道嫁给刀疤，不是俞云自己的选择吗？尽管夜深的时候，我时常想，为什么有机会念大学、在大公司光鲜上班、下班后舒服地喝着小酒的人，会是我？明明我们俩当中，俞云才是那个天才。”

　　佟山听懂一半，没听懂一半。

　　“我跟俞云的人生，本来不该有这样的差别。”她安静半晌，“后来我想，如果我要恨一个人，那只能是俞云初中的班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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