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带我去看过任何画展了。如果妈妈不告诉我,我都不会知道原来爸爸最近有了新的活动要参加。我有一天想进画室看看,却发现从来不关门的画室上了锁,没过多久,爸爸他甚至把画室转移到了外面,他的工作室也是那段时间建立的。” “他的做法像极了对我失望透顶了,想要把画画彻底带离我的生命一样。” 陈缘知原本一直在沉默地听着,此时才突然开口:“不是的。” “许临濯,他确实想把画画带离你的生命,但不是因为对你失望,而是怕你难过。许叔叔说,他不想你看到那些画,也不想你因此联想到伤心事。” 陈缘知直直地看着许临濯,一双青黑的眼里宛如倒映了山川湖泊,“他说他不应该把自己的希望强加在你身上的。他其实很在乎你,从来没有因为你不会画画而不满意你。” 许临濯怔怔地看着陈缘知,半天才轻颤着吐出一口气,声线还有些抖,但眼睛却慢慢笑起来,有些哽涩的语调,“原来是这样吗。” 陈缘知主动伸出手,少年少女的手掌在冰凉的红木上交覆相握。 “嗯。”陈缘知凝视着许临濯的眼睛,缓缓重复,“你们都对彼此有误解。所以许临濯,如果有空的话,你也主动找他谈谈吧。” 这对父子明明都是温柔的人,明明一直牵挂着对方啊。 窗外的暮色旋转到了天际尽头,平铺渲染的霞光被深蓝回收,铺上鹅绒般优雅的夜色。 陈缘知看着许临濯,动了动唇,“……我有一件事想问你,是……关于许叔叔的。” 许临濯看过来,“嗯?是什么?” 陈缘知是个非常、非常敏锐的孩子。虽然许致莲每次谈及那个时都一带而过,避重就轻,但她还是捕捉到了一些一闪而过的讯息。 “许叔叔他的身体有出什么状况吗?”陈缘知犹豫许久,反复调整措辞,“他刚刚和我提起过,他是因为身体原因,近几年工作才慢慢减少的。” 许临濯愣了愣,眼眸倾泻思绪,“……倒也不是不能说。” “我爷爷是在我十一二岁的时候走的,他也是一位很有名的国画家。当时被查出来是因为某种和循环系统有关的病。我家祖辈里,这种病很常见,基本上都是到了七八十岁才会发病,然后加剧自然衰老的过程。我爷爷最终也是在发病后几年走的。” “我爸爸则是在我读初三的时候晕倒过一次,然后被送去医院检查,确诊为一种罕见病。这种罕见病正是我爷爷那种病的变种。” “幸好这类变种的罕见病不严重,不会危及生命,”许临濯,“但是爸爸身上的病,机制是和爷爷的病一样的。发病以后,身体就会慢慢变差,很难再回到之前的健康程度了。” “因此病人也必须非常注重疗养和生活状况,会多出很多忌讳,情绪不能有太大波动,不能吃任何刺激性的食物,不能做运动,尤其不能操劳。医生也嘱咐我爸爸减少无关紧要的工作,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最好就不要再继续工作了。” “我妈妈那时马上带着我去医院检查了。幸运的是我没有遗传到这种罕见病。”许临濯睫羽盖下,“我那时开始觉得难过和不公平。我爸爸才四十多岁,他还那么热爱他的工作,有那么多人期待他,喜欢他所创造的作品。可他却因此很少再拿起画笔了。” “病情最严重的那段时间,他半年多没有进过一次画室。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背影,我心里觉得很不好受。” “也是在这个时刻,我妈妈通过朋友的介绍,带我爸爸去看了一位中医。那位中医给我爸爸开了一副药,嘱咐了他要做一些生活习惯上的改变。” “我爸爸的病情就是在那时开始发生了转变。他的身体开始好转起来,并且越来越稳定了。虽然该有的忌讳还是一个不少,但他已经能够慢慢恢复工作,一切都有了希望。” “清之,你之前问过我,为什么会选择这个选科,其实就是因为这件事。我是在那个时候开始下定决心的。” 许临濯,“我想将来能够研究中医,在现有的层面上做出更多发展,让它能够帮到我父亲,家里的其他长辈,甚至是更多的人。我可以不用投身实验室去做研究,因为我想做的是融合,合并和创新。我要了解这一门学问,如果不了解它,是无法发展它的。” 陈缘知看着许临濯,眼神清明。 她半晌才开口:“可是许临濯,那是你因为喜欢而想要去做的事情吗?” 许临濯微怔,“什么?” 陈缘知挺直了背,目光望了过去。窗外的月光散落进来,一方天地如沉水底般宁静。 陈缘知:“许临濯,你真正喜欢的东西是什么?” “我记得我第一次点开你在熔核的页面时的情景。你知道我那时是怎么想的吗?”陈缘知静静地看着许临濯,“我想,这个人一定很喜欢物理,很喜欢宇宙,喜欢探索未知。因为你那时关注的话题和看过的书几乎都是有关这些东西的。” “后来和你熟了起来之后,我们交换了书单和歌单。我心里的直觉也越来越强烈。” 许临濯看着陈缘知,一时半会没有说话,过了一阵子才慢慢开口:“但我确实也是想要研究中医的。而且……” “许临濯,你不要急着否定我。”陈缘知的眼神冷静,又带着隐隐的波粼,“学中医的话,选化学明明会更合适,但你却选了地理,这是你自己都解释不通的地方吧。” “因为你真正想学的其实是天文。你在你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从内心做出了选择,你选的,才是你真正喜欢的东西。” “许临濯,我只是不希望你忽略了你的真心。”陈缘知眸光清透地望着面前的人,一字一句仿佛重逾千钧,却又轻若柳絮。 “我怕你其实没有分清楚,什么是热爱,而什么是责任。”
第100章 十八 许临濯怔怔地看着陈缘知。 “责任?” “嗯。”陈缘知看着许临濯, “你只需要问问你自己,你在做这件事时,是否开心就好了。” “如果是真心想做的事情, 只是去做就会觉得很幸福。而不是说要获得什么样的成就和认可。” “许临濯,我曾经犹豫过, 但我现在并不后悔我没有继续学画画。”陈缘知, “我很喜欢画画,但我不一定要以此为生。” “我知道我喜欢画画了, 我知道我人生独一无二的价值一定寄托于其上。我以后可以在工作之余去学习画画,也许成年人的世界不会像我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但是我确信我对画画的喜欢可以战胜那些世俗的困难。更重要的当然也是因为我已经是一个普通生了,现在再想要去走艺术生也很难。” “可那是因为我想清楚了, 在没有选择之后。”陈缘知望着那人的双眼,“许临濯,你还有选择的。我希望你可以发自内心地做出选择。我希望你能拥有对于你而言, 最好的人生。” 这是她的心愿。 许临濯脸上的怔滞松动, 他垂下眼睫, 微微张了张口。 就在陈缘知以为他会说出什么话语时,她听见那人轻轻地笑了一声。 陈缘知:“?你在笑什么。” 许临濯抬眼看她,星子落入眸底,隐隐闪烁, 他婉转低叹,“我在想,要是我身边没有清之, 我该怎么办呢。” 陈缘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许临濯笑容满面, “不行。没有清之在我身边的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陈缘知耳朵发烫, 眼神开始游弋,她站了起来:“懒得理你。你刚刚不是拿蛋糕回来了?蛋糕在哪——” 陈缘知刚站起身一瞬间便意识到哪里不对。 她还拉着许临濯的手,是刚刚安慰那人时她主动牵住的。 陈缘知心下一燥,刚想松手,被牵着的那人却反客为主握住了她的手腕,然后轻轻用力一拽。 陈缘知下意识地睁大了眼,然后身体重心失衡,她没能站稳,一下子跌坐在某人的腿上。 后腰被人扶住,少年炙热的怀抱里是青草糅杂的木质调香气,陈缘知仿佛被烫到了一般骤然抬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许临濯低垂下来看她眼眸。 那双丹凤眼里闪着星点笑意,语气温和,但陈缘知却从中窥出一丝使坏成功的调侃,以至于明明是道歉的话,听上去却毫无歉意:“抱歉,我习惯性地拉了一下,才害得你没站稳。” “清之你……” 陈缘知伸出手掐住了某人的胳膊,用力朝一个方向扭去。 许临濯微微笑着:“清之,你掐得我好痛。” 陈缘知无情:“活该,谁让你故意拉我,知道痛就给我放开。” 那人还是盈盈笑着看她,声音刻意放低,“清之对我好暴力。” “忍着。” 许临濯松开手,陈缘知顺势伸直腿,手臂下意识地去摸沙发背想要借力,伸过去的手腕却被眼前的人轻轻扶住,稳稳地托着她让她站回到了地面。 陈缘知微怔,抬头看去时,发现许临濯不知何时低眸正看着她笑,哪还有之前委屈可怜的样子。 “不过没关系。什么样的清之我都喜欢。” 陈缘知的手脚窜过电流,她的脸颊也泛起了红晕,“……你有完没完了?” “不是要过生日吗?赶紧吃蛋糕许愿,我要走了。” 许临濯摩挲着指尖,那里还残留着一点女孩身体的余温。 许临濯心里滋生出来的那点念头慢慢转深转暗,面上却不显。 他望着陈缘知轻笑,“清之急着走吗?” “要留下我一个人吗?爸爸妈妈都不在家,很晚才回来,看来我只能一个人度过十八岁生日的夜晚了。” 陈缘知瞪他,也许是太高的温度把脑回路也烧坏了,她心直口快道:“那我还能怎么办,难不成还留下来陪你睡觉吗?” 这话一出,两个人的表情都顿住了。 许临濯怔愣在原地,看着陈缘知。陈缘知则是意识到自己一时嘴快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顿时脸颊跟火烧过似的嫣红。 平日里总是从容冷静的女孩开始结巴起来:“我,我的意思是说,就是……” 陈缘知脑子快要爆炸了,她疯狂思考措辞,嘴皮子开始上下打架,一句话愣是含在嘴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直到她余光瞥见站在她对面的许临濯抬起了手。陈缘知顿时暂停了思考,抬头看了过去。 平时总是温和如春风,也偶尔使坏的许临濯,此刻却用手背掩住了自己的半张脸,露出一双没有直视她的眼睛,和耳朵处不知何时微微洇染的粉色。 许临濯清咳两声,不知在掩饰什么,“……我,我去拿蛋糕过来。” 陈缘知几不可闻地回应:“……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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