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扶住莫瑶,拍拍她的后背:“你没事吧?”莫瑶今天喝了不少酒,冰冷的啤酒一杯杯灌下肚子,我坐在她身边硬是劝说不了她。 莫瑶蹲在路边呕吐个不停,中间夹着断断续续的哽咽声。 我听了难受,蹲下身子对她说:“莫瑶,别哭了,大过年的,要开心点。” 莫瑶擦擦眼泪:“子薇,我想他们啊,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 我对着菜馆外面挂着的大红灯笼研究了半天,然后拉拉她的手:“那就大声哭出来吧,明天我给你买茶叶蛋敷眼。” 莫瑶抬头望着我,蓦地伸手抱住我,趴在我肩头大哭起来。 莫瑶哭得苍凉,冷风猎猎,昏暗的路灯下,我们两人抱作一团,就像两只无家可归的动物。我伸手拭去从眼眶里奔腾出来的眼泪,倒抽两下冷气,笑着说:“莫瑶,如果不嫌弃,以后我们两个就把彼此当亲人一样对待吧,反正我也没有……” 我没接着说下去,因为在我抬头间,看见了夏盛泉,他就这样立在我和莫瑶跟前,长长的人影掩盖住我的身躯,投下大片的昏暗。 莫瑶哭得昏天黑地,良久,她拉开我,稳定住情绪,说:“你爸爸过来接你了,所以别闹脾气了,你跟我不一样,有亲人总是好的。” 我没有反驳,拉着莫瑶要离开,但是莫瑶却不配合,挣脱开我的手,笑着对我说:“我一个人回去就好,你跟你爸爸回家。” 我冷冷地看向夏盛泉,说不出任何话来,而夏盛泉从过来到现在也一直沉默着,冷冽的夜风吹翻了他身上的黑色大衣。 莫瑶离开,我冷得牙床打架,抬头看着夏盛泉:“有事吗?” 夏盛泉眼里是掩饰不住的疲倦:“跟我回家吧。” 我低头踢起了路边的碎石,慢吞吞地说:“回家干什么,你是要把我送到劳管所去吃牢饭么,不过这样挺好的,可以少吃几年夏家的饭。” 夏盛泉没想到我会这样子说,脸色不好看到了极点,不过难得可贵,他没有打我,也没有骂我,只是立在这里不走开,直到我上了车才罢休。 我理解不了夏盛泉的心思,就像我永远解不开严寒送我的那个魔方。 一路上,我和夏盛泉都没开口说话,我掏出手机看时间,才知道我手机已经没电了,回到房间,我给手机充上电,发现里面有不下三十通未接电话,简讯也有数十条,除了同学发来的祝福短信,全部都是严寒的。 我一条条地看着严寒发给我的短信,心里委屈地溃不成军,严寒给我打电话,给我发短信,但是却没有来找我。 有些温暖啊,真的经不起琢磨。 回到夏家,我洗了个热水澡,正要睡觉的时候,王妈过来敲门,说她煮了夜宵,问我饿不饿。 我没理会王妈,蒙头就睡。 王妈在门外站了一会,便离开了。蒙着被子,我听到她走楼梯的声音,她下楼和夏盛泉交代时的说话声。 夏悠也不在夏家,她应该还在医院,大年三十,我是在学校吃的年夜饭,她在医院,比我还要糟糕些,而唯独强过我的,她身边有严寒相陪。 - 第二天醒来,王妈给我送来了早饭,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夏家年初一很少吃面食,但是我是胡珊珊的时候,每当年初一,都会吃上一大碗的饺子,而好吃的韭菜肉馅饺子是年三十晚上,我养母一个个包起来的。 我吃了几个饺子,犹豫了很久,给边疆打了电话。很快,他接通了电话。 我说:“边导,新年快乐。” 边疆默了两秒钟:“新年快乐。” 我:“呵呵,可以借我点钱吗?” 边疆默了五秒钟:“好。” 我说:“谢谢。” 边疆:“不用,迟早要还的。” 夏盛泉不让我出门,我偷偷地从后门爬了出去,然后来到和边疆约好的A中操场。边疆来得比我早,穿着一件深色英伦大衣立在篮球架下, 我跑到他身边,仰着脑袋跟他说谢谢。 边疆抿唇笑了下,从袋里掏出一个印着金色花纹的红包:“告诉我,为什么向我借钱。” 我:“缺钱了。” 边疆冷笑了下:“缺钱到需要卖孔明灯维持生计了。” 我:“让您笑话了。” 边疆轻哼,走在我的前头,开口问:“小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往石阶上面一坐,将脑袋搁在膝盖上,慢吞吞地把所有的事告诉了边疆。前几天,我还因为难堪找借口欺骗他,但是今天,待我把所有的事情说出来,心里反而舒服很多。 边疆听完后问我:“真的要去你的养父养母家?” 我点头:“我想他们。” 边疆仰着脑袋:“行,我给你弄张车票吧。” 中午,我在午饭之前回到了夏家,夏盛泉虽然不高兴我的独自出门,但是看到我回到家,也没说什么责备的话。 年初二,我接着出门购物,买了许多A城的特产和补品,边疆看到我买的这些东西,眉头就皱起来了:“早知道我从家里给你捎点来。” 我开玩笑道:“你们家那些全都是特供,我提着它们上路不安全。” 边疆拍了下我的脑袋:“走吧,先把这些东西存在我家。” 我站着不走了:“要去你家啊,我……还是不要了。顿了下,“我提着那么多礼品盒去你家,多不成样子啊,而且这些礼品,我还要拿回来的。” 边疆朗声笑起来:“也是,又不是把媳妇领回家。” 我扯了下嘴角:“边导好幽默。” 边疆瞥了我一眼,冷冷道:“夸奖了。” 把所有的礼品寄存在了A城的南站后,我攥着手头的两张来回飞机票,又回到了夏家。我去养父养母家是明天9点的飞机,机票是边疆给我准备的,他说:“坐飞机去吧,女孩子一个人坐火车不安全。” 我:“空难了怎么办?” 边疆瞪了我一眼,骂我乌鸦嘴。 - 因为前几天我每次出门都能回来,夏盛泉便不怎么管着我了,只是在我回到家的时候会问我去哪里了。 所以第二天,我没有走后门,而是直接从大门出去,来到了A成的南站机场。 边疆有来机场送我,临走之前还问了我养父养母的家庭地址,我把大概的地址写在纸条给他,边疆看了眼地址,又说:“别舍不得漫游,我给你充了些话费,应该够你这趟用的。” 我挺感动的:“从你身上拿走的这些钱,我都会还给你的。”边疆习惯性对我冷哼:“行了,我记性好,以后准从你这里连本带利地讨回去。” 我用力地点点头,拉上边疆的手臂:“你也相信我以后定能发大财的吧?”边疆配合地笑了两声:“你,努力吧。” - 我十岁离开养母家,离开的时候没留下任何电话,只是用一张小纸条记下来了住址,就像当年我被拐卖到养母家,在床头刻下夏家的门牌号。 年幼的时候,总有那么点执着劲儿。 下了飞机,我开始兜兜转转地转车,去乡镇的小巴很挤,浓重的乡土口音扑面而来,我觉得异常亲切,手捧着家乡的烙饼大口吃了起来。 坐了两个多小时的小巴,我终于拖着大包行李挤下了车,外面的空气新鲜得不可思议,我抬头看天,大片大片的晚霞让我想到了小时候看见的桃花树,落英缤纷,浅淡的颜色也能演绎出最绚丽的色彩。 乡镇改变很大,即使我记忆再好,我养父养母的家具体在哪个方位,也模糊得不成样子了,我拿出小纸条问路,卖茶叶蛋的大妈疑惑地看了我一眼:“那地方早就拆了。” 我把纸条放进袋子里去,继续问:“那您知道吴春强搬到哪里去了吗?” 茶叶蛋大妈瞅着我看了很久,然后拍了下脑门:“姑娘你不会就是他们家的那闺女吧?” 我点点头:“我就是他们家的闺女。” 大妈激动地拉上我的衣袖:“走,我带你去看你妈。” 大妈介绍自己是我妈隔壁邻居家的四妹子,说完问我还记得她不。我老实地摇摇头。大妈爽朗地笑笑,打量我的穿着,问:“你那亲爹对你还好不?” 我扯笑:“好,他对我挺不错的。” 大妈捏捏我的胳膊,感慨说我是个小姐命。我心里想到,如果夏盛泉继续冻结我的信用卡,我估计还真成了“小姐”命了。 一路上,大妈不停地跟我讲养母的事情,从头到尾没有提到我养父的情况,我问她:“我爸呢,他怎么了?” 大妈停下脚步,苦笑下:“车祸了,就在你走后第二年。” 我“哦”了声,敲了敲房门,没人应答,大妈在一旁说:“估计下田去了,要不去我姐姐家坐坐?” 我坐在门前的石头上,笑着对大妈说:“我就坐在这里等吧,谢谢您带我过来。” 大妈拗不过我,拉拉围裙离开了。 原来我的养父已经去世了,在我来夏家的前几年,我会问夏盛泉我养父养母的情况,多数情况他是闭口不谈,而其中有次,他估计嫌烦了,告诉我他们很好。 这就是夏盛泉说的很好,两个至爱亲人死了一个。 我在门口坐了一阵子,然后一个穿土红色棉袄的妇女向我奔来,我站起来,用方言喊了声:“妈。” 养母表情激动:“姗姗,你咋过来了呢?”过了会,摸摸我这里摸摸我那里,眼里噙着闪闪的泪花,“快进我歇歇。”说完,便拉着我进了小屋。 对于养母,虽然现在少了一份亲昵,多了一份生疏,但是踏进小屋开始,心里还是满满的亲切感。 晚饭,养母给我做了小时候我爱吃的几个菜,我吃得狼吞虎咽,吃饭的时候她跟我说了养父的事情。 “你离开后的第二年,你爸想去城里找你,顺带给你稍点吃的,没想到半路上就出了车祸。” 我心里头慎得慌,默默地扒着饭。 “出事的半年,我不知道你那边的爸怎么知道这事,让人送来了一笔钱。”养母摸摸我的手,“这钱我没用,一直留到现在,如果以后不嫌弃,等你出嫁了,妈给你置办嫁妆。” 我用力地点点头:“成啊。” 吃完晚饭,养母给我铺床,我拿出调了静音的手机,打来的未接电话把我原来的三格电折腾到了一格电。 可以想象,里面有夏盛泉的,有夏家的座机,也有严寒的,而剩下的,全部都是边疆的。不排除有赌气的成分,如果以前,我一定会给严寒回个电话,但是现在,我脑子全都是他抱着夏悠上救护车的情景。 出了这样子的事情,除了夏盛泉,我明白最难受的人就是严寒了,严寒认识夏悠比我要久,他们两人度过了最美好的童年,这份情感即使没有情爱,搁在心头哪个地方,也是浓浓的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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