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狭窄密闭的空间,不停骂娘。 随着钉子落下,上好的棺材变得密不透风,他很快便感到呼吸困难。 缺氧的威胁让他不停地挣扎、推搡,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最后的最后,他像条被拎上岸的鱼张大嘴拼命呼吸,以此缓解胸口憋闷的刺痛。 真的要死了。 活了二十年,第一次距离死亡这么近。 他悲哀地想,即使真的死在这里,似乎都是他应得的。 谁让他的爷爷为了荣华富贵草菅人命,而他,作为晚辈,享受了他爷爷带来的优渥生活——踩着累累白骨获得的优渥生活。 第257章 问罪 “轰拉。” 紧闭的棺材盖被人掀开。 封景猛地坐起身急急喘了两口气,破口大骂:“封珞我变成鬼都不会放过你!” “放心,你还活着呢。” 女声带着笑,在他耳边响起。 封景转头看过去。 萧珏站在棺材边,单手扶着棺盖。 沈知意蹲在土堆旁,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我回来了。 封景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如此。 我活着回来了! 死里逃生,连棺材里躺着的白骨都变得可亲起来。 萧珏伸手。 他深吸一口气,抓着萧珏的胳膊,借势翻出棺材。 “还以为你死定了。”沈知意夸张地说道,“只听到里面一会儿哭一会儿骂的,还以为你在棺材里和鬼搏斗呢。” 封景轻嗯了一声。 的确是在和鬼搏斗。 只是那鬼不是死的,而是活生生出现在他的生活中的,披着人皮的魔鬼。 看他脸色不好,萧珏出于委托责任好心提醒道:“你要是不舒服,就先让司机送你回去。” 封景抿唇摇头。 他站到沈知意身边,神色复杂地注视着棺里的白骨,低声道:“我送她一程。” 虽然,褚莺莺或许并不想看到封家人出现在这里。 “行叭。”沈知意道,“萧珏,净化交给我,超度交给你咯。” “可以。” 两人再次默契十足地完成分工,各自行动。 封景在原地站着,脑子里克制不住浮现出在褚莺莺的视角里看到的点点滴滴。 曾经鲜活的女子,变成了棺里的一具白骨。 而杀人凶手依然逍遥法外,甚至飞黄腾达。 飞黄腾达……他苦笑。 爷爷做那么多,害死自己的两个兄长,就是为了今日的飞黄腾达吧。 身为受益者,在愤怒褪去后,他连指责的话,都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 萧宗生陪封珞走到墓园门口。 上次来这里是清明节,他来祭拜封家兄弟。 隔了短短几个月,再次站在这里,心里却已然是另一番滋味了。 封珞同样驻足,看着墓园门口的两棵合抱粗的大榕树。 “我记得,这两棵树已经在这里很久了。”他感慨似的说道,“小时候,大堂哥带着我们爬上去躲起来,为此没少被家里人骂。” 萧宗生道:“你们兄弟感情很好。” “毕竟,我们家就我一个。”封珞笑了笑,“一起长大的,哪能感情不好?” “也对。”想起早逝的故友,萧宗生摸着胡子,叹道,“封瑜那般温和稳重的性子,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封珞点头表示认可。 “大堂哥很讨喜。”他说,“相比之下,二堂哥就……” “嗯?” “我小时候有点怕他,总觉得他不爱笑,看起来凶巴巴的。” 封珞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 “后来才发现,他其实面冷心热罢了。” 萧宗生哼一声:“阿琼那个猫嫌狗弃的性格,活该被人嫌弃。” 两人并肩往墓园内走。 “只是,我没想到,他对封瑜心里藏着那么深的恨意。” 直到现在,他仍是不能相信当年的事。 学成以后,他也曾尝试过招魂问灵,然而两人的魂魄皆已去往轮回。 他一无所获。 “是啊。” 封珞嘴唇颤了颤,垂下眼帘,似在为了往事哀伤。 他轻声呢喃:“谁能想到呢。” 萧宗生以为他在感伤往事,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过我说你,为什么非要亲自来一趟?”他无奈,“虽说有我在不至于让你被那个女鬼叼走,但是冒这种风险完全没必要。” “我知道。”封珞道,“其实,我对她一直心怀愧疚……当年如果我能勇敢一点,或许,她可以活下来。” “你也说了,你当时刚被老爷子认养过去——封叔那个性格,只要他做了决定,谁说都没用。” “……嗯。” 萧宗生正色道:“你既自责,一起去送送她吧。” 聊着天,两人很快到了目的地。 萧宗生一眼看到举着香边走边拜的萧珏,以及站在一旁无所事事的沈知意。 “……” 敢情邀她来协助,她就站在一旁看戏? “咦?”沈知意也看到了两个新来者。 她认识萧宗生,猜到他身边花白胡子的老头儿就是封家现任家主封珞。 害死褚莺莺的凶手。 这人真有勇气,竟然还敢到现场来? 是嫌褚莺莺的怨气不够大吗? 沈知意为这人的勇气点赞。 看沈知意眼神诡异地盯着他们,萧宗生摸着胡须走到她身边,清了清嗓子道:“开始超度了?” “对啊。” “褚莺莺没有反抗?” “没啊。”沈知意道,“人家本来也没想反抗。” 说着,她睨封珞,轻笑:“吓唬吓唬有些人啦。” “吓唬?”萧宗生对鬼怪向来没好印象,闻言吹胡子瞪眼,“真是无聊!” “不无聊啊。”沈知意道,“要不是褚莺莺闹了这一下,我们怎么能知道当年的真相呢?” “害她的人都死了。”萧宗生道,“她要是不甘心,可以去地底下找封叔算账。” “什么都死了?”沈知意指着封珞,“这不是还有一个?” 萧宗生甩手:“胡闹!封珞当年也是初来乍到,你让他怎么救褚莺莺?” 沈知意抱着胳膊,似笑非笑地反问:“他是这么跟你解释的?” 萧宗生:“……” 她露出这个表情通常没好事。 比如上次一拳打断他几根骨头。 萧宗生感觉自己胸口又开始疼了。 两人说话时,封景磨磨蹭蹭走到封珞身边。 “爷爷。” “解决了就好。”封珞道,“她算是你的大奶奶,封棺以后给她上柱香。” 封景垂下眼帘,没接话。 一眼看出孙子的异样,封珞温声道:“怎么了?” “爷爷。”封景嘴唇翕动,问题在舌尖转了几圈,怎么也问不出口。 这里都是知情人,这个案子也过去五十年。 现在追责……谁会追责?不过是良心上过不过去罢了。 “你想说什么?”封珞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奈道,“男子汉别婆婆妈妈的。” “爷爷,我……”封景面露犹豫。 “他想问你,当初是不是你唆使封家家主把褚莺莺活埋的。” 既然封珞让别婆妈,沈知意爽快地替封景问了。 “他还想问你,当初是不是你下令打死褚莺莺的小丫头,并下令扔到乱葬岗喂狗。哦,还有,下毒杀害了封瑜和封琼并伪造认罪遗书的人是不是也是你。” 说完,在萧宗生和封珞陡变的脸色中,她不忘看一眼封景:“你是想问这些吗?” 第258章 认罪 顶着爷爷能杀人的眼神,封景差点哭了。 但他还是深吸一口气,郑重地点头:“是的,爷爷,这就是我想问的问题。” 他始终忘不掉小丫头的惨叫和鲜血淋漓的身体。 还有褚莺莺悲恸绝望的哭喊。 他想知道,自己身上的罪孽是真是假。 萧宗生惊愕地看了看封景,目光移到封珞身上,正色道:“他说的是真的?” 封珞眼里闪过一抹慌乱,下意识否认:“这孩子不知道在哪里听了些乱七八糟的话……” “是真的吗?”萧宗生咬紧后槽牙,“我只问你,是不是真的?!” “什么是不是真的?”萧珏结束了送行仪式,赶上来凑热闹,“三叔公,你脸色好难看。” 没被僵持的气氛影响,他左右看看,笑道:“啊,不会是为了褚莺莺的事吧?” 萧宗生僵着脖子转头看他:“你也知道?” “知道啊。”萧珏无辜地摊手,“不然我和知意姐姐为什么要来这里?” 被萧珏的一声“知意姐姐”激起鸡皮疙瘩,沈知意总算发现了,这家伙看起来温良无害的,其实是个黑芝麻汤圆! 在长辈面前,他的黑芝麻馅都包不住了! 萧宗生气极反笑,桀桀的笑声让封珞条件反射后退了两步。 “萧大哥……” 如果说封瑜是他们这群玩伴中脾气最好的,那萧宗生绝对是脾气最差的。 但凡招惹了他,他能拼着一条命追别人打几条街。 少年时,他们最怕的就是萧宗生。 这种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就算现在年纪大了,再见萧宗生怒极的模样,封珞还是忍不住双腿颤颤。 “萧大哥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萧宗生愤怒到破音,“你只需要告诉我,他们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一步一步逼近封珞,质问道:“是你唆使封叔活埋了褚莺莺?是你下药害死了封瑜和阿琼?是你吗!” 封珞被逼得不断后退,嘴里却依然坚持:“不是我!萧大哥,过去了这么久的事,你听这三个孩子的话,就、就直接给我定罪了吗?” “说得好像我们冤枉了你一样。”沈知意耸肩,“最先问你的是你孙子,他没事瞎编故事冤枉你干嘛?” 她用手肘撞了下呆滞的封景:“你说是吧?” 封景早就被萧宗生爆发的怒火吓傻了。 被沈知意突然的动作惊回神,他抬脚,想上前劝架。 这两人要是打起来,他爷爷肯定是被按在地上摩擦的那个。 “别去。”萧珏扣住他的胳膊,阻止了他下一步行动。 封景下意识想挣开,却发现看起来单薄的少年,抓起人来手指像被焊住了一般。 挣脱不了。 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水,为此时此刻长辈的处境,也为以后自己的处境。 是他挑起事端,回去了爷爷只怕要把他逐出家门。 沈知意轻声道:“他回不去了。” 封景蓦地转头看她:“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了吗?”沈知意反问,“我说了那么多,你指哪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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