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童也留心到了已经开到他们前面的凯迪拉克,从后视镜里偷瞄了一眼陈飒,没再说什么。 好在他们去的这一路并没遇上警察。 登船的地点在湖滨区中心的西码头。 据说,湖滨区是多轮多最吸引世界各地游客的地方,仅次于几小时车程开外的尼亚加拉大瀑布。也难怪,这里之于多伦多,好比外滩之于上海,哈德逊河岸之于纽约,可以最近距离地欣赏到城市最美的天际线。 紧邻湖滨区有个“女王码头”,倒不是真码头,而是一条大道的名字。且时不时就有一辆从联合车站驶出的 509 号有轨街车,载着痴男怨女们,“当当”地穿过这条大道。 大道和安大略湖之间有一条窄窄的路,就是湖滨休闲区了,只供行人和自行车通过。 大约是天气阴冷,湖边风又大,这里没有了往日里如炽的游人,显得有些冷寂而萧索。他们三人在附近停好车到达的时候,天上已经飘起了雨丝。 等大家排队上了船,那丝丝细雨已经粗成了匆匆疾雨。因为不能去露天的甲板上,大家只能蜂拥在船舱内,倒也别有一番情致。 人们取了自助餐和酒水,找位子坐下后,“火鸡脖子”做了一番简短的致辞,然后宣布派对开始。 人们欢呼起来,开始大吃大喝,大说大笑。 中间一桌是自然领导们,马仁是外聘的咨询师兼项目经理,也坐了领导们那桌。都说加拿大这样的国家没有等级,然而等级在他们这个官僚主义盛行的机构确确实实是存在的。 陈飒跟安童和几个同事坐在一个靠窗的位子,但是一侧脸上总有些发烫。她心里明白,是马仁的那双不时投过来的黑眼睛灼的。 酒足饭饱后,又有船上的拉丁音乐助兴,等级也逐渐被打破,领导和非领导们开始了互相的串联。 马仁也带着他的黑眼睛来到了陈飒的这一桌,和大家寒暄得热闹。 陈飒先是默默地喝酒,后又忽然提议:“我们玩个游戏吧。” 众人立刻响应,只有安童有些担忧地抬起了双眼。 果然,脸喝得红喷喷的陈飒笑着说:“玩真心话大冒险怎么样?”她的眼睛有意无意地扫过一双略有些疑惑的阿拉伯黑眼睛。 众人雀跃,只有安童心里有些惊心动魄的。
第49章 让我们荡起双桨 大家决定就地取材,拿谁喝空的啤酒瓶转圈,瓶嘴指向谁,谁就得选择“真心话”或是“大冒险”。 这游戏玩得大家紧张一阵,又哄笑一阵的。旁边有两桌看着热闹,也各自玩了起来。 几个回合后,他们这桌的瓶子终于到了陈飒手中,她的手按在瓶子上时,安童心里一紧,既为陈飒,又为马仁。 那瓶子在桌子中央旋风似的转起来了,渐渐越转越慢,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紧了瓶嘴的方向,其中有三双眼睛快把瓶子盯出窟窿了。 终于,它停下了,如陈飒所愿,指向了马仁。 几天里,她终于正眼看他了,黑眼睛对着黑眼睛,没有了往日里的电光火石,倒有些剑拔弩张。 “你选哪个?”她带着点笑。 “大冒险。”他也带着点笑。 陈飒把那笑解读为:老谋深算。 她眼珠子一转,指着船上音响里飘荡出的一串“杀鸡啦”的《电臀不撒谎》,问:“好吧,你能像‘杀鸡啦’那样跳抖臀舞吗?” 众人哄笑。认为她是故意捣蛋。 马仁也不可思议地摇头笑了:“对不起,我真的不会跳舞,更不会像‘杀鸡啦’那样跳舞。我可以有别的选择吗?” 陈飒沉吟了片刻,笑道:“可以,如果你选‘真心话’的话。” 他有些警觉起来,略略一犹豫,还是同意了。 安童悄悄喝了口酒,给自己压压惊。 片刻,他听到陈飒抛给马仁的问题:“你有几个孩子?” 马仁恍然大悟,她这几天不咸不淡的样子也有了解释。 众人仍在笑,只是笑里多了些讶异:这算什么不得了的问题?但他们很快又想通了,前段时间,陈飒帮马仁做过调研,两人算有点交情。她大约不愿当众问他什么太过火的问题,意思意思就行了。 然后他们听见马仁毫不迟疑的回答:“两个,双胞胎,刚刚五岁。” 天空传来一声炸雷。 众人都吓了一跳,随即哄闹着要从窗边挪开,怕被雷劈着。 陈飒坐着没动,她觉得那声雷直炸进了她心里。 安童看她没动,固执地坐在那里陪着她。 马仁一开始也没动,他想伺机同她说点什么,但当着安童的面,也实在不好说什么。终于,他借口买酒,起身往吧台那里去了,还不失风度地问了句:“你们要吗?”他是对着安童问的,把陈飒笼统地归纳进“你们”,因为他有点生她的气,觉得她刚刚有些楞。 等他走开了,安童才小声关切了陈飒一句:“你没事吧?” 不远处的廖静朝这只剩了一男一女的桌子投来关切又忧心的一瞥。 马仁在吧台那里买了一杯不加冰的伏特加,闲闲悠悠地喝完,还和酒保不痛不痒地聊了两句。 一扭脸,发现本来分散成几桌的“真心话大冒险”竟然都合并成了一桌,开始了一个新游戏,是廖静提议的:“我们的员工有这么多的种族,这么多的移民,这么多不同的母语,简直就是个小联合国。现在我们转这个瓶子,转到谁,就让那个人用他或她的母语唱一首歌。” 都是豁出脸在新国家谋生的人,平时都是组织各类求职活动的好手,又有足够的酒精打底,众人不免积极响应,并没几个怕羞的。 于是,在雷雨声构筑的背景乐下,人们在波斯语、塔米尔语、旁遮普语、越南语......的歌曲中轮番浸淫,气氛越来越热烈。乡愁到底是跨越语言,休戚与共的。 不久,瓶嘴又对准了一个中年的俄裔同事,她落落大方地站起来,用俄罗斯英语介绍:“我要唱一首格鲁吉亚的民谣《苏丽珂》,是斯大林最钟爱的曲子,斯大林就是格鲁吉亚人。” 然而观众们对“斯大林”要么一脸茫然,要么混淆了“格鲁吉亚”和美国的乔治亚州(英文拼写都是一样的),要么纯粹觉得这俄国女人有些突兀。只有三个和她一样也在红旗下长大的中国人:老张、廖静和陈飒的眼里闪过一丝激动,虽然他们仨不是一辈人。 俄裔受了点打击,还是撑住了,扯开常年吸烟的嗓子给大家清唱了一首烟熏版的《苏丽珂》。 曲毕,大伙儿给她鼓掌,老张的巴掌拍得最起劲,边拍边冲俄罗斯女人大喊:“哈拉少!(俄语,太棒了)” 女人领情地喊回来:“俄语发音不错。”她又冲大伙儿介绍,“多伦多就有个叫‘苏丽珂’的馆子,那里能吃到不少正宗的格鲁吉亚菜,还能喝到他们的葡萄酒——格鲁吉亚的葡萄酒也是很有名气的。” 她拿出宣传伏特加的劲头费力宣传,似乎全然忘记了,格鲁吉亚和她的祖国之间的爱恨纠葛。 安童很不解,终于忍不住冲一旁的陈飒小声迸出一句东北话:“他们咋会说中文?我以前听我姥姥说过‘哈拉少’。” 他难得说中文,陈飒也是一懵:“东北话也‘哈拉少’?” 不等安童回答,俄罗斯女人开始转瓶子了,瓶子悠悠地转动着,继而,瓶嘴准确无误地指向了比肩而立的陈飒和安童——中间的缝隙。 众人闹起来:“你们谁唱?要不都唱吧!” 安童恨不得立刻披上哈利波特的隐身斗篷消失,没出息地朝陈飒投去求救的目光。 那位果然是女中豪杰,目不斜视地朝前跨出去一步,冲大家笑道:“那我就给你们来一首《让我们荡起双桨》,这是一首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就在中国大陆传唱的歌曲,我觉得这首歌特别应今天的景,只是我的歌曲里只有阳光和海面,不会有雷和雨。” 众人又是鼓掌,又是吹哨。 老张和廖静惊讶地对视了一眼,为这么个平时从打扮到举止都不中国的一个人选了这么中国的歌,为她触动了他们久远的在故国的童年回忆。 很快,在雷雨交加的安大略湖面上的这艘游艇上,飘荡起了一个中国女人饱含深情的歌声:“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水中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 她恍惚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外公和舅舅常常带着她去玄武湖踩“鸭鸭船”,舅舅在前面掌舵,外公和她在后面一面卖力地用脚踩,一面看那“五洲连碧水,古城倚青山”。若逢上阳春三月,五洲中的樱洲也有怒放的樱花...... 人们看到她的眼睛湿润了,不免为之动容。 人们没有注意到,一贯严肃的廖静的眼睛也湿润了。 马仁倚在吧台上,遥遥地聆听着那歌声,她唱的是中国的情歌吗?他无从知晓。但她歌声里的忧伤是用不着翻译的。 他原本有点气她之前的鲁莽,当众给他难堪,但这一刻,他在她的歌声里原谅了她,也明白了还没彻底展开的轰轰烈烈,大概已经提前结束了。 如果这一晚到此为止,也许后来的事情都会不一样。陈飒想。 这一晚,她喝得有些高,不过喝得比她高,玩得比她开的人多了去了,咪咪那疯婆子就不提了,阿夸一度抱着船上的一根粗管子跳起了钢管舞,连“火鸡脖子”都随着音乐颠动起了脖子,还颇有点新疆舞的架势...... 这里的文化崇尚“干活的时候拼命干,玩的时候死命玩”。平时有事没事的,谁都爱把这话挂在嘴边,当然,前半句是虚的,行动起来可以打点折扣,它的用途在于烘托后半句,帮助人们没有负罪感地撒欢。 下船的时候,逢上一场真正的狂风骤雨。 大伙在那风雨里尖叫尖笑着四散逃窜,像草原上遭饿狼撵了的群羊似的。有几个还有备而来地撑开伞,那伞架子马上被风雨掀变了形,要飞上天空的架势。 陈飒的手也被谁拉着一路朝前狂奔。 雨点锥子似的扎下来,快把她的眼睛扎瞎了,她还是使劲把眼皮扒拉开一条线,只够瞅见拉着她的那只手腕子上的一只白色苹果手表——是安童的表。 她放心地闭上眼,任他拽远扯近的。 等赶到他停车的地方,两人浑身没一处干的,鞋也有两斤重,里面灌饱了水,踩在停车场的地面上“咕滋咕滋”的,留下一串湿印子。 一进车,她的酒劲就又上来了,眯着眼靠在椅背上,听见他说了句:“我得先去加个油,不然送你回家,我再回家可能不够跑的。” “那就直接去你家。”她舌头不太利索。 “啊?”他不确定他听到的话。 “下这么大雨,你还两头折腾,不累啊?我还能把你吃了?”她不耐烦地打了个呵欠,有点不满他的磨叽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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