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爷爷家的确是他十分钟前临时做的决定。 当年爷爷为了阻止蒋胜男和蒋志强离婚,不打招呼就把他接去桃舟,表面上说是替儿媳分担,其实是想拖延时间给蒋志强挽回的机会。自那以后,蒋胜男就不太愿意让他跟爷爷来往了——“这家人,上不得台面的心眼太多。”她是这么说的。 反正蒋寒衣在家闲着没事,刚好蒋胜男不在,他就想去桃舟看看爷爷。 他发誓他没有想去桃舟找弋戈的意思——我根本不知道她也在桃舟呀,蒋寒衣在心里给自己台阶下。 但两个小时后,在桃舟村头看见开着大三轮的弋戈时,他还是产生了一种“有缘千里来相会”的奇妙心情。 这种诡异而激动的暗流把蒋寒衣的小心脏冲刷得砰砰乱跳,以至于他半分钟后才意识到弋戈现在的造型有多拉风。 弋戈骑了辆电动三轮车,最常见的宝蓝色、后头带个载货大框的那种。她大开两手握着车把,车后框里还坐着条威震四方的大狗,正尽职尽责地守护着一筐柚子。 刚开走的大巴车卷起一片灰尘,弋戈就在那飞扬的黄色尘土后静静看着他。 “好…好巧。”蒋寒衣被震撼得说话都打磕巴。 弋戈从喉咙里闷出个语气词,算是打了招呼。 “见了鬼了,怎么什么人都往桃舟跑?”她心里却在发牢骚。 某种意义上,桃舟是她的“蛋壳”——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蛋壳,就是那种回来就安心、谁也不能打搅的地方。可这几天,已经连着三个人闯进她的蛋壳里了。 弋戈的心情很糟。 她打转车龙头掉头,正想拧把手,蒋寒衣长腿一迈,两步就拦住了。 “哎,等一下!” “干嘛?”弋戈扬了扬眉,语气也不太好。 “那个,我回来看我爷爷的,他住电厂那边,挺远的。”蒋寒衣委婉地说。 但弋戈听明白了——他想蹭车。 她也不多废话,径直找到了问题的最关键一处,抬抬下巴问:“你不怕狗了?” 银河坐在车后头,一颗大头靠在那满筐柚子上,半眯着眼,惬意地咧出半条舌头。他认得蒋寒衣,也就不再防备。 看起来,倒没那么吓人了。 自从知道银河就是他小时候送出去的那只狗崽子,蒋寒衣心情就十分复杂。一方面他觉得丢脸,史诗级别的丢脸,他估计他这辈子不会有比这更跌份的事情;另一方面他又有点震撼,小时候还没他手掌大的玩意儿,吃了什么长成了这么个庞然巨物? 当然,也还有一丁点儿——他发誓只是一丁点儿,发憷。毕竟银河的体型和相貌摆在那儿,他得花时间克服。 但为了蹭车,他决定当场就克服。 可还没等他开口,弋戈已经不太耐烦地说:“算了,你坐前面也行。上车。” 蒋寒衣愣住了。 虽然这三轮车的驾驶座设计成了一整排的样式,坐两个人绰绰有余,但他还是很震惊,震惊之余又有一些隐秘的雀跃——她居然愿意和我坐一起? “快点。”弋戈不太耐烦地催了一句。 她忽然有点后悔自己的提议——这人看起来很麻烦。但电厂的确太远了,而且毕竟他借过衣服给她,这人情得还。 蒋寒衣坐上车,略有些拘谨地把书包搁到自己腿上。 “你…还会开这个车啊。”他笑着说,试图打开话题。 “没证。”弋戈一句话就把天聊死了。 “……”蒋寒衣咧起嘴角,“没事儿,我相信你……” “我靠!” 他话还没说完,弋戈冷不丁扭动车把,蒋寒衣在惯性下一个后仰,车子已经飞速驶了出去。 蒋寒衣默默抱紧了自己的书包,回头看了眼,飞尘滚滚,银河一只狗头背对着他,狗毛在风中飘舞。 …还挺拉风的。这飞扬的感觉。 再转回头,弋戈已经稳住了车速,气定神闲的。她只穿了件短袖,握着车把的小臂上隐约显出流畅的线条。 蒋寒衣下意识地握紧拳,低头看自己的手臂。 嗯,我也不赖。没输! 小三轮一路往西开,跋山过桥,蒋寒衣看见了熟悉的电厂大门,和远处群山之间的大风车。 但要命的是,他微弱的记忆里只有这个电厂,没有爷爷家的具体位置。 是往左还是往右来着? 他在弋戈等待的目光中尴尬地沉默了。 “你爷爷叫什么?”弋戈终于忍不住问。 “蒋连胜。”蒋寒衣说。 弋戈点点头,转了下车钥匙,扭动车头往右边小路上开。 “你认识我爷爷?”蒋寒衣有些惊喜地问。 “嗯,知道。”弋戈说,“他打牌老欠我外公钱。” “……” 蒋连胜家离电厂果然很近,不出五分钟就到了。 蒋寒衣下车,还没道谢,弋戈已经在掉头了。 “欸,柚子掉了一个!”蒋寒衣弯腰捡起来,小心翼翼地绕过银河坐的那一边,把柚子放了回去。 弋戈忽然又想起那该死的“社交礼仪”——这时候,她是不是应该顺势送个柚子给他吃?好像村里来客人了大家都会这么做,“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地给人送。 虽然她眼下没有鸡也没有鸭,只有一筐卖不出去的柚子。 “给你一个吧。”她说。 蒋寒衣顿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一对剑眉喜气地一扬,“啊?柚子,给我?” “嗯。”弋戈点点头,又补充,“这是我外公院子里结的,可能很酸,卖不出去。” 话刚说完,她又迟钝地反应过来——后半句不该说的。本来就是为了客套一下才送个柚子,怎么能说“卖不出去”这种大实话呢?这不就显得她是把没人要的东西给他了吗? 她心里有些懊恼地叹息一声。 社交这件事,给她带来太多挫败感了。 但蒋寒衣似乎不介意,他笑着抱走了刚才那只掉地上的柚子,“没事儿,肯定是甜的!” 弋戈很敷衍地笑了笑。 蒋寒衣其实还有很多问题想问她,比如她会在桃舟待到几号,这几天在村里打算干什么,要不要一起玩,或者一起写作业也行。但没等他鼓足勇气问出口,弋戈又一扭车把,扬长而去了。 蒋寒衣站在原地看那一人一狗一车的背影,后知后觉地闻到怀里大柚子的清香。 这柚子很重,摸起来皮又硬又厚,嗯……看起来的确不太甜。
第18章 .也许,她需要有个人来和她说说话 老房子看起来破败,蒋寒衣轻轻推开了门,果然没锁。映入眼帘的只有一对脱落了半截的对联、一个褪了色的福字,还有一张方桌并两张条凳。 偌大的厅堂里,除了这些,再没有其他的家具摆设,简直是“家徒四壁”。 家里似乎没人,蒋寒衣小心翼翼地在那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折了腿的条凳上坐下,艰难地用钥匙和手扒开了那只柚子,扒得手指月牙处生疼。好不容易掰下一瓣来尝,只一小块,酸得他眼泪都快出来了。 但他又不想浪费,舌头颤抖着把果肉吞下去,又掰了第二瓣。 没办法,一整天没吃饭,他饿得能吞下一头牛。 等了三个多小时,直到快趴在桌上睡着,蒋寒衣才听见门外蒋连胜哼着曲儿回来了。 蒋连胜看见许久不见的孙子,露出惊喜的表情,“小兔崽子,你怎么来啦?!” 说着,短厚的手掌在他脑袋上薅了一把,力气挺大,薅得蒋寒衣脑瓜子嗡嗡响。同时,蒋寒衣还闻见了一股气味——熟悉的,混着汗味、霉味和狐臭味的味道。 蒋连胜肯定又好几天没洗澡。 “趁着放假,我来看看您。”蒋寒衣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脑袋从他咯吱窝下面解救出来,笑着说。 “哦,对!你们放假了!”蒋连胜从起着油腻子的不锈钢茶壶里倒了杯水。 蒋寒衣分明看见那水面上还漂着一层说不清是油还是灰的东西,蒋连胜却眼睛也不眨地喝了个干净。 蒋连胜打了大半天的牌,边打边和人聊天争吵,嗓子冒烟,喝完水之后舒爽地叹了声,才坐下来问:“大孙子,你爸有没有让你给爷爷带什么东西?” 蒋寒衣早有准备,从书包里拿出一盒补品、一只信封,说:“我爸让我给您的。” 蒋连胜两眼放光,径直拆开信封点了点,表情说不上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只啧啧两声点头说:“还行还行,你爸最近生意还好吧?” “这个蜂蜜对身体也很好的,您记得每天泡一杯喝。”蒋寒衣没回答,扯开了话题。 他怎么会知道蒋志强生意怎么样?不过估计是不太好的。要不然,他也不至于每回来看爷爷都得自掏腰包买补品塞钱。 虽然蒋小少爷生活费不少,但蒋胜男也并不是给钱不眨眼的主。每次为了给爷爷包个厚点的红包,他都得节衣缩食好几天。 蒋连胜看了眼那盒营养品,似乎不太感兴趣,笑着说:“唉,我身体好得很,这些东西用不上!这一盒,不少钱吧?” 蒋寒衣故意说了个小数,怕蒋连胜转头就卖出去。 “您记得吃,身体好也得注意保养。”他说。 “好好好,晓得!”蒋连胜起身回屋,他有个饼干盒子,所有钱都放里头,再锁柜子里。老人家不相信银行,总觉得钱财都得握在自己手里才安全。 “你就和爷爷住哈!”蒋连胜从柜子里掏出条褥子,往床上一丢,冲房间外说。 蒋寒衣想到那些床单枕头不知在蒋连胜被窝里捂了多久没见过天日,忙说:“我打地铺就成!” “天凉,打什么地铺!” “没事,我睡觉不老实,怕吵着您!” 蒋连胜没意见了。 夜色渐晚,蒋寒衣终于把自己的地铺铺好了——先是晾在院子里通了俩小时的风,又拿刷子正反两面掸了三遍灰,地毯式检查确认没有虫眼后,他才敢安心躺下。 蒋连胜睡在床上,身上的气味更浓了。蒋寒衣崩溃地发现,他今天还是没洗澡。 “爷爷,明天你做饭么?”根据经验,蒋连胜肯定是懒得开火的,他在想是不是要请他去镇上饭馆吃。 “不做。”蒋连胜很理直气壮地回答,然后忽然“哎”了声,想起什么,从床上坐起来说,“哦对,明天得早点起!” “怎么了?” “有家人做白事,咱们早点去送送,顺便在那吃个早饭!”听起来,比起送走一个逝者,蒋连胜似乎更期待那顿免费的早饭。 蒋寒衣无语了几秒,“哦”了声:“那我定个闹钟,明早叫您。”他知道蒋连胜必然是起不来的。 “好!” 蒋连胜很快就睡过去了,哈欠打得震天响。 蒋寒衣在嗅觉和听觉的双重折磨中辗转反侧,天快亮了才勉强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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