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心抬眸看向院子里黑漆漆的树影,晚风吹过,枝叶间簌簌作响。 “他是很好,所以早就有了宋太太。” 玄学说本命年太岁当头,不宜远行,易犯桃花。有的时候也不能怪世人多迷信,因为迷信往往很准,比如她,顶着太岁出远门,不就犯了场墙外桃花。 不过也说不准究竟是犯了还是没犯,连心低头看向手机,按掉第二通来自宋挺的来电。如果一见如故和心有灵犀也算一种桃花的话,那么她的抵抗力的确是有点低。 幸好窗户纸再薄终究还是没破,心照不宣而已,不是罪过。 她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检票过程中按掉两通电话,登上卧铺车厢时自动挂断了一通。连心只有一个旅行包,随手放在铺位上,电话再次响起时她终于能够平心静气地接通。 宋挺的声音伴着风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连心你听我说,我马上下高速,我可以当面向你解释。” “我……不是很想听。” 解释什么呢?又有什么好解释的。总不能她亲眼所见都是假的,是演戏吧?又或者如唐靖江所说,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那她算什么?命运用来嘲讽王金兰的工具吗? “给我一次机会,连心。”风声不停,隔了许久才将宋挺的话带到连心耳边,“我喜欢你。” 站台上人流渐少,列车员收起踏板,随后砰一声将车门关上。连心低头看了看时间,还有一分钟火车即将启动。 “喜欢归喜欢,不合适就是不合适。”连心在火车的长鸣声中缓缓开口,“就像我现在正坐在火车上,而你去的是机场一样。” “我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她只是来晚一步,并不想做错一辈子。所以不必解释,给彼此都留一些体面吧,一句喜欢就已经足够了。 疾驰中的汽车忽然一个急刹,宋挺望着灰掉的手机屏幕默然不语,脑海里莫名其妙回想起第一次见到连心时的场景。 那是大年初一,他顺着火车站留下的线索找到小南风,意外地发现餐厅竟然在营业中。 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姑娘坐在柜台上,伸手往一个窈窕背影头上戴和她同款的黄格子头巾。她戴好后一拍肩膀,那人便转过身来露出一张笑盈盈的芙蓉面,左侧脸颊下一个浅浅的梨涡浮现,笑着问小姑娘好不好看。 可能是没想到这个时候还会有人来吃饭,连心的脸腾的一下红起来,有些尴尬地对他说已经打烊了。宋挺莫名不想走,紧了紧身上的大衣恳请随便对付一口。 于是便有了那顿令他难忘的猪油拌饭。饭很香,但是没有连心身上香。那股茉莉花香气萦绕在宋挺鼻尖久久不散,直到吃完饭仍觉得满室都是茉莉花香。 他曾经想过当场要回舅舅的书,可是吃过那碗猪油拌饭又觉得两手空空上门不太礼貌,于是决定第二天再正式登门拜访。 谁知这一走就没能再回去。如果当初他第一时间就和连心直言相告,他们之间的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宋挺望着窗外在热空气下显得有些变形的公路出神。不会的,随后他自己给出答案,早在他们第一次见面之前结局就已经注定。 老天让他们困于身世,选择各自坚持的路,就算重来一次选择仍然不会不同,于是结局始终如一。 怨只能怨他们在错误的时间遇到了对的那个人,命中注定要伤心一场。 方向盘向左打到底,汽车调头驶向来时路。墨绿色的火车迎着初升的朝阳一路向东疾驰而去,在某个片刻,汽车与火车迎面相遇,随后背道而驰。 风中的茉莉花香,未能践约的佛跳墙,一同被那场突如其来的雨冲散。
第259章 1997 宋挺步履匆忙地推开病房门,单人病房里回荡着悠扬的小提琴曲,庞元瑞在乐曲声中安静地睡着。 原春晓竖起食指示意他不要说话,随后轻轻关上病房门,和他一起到外间说话。 “大夫说是感冒引发的肺炎,比较严重,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宋挺点点头,再点点头,深呼吸后缓缓说道:“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早。 晚上宋挺留下来守夜陪护,为庞元瑞洗脚的时候忽然发现他的大脚趾有力地动了动,脚趾头像小时候舅舅逗他玩时那样习惯性地画了一个圈。 宋挺倏地抬头,猛然撞进庞元瑞含笑的眼神里。 “过来,摸摸。”庞元瑞说道。 因为长久没有说过话的缘故,他的嗓音嘶哑干涩,像找不到正确频道的收音机。 宋挺心中似有所觉,呆呆站起身坐到病床旁的椅子里,双手牢牢握住庞元瑞温热的手掌,片刻后将脸贴了上去。 庞元瑞用拇指轻刮他湿润的眼角,费力说道:“我,想,你舅妈,景清。” 宋挺偏了偏头,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滑落,轻声说道:“我也想她们。” 二十年时间过去,宋挺已经年近三十,他记忆中的舅舅一家人却仍如小时候那样年轻又鲜活。性格跳脱的舅舅,温柔善良的舅妈,还有聪明可爱的表妹。 即使白日里像猪狗一样被人拖出去打骂游街,晚上回到牛棚里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野菜时却也如同吃山珍海味一般有滋有味。 舅妈手艺好又爱鼓捣,所以家里夏秋两季从不缺吃食。春天略差一些,但嫩绿的榆钱拌上一把黑面一点点盐,出锅也能把人香个跟头。冬天最苦,却是舅舅的主战场。杏树枝条上的杨拉罐一捋就是一大把,舅舅将杨拉罐藏在怀里,趁天黑拿回家。一家四口躲在月亮地里用石头挨个将杨拉罐的外壳砸开,抠出里面肥胖的虫子和盐一起炒。明明炒的时候闻不到什么肉味,吃到嘴里却让人恨不得将舌头都吞下肚去。 那些和表妹一起漫山遍野找老瓜瓢填肚子,采马粪包做止血药,割麻黄草卖钱的日子,逐渐组成了宋挺心中最原始的家的概念。 家是什么呢?首先你得找一个能跟你吃到一起去的人,然后再生一个小馋虫。这是舅舅的原话,宋挺一直记在心里。 “春晓怀孕,你有家了。”庞元瑞微微抬手抚摸宋挺粗硬的发丝,“我高兴,放心。” 宋挺泣不成声,将庞元瑞的手抵在怀里,说道:“舅,你不想看看孩子长什么样吗?” 庞元瑞却没有回答他,微微偏过头去看向门口的方向,唇角露出一抹笑容,就像看见了久未谋面的亲人。 葬礼时原春晓一身黑衣黑裤,从执事手里接过孝帽要戴在头顶,宋挺及时上前阻止,顺便将她腰间的孝带也解了下来,“你怀着孕,本来就不该来灵堂,这些也別戴了。” “没关系,无论如何我也该送庞叔叔最后一程。”原春晓固执地抓着孝带不放。 宋挺低头轻叹,“你看看孩子他爸,再看看你爷爷,为了大家好,送爷爷回去吧。” 原春晓听话地松开了手。 爷孙俩走后来吊唁的人越来越少,一身中山装的年轻男人去而复返,四处看了看便蹲在往火盆里烧纸钱的宋挺身旁。 “谢谢。”他低声说,目光放在宋挺左手无名指的婚戒上。 宋挺看都不看他一眼,继续烧他的纸钱,“不用谢,跟你没关系。” 那人沉默一会儿,说道:“我知道,你是为了原爷爷,他主持了你父母和舅舅的平反工作,你知恩图报。” 宋挺冷哼一声,轻蔑地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为了春晓。” “春晓是我的女人,你要是个爷们儿就别对她有歪心思。”他后槽牙紧咬,脖子上青筋毕露,“何况她肚子里现在还有了我的孩子。” 宋挺的左手翻覆两下,扯起一边嘴角说道:“哪个爷们会亲眼看着自己的女人和别人结婚?肚子里还揣着自己的种。” 男人左手攥住宋挺的衣领,右手沙包一样大的拳头迅速抬了起来,“你信不信我弄死你也就是三拳的事儿?” “信,当然信。”宋挺无所谓地耸耸肩,“那你信不信,我死了原爷爷会迅速把春晓再嫁给别人?” “你觉得她第二任丈夫心甘情愿帮你养老婆孩子的几率有多大?” 那人用力将宋挺掼倒在地,喘着粗气愤愤说道:“你闭嘴!要不是因为春晓,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宋挺维持着躺倒在地的姿势,半合着双眼,冷冷说道:“孬种,我可以想象你对父母唯唯诺诺的样子,他们一定觉得你很孝顺吧?” 打蛇打七寸,两只铁拳松了又紧紧了又松,那人仿佛要吃人一样的目光落在宋挺身上,却始终没有再动手。 宋挺淡定地坐起来在火盆旁重新跪好,往余烬里添一把纸钱。 脚步声响起,那人悄然离去,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下来,深呼吸后转身对宋挺说道:“但愿你永远不会懂爱而不得的痛苦。” 宋挺对他的诅咒毫不在意,扬声说道:“麻烦你回局里盯一下我舅舅的抢劫案,他丢的东西还没找回来,应该是你们公安负责吧?” ---- “唐太太,麻烦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我说了不跟你走就绝对不会跟你走的。”连心站在立交桥的桥墩底下,侧身往阴影里又走了几步。连玉有时中午会过来看她吃饭没有,她不想让连玉起疑心。 于幼姝随着她往旁边走了几步,精致的妆容与刚从工地下来灰头土脸的连心形成鲜明的对比,她皱着眉一脸为难地说:“不要说气话,连心,留在这里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路是我自己选的,好坏我自己承担,就不劳你费心了。”连心谨慎地观察四周,做贼一样不住催促于幼姝快走。 于幼姝耐着性子,试图向连心解释她的亲生父亲现在已经今非昔比,能够给她十分优渥的生活条件,“你跟我去青城看一看,看一看再说好不好?”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大姐”。 连心急忙上前两步挡在于幼姝身前,扯起笑容看向将自行车铃按得叮铃乱响的连玉,“在这儿呢,又来送饭?” 连玉跳下车,拿起车筐里的铝饭盒塞到连心手里,“热乎着呢,抓紧吃。” 连心低头打开饭盒,里面是高粱米水饭配大葱炒鸡蛋,她诧异地抬头看向连玉,“你哪儿来的鸡蛋?” 连玉嘿嘿一笑,指节搓了搓人中,“我从老赵婆子门口路过看见她家鸡在柴火垛里下蛋,一共两个全让我摸走了。” 连心嗔怪地看她一眼,“你拿人家鸡蛋干啥?不怕她找上门念秧儿啊!” “嘁!我不拿她鸡蛋她也没少上咱家来啊,打量谁傻呢,不就想让你嫁她那个瘸腿儿子堵饥荒么,想得美!”怕连心拉住她念叨个没完,连玉一使劲调转车头,扔下一句走了就风一样骑车跑掉,头都不敢回一下。 连玉走后于幼姝从桥墩后面绕出来,看了看连心手里的饭盒,迟疑着问道:“你欠了债?”连心轻轻嗯了一声,于幼姝又问她欠了多少。 连心歪头打量她片刻,“干啥?你想替我还债?” “按道理是该要还的。”于幼姝又一次苦口婆心地劝,“只要你肯去你父亲身边,多少钱他都可以为你还。” 连心不知想到些什么,食指在饭盒盖上轻敲两下,头一次对于幼姝露出笑脸来,“那不如这样,唐太太,你给我两万块,然后我不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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