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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壕里的水位开始下降，雨也从瓢泼到牛毛。王金枝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有了片刻放松，那帮当兵的应该不用下水拿命堵了吧。 就在宝泉村的坟茔地榆树茅里，村民们用塑料布和篷布把那几颗老榆树包裹成了几间临时帐篷，用来给当兵的休息用。牛毛细雨一下，轮值的那些兵有些也开始犯困，村长连忙让村里的青壮们顶上，让轮值的那些兵也能稍稍眯一会儿。 临时帐篷里地方不够，很多兵随便找个地方席地而睡，完全不管这里地下埋着多少人。 王金枝远远就看见连兴贵和王金兰的合葬墓旁边团着一个兵，走近一看那人满脸泥水脏到看不清模样，靠着墓碑睡得格外踏实。王金枝实在不忍心叫醒他，就从自己车上拿来一块遮雨的塑料布给他披在身上。 想来连兴贵和王金兰也不会怪罪一个来救灾的兵。 这帮当兵的在瓢泼大雨里静悄悄地来，要在雨后初晴时静悄悄地去。王金枝听到他们谈论的下一个救灾地点，已经是离利木上百公里的另外一个地方了。 他们说走就走，今天的午饭都还没送来。王金枝别无他法，一人舀了一碗她今早新熬的骨头汤，好歹让肚子里有点热乎气儿，路上不至于太难熬。 望着他们远去的王金枝忽然间想起连心那个同样当兵的对象来。她掏出手机一看，今天已经是7月12号了。奇怪，她忙得昏了头，连心那边怎么也一点动静都没有？ 连心比谁都希望听见大门的响动声，可是她从12号一直守到15号，整整三天过去了，她等的那个人不仅没有出现，还音讯全无。
第57章 鲜花配牛粪 这几天的天气说来也怪，白天时而阳光普照时而阴云密布，一过晚上六点就开始阴雨绵绵。雨一下就是一整夜，什么时候出太阳什么时候停。 郑琳琳只在放暑假的第一天回家睡了一觉，第二天就又跑了回来，随后天天跟连玉一起鼓捣奶茶赚大钱，忙得爹妈都顾不上。雨停后第一天郑爸就来把她接回去了，郑琳琳她舅舅一家搬回利木定居，郑爸接她去姥姥家喝乔迁酒，一走就是好几天。 好不容易才说服爸妈放她继续回来跟连玉厮混，郑琳琳的手刚一碰到大门发出响动，大门就猛地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门内是满脸失望的连心，那骤然黯淡的眼神让神经大条的郑琳琳都不由得一阵揪心。 “大姐，我，我回来了。”总觉得自己像是抢了什么人的位置，郑琳琳有些心虚，说话都结巴。 连心勉强扯出一个笑来，“回来啦？进屋吧，连玉写作业呢。” 话毕她把郑琳琳让进来，随后自己站在门外朝巷子口望了又望，仍是一个人影都没有。 “大姐对象没来啊？”郑琳琳小声跟连玉嘀咕。她还以为她错过了，闹半天人家还没登门。 连玉在给自动铅笔换笔芯，动作倒像是给大象装假肢，“哼，泥牛入海。等他来恐怕过这村儿没这店儿了！” 夜市不开张，连玉天天急得火上房；连心久等人不至，心焦成一块望夫石。不过跟连心一比连玉那点事就不叫事了，敢连累她姐天天茶饭不思的人，统统拉出去喂狗头铡！ 王金枝也跟着着急，别是半道上出了啥事儿吧？不然咋一点消息都没有呢。最后还是王振华托人辗转问到了那人家里，结果他家里人压根都不知道他要回来探亲。 说起来这事赶得也巧。连心和她那素未谋面的对象一直靠写信联络，两地隔着好几百公里，鸿雁传书一来一回最少一个礼拜，多则半个月。赶上她对象那边有个啥集训、演习之类的活动，一个月一封信没有的事也不是没发生过。 他们俩搞对象被王金枝发现这事连心第一时间就在信里告知了，结果半个月后对方回信说他早就憋不住告诉了自己大哥，就是还没跟父母捅破窗户纸。连心琢磨着人还没见着呢，太早让他跟父母说明也没啥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见着他真人再说吧。 他对象也真听话，不让他说他就真的没跟家里长辈说。这就出现了极其可笑的一种情况，王金枝和王振华早就严阵以待准备会一会这个将来的外甥女婿，人家男方家里却对一切都一无所知，连自己儿子要回家探亲都不知道。 结果这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他家里人又不知道情况，连心除了他部队的通信地址别的一问三不知，现在除了等只有等，因为那人是知道她在清河村的住址的。 这年七月的天才是真正的娃娃脸，晴了阴阴了晴，完全没有规律可谈，等到天彻底放晴已经是七月下旬了。 连心在苦等十来天无果后，终于仗着胆子给之前那个告诉她勿回短信的手机号发了条问询短信。那边回复倒是很快，告诉她她对象一下火车就被临时征调去救灾了，让她不用着急，等着就行，再有几天救灾结束他会回家的。 连心一颗心落了半颗到肚子里，另外半颗还在半空悬着。当兵的救灾也有危险，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地回家。 这天邓玉梅喜滋滋上门，告诉连玉电影院采购科的刘干事让她下午去一趟，说是手续都准备好了，就等她去签字。 连玉喜出望外，登时换了衣服就准备出门。她兴冲冲一拉开依维柯的大门，跟门外抬起手来正准备敲门的男人来了个面对面。 一照面连玉就知道他是谁。一身橄榄绿的军装看起来半新不旧，帽子上的五角星熠熠生辉。电视剧里讲一个男人长得漂亮一般都说他剑眉星目，这位倒真生了一对剑眉，可惜那双眼睛过于普通，单眼皮、肿眼泡，没啥特色。 国字脸、方下巴，上嘴唇还那么薄。这个人的长相在连玉眼里属于扔到人堆儿里扒拉三天也扒拉不出来的那类人。 鲜花配牛粪。 连玉顿时失去了外出的兴趣。现在就算电影院一百块钱一杯订购她的奶茶她都顾不上去看一眼，她得先扒拉牛粪。 门外的牛粪，不是，门外的兵哥哥上前两步站在门槛处，连玉才发现这人好高啊，刚刚他站在低处没感觉，这么一看他得有185了吧。 “你一定是连玉，我看过你的照片。”这人一见连玉就露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声音听起来中规中矩。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身军装打底的缘故，这人模样虽然长得一般，笑起来倒挺有亲和力的，总算让连玉找到他一条优点，身高算另一条。 “你来晚了。”连玉双手叉腰像把茶壶一样横在门口。别的先不说，单就人不来还没个消息这事儿她就得先替连心问罪一番。 她绷着小脸目射寒芒的模样挺能唬人，一句话就把兵哥哥给问懵了。他手里提着个军用背包，连玉话音一落啪嗒一声背包掉落在地。 连玉顺着背包看向他的双脚，他居然穿着一双湿哒哒的迷彩鞋，带水的脚印一路从巷子口蜿蜒到依维柯大门，裤脚因为贴着鞋子的缘故也洇湿了一圈。 兵哥哥显然也注意到了连玉的目光，他稍稍往后退了一步，窘迫万分地说道：“我……那个，没有合适的鞋，我就……” 连玉抿抿嘴巴，直接问他：“你没回过家？” 兵哥哥讪笑着点了点头，往连玉身后瞄了一眼，“你都怪我来晚了，我哪有时间先回家啊。” 连玉把扎起来的胳膊放下，扭身朝身后喊：“大姐，有人找。” 就听屋里一阵兵荒马乱，紧接着连心从敞开的门口闯了出来。她的眼睛第一时间就放在那人身上，除了他别的什么也看不见。 连玉识相地让开，兵哥哥背包都不要了，三步两步就走到连心面前，然后他当着连心的面忽然开始害起羞来……从脸红到脖子的那种，看一眼连心摸一下后脑勺，再看一眼再摸一下后脖子。跟连玉他还能结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面对连心他连话都不会说了。 连心也不比他好多少。先开始还盯着人不住眼地瞧，等跟那人对上眼儿之后忽然后反劲儿，开始不好意思起来。一双手也不知道放哪儿好，一会儿捏捏衣角一会儿摸摸裤兜，在对方灼热的目光下她连头都不敢抬。 两个怂包。连玉抱臂在门口看着，也不出声提醒，就想看看他们俩能磨叽到什么时候。话说，这样搞对象到底有啥意思？ 还是罗明俊看不过眼，开口请人屋里坐才打破这谜一样的境况。 “你是小罗吧？连心在信里跟我提过，我是刘海明。”兵哥哥大方朝罗明俊伸出右手。第一次有人这么正式要跟他握手，罗明俊始料不及，用力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油。 连玉在他身后轻呲一声，也是个没出息的货。 郑琳琳早扒着里屋门框看半天了，瞅准机会蹦跶出来，伸出手去主动要握，“海明哥好，我是郑琳琳。”小动静儿那叫一个清脆。 完蛋玩意儿！连玉眼珠子都快翻到房顶上去了。这个家迟早要完，一个两个都那么缺心眼儿！ 刘海明进屋后发现连玉没进来，连心往外张望两眼就说：“她出门有事要办，可能太着急了忘了告诉你一声。” 刘海明知趣地点头表示理解。实际上他根本不敢表示任何异议，连玉那张小脸一绷他腿肚子都转筋，这辈子除了他爸他还没这么怕过第二个人呢，还是个才到他胸口那么高的小丫头。 郑琳琳头一次观摩人家搞对象，觉得倍儿有意思。她把椅子倒坐，脑袋担在椅背上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越看越觉得好笑，怎么搞得跟电视里相亲似的，大家都不太熟的样子，不是说俩人都通信好几年了吗？ 罗明俊算是服了她这个没有眉眼高低的劲儿，在门外打了半天手势她愣是没看见，最后还是他进屋去把郑琳琳拉走的。 郑琳琳一走屋里就剩连心和刘海明，气氛莫名的紧张又尴尬起来。 刘海明坐在椅子上，一眼接一眼地偷瞄连心，越瞄嘴角就越止不住地上翘。连心之前给他寄过一张和连玉一起拍的合照，当时刘海明就觉得连心眉清目秀的。现在真人在他面前他才知道啥叫不上相，连心真人可比照片上好看多了。 “听说你一下火车就去救灾了？”总这么你一眼我一眼地来来去去也不是办法，连心率先找了个话题。 “哎，我一下火车就遇上了来救灾的兄弟部队，他们缺人我就直接跟着走了。”刘海明说着说着低头笑了一下，再抬头时脸上有些意味不明的得色，“说来也挺巧的，第一站就去了你们宝泉村。” 连心惊讶地看向他，“那个时候我二姨说村里来了两卡车解放军救灾，你当时就在车上啊？” 刘海明点头说是，连心稍稍有些遗憾，如果那个时候她执意回村里一趟，也许就能早些遇到他。 “你们村里人都特别好，我们守堤三天，顿顿吃的都是刚出锅的热饭。”说着说着刘海明再次伸手摸了摸后脑勺，“最后一天在你们村里坟地守堤，我迷迷糊糊靠着个墓碑睡着了，临走才发现那是你爸妈的墓。” 连心激动得一把揪住胸口的衣服，原来他已经以这样的方式见过她的父母了。 “那你当时害怕吗？”进屋后连心第一次正视刘海明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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