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大约十分钟,他问:“还疼么?” 司然本来还皱着一张脸,听他的话,将手掌重新放在肚子上按了按,刚才还折磨得她要死要活的胃,很神奇地竟然不疼了。 她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偷偷瞥了他一眼,掂着脸问道:“这里是做什么用的?为什么按几下就不疼了?” “不告诉笨蛋。” “你才笨呢!” 他双手倒扣抱着后脑勺躺在沙发上,“你偷跑出来,被抓回去是必然的结果。” 司然有片刻的晃神,探究地看向他,“那你会怎么做?” “首先,我不会伤害自己,也不会一分钱都不带就往外冲。” “我也不想的,但没有其他办法了。”她拨着手指,喃声道:“我妈一点也不尊重我的意愿,我不想当医生,我害怕看到血,也讨厌消毒水的味道,我高考前故意冲了冷水澡没盖被子引发高烧,没有答完所有题,就是不想被她送去医学院,她也不知道找了谁,非要逼着我去,相当于我做出的所有努力全都白费了。” 他记起上次在医院听到的对话,会过意来,“读京市医学院不是你提出的要求?” 司然不满,“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当医生?” “你更满意哪个专业?” “只要不是医科就好,我随便。”司然要求不高,“毕业后能找一份把自己养活的工作,就够了。” 他若有所思,“或许可以。” 她歪头看着他,“什么?” 他没回答,往外走去,在院子角落搬起那盆精心修剪过的龙沙宝石折返,另外还附赠从抽屉里拿出的玫瑰培育手册,交给她,他命令道:“照顾好它,每天都要记录它的变化。” 司然虽为了明天发愁,但看到这盆龙沙宝石,她心情大好,期翼地看着他,“这是送给我的?” “你只有管理权,归属权仍在我。” “你都有那么多了,小气鬼。” “噢,我小气,还钱。” 司然考虑到自己目前身无分文,她立马噤声,故意伸长脖子打量这栋房子,装作听不见。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各种小动作,和在地下室观察那条小青蛇一样。 饥饿的时候,蛇会一动不动以此来保存体力,一旦进食之后,开始变得活跃,会试图爬出恒温箱,追逐属于箱体之外的世界。 人类同样,沮丧的情绪会随着其他波动而减淡,注意力会放在更实际的事物之上。 失落、窘迫、彷徨、羞愧,在半小时内全部从她的脸上体现出来。 司然就快被他的目光灼伤,适时,肚子咕噜咕噜作响,她尴尬地无地自容,拿起抱枕遮住他的视线,难堪又气愤地说道:“陆行言,你烦!” 他扬唇,上厨房,以最快的速度帮她下了碗清汤面。 用的是猪油,面条是宋婶亲自赶出来的,只用放盐,洒上几粒葱花,就香气十足。 她也想不通,昨天夜里都没叫的肚子,这会儿会给她丢人,不过她只要想到再丢脸的事情都被他看到过,也就不想和他客气了,坐下就开吃。 可能是她饿了,她感觉这碗面条出奇的好。 抬头看向不远处埋头研究相机的少年,她心上的那根弦,像是被人拨了一下,发起了阵阵回响。 墙上的铜钟准点报时,考虑到赵巧姝即将下班,她吃完那碗面没有立马上楼,见他打算外出,她忙问:“你要去哪?” “取点素材。” “我也想去。”她提裙跟上,“这样我妈就找不到我了。” 他无所谓,把头上的渔夫帽盖到了她头上。 “你不戴吗?” 他回到房间拿了顶黑色同款。 司然埋头看着鞋面,又喜又羞到脚趾都蜷缩了起来。 在他的带领下,他们走的都是人迹罕至的小路。 穿行在枝桠和草地中,空气越来越湿润。 他在前面开路,她趁他不注意,张开双手,重重吸纳着山林间里的空气,身心放松,迎接着扑面而来的微风。 他举着相机,去捕捉夏天的绿意盎然和勃勃生机。 蝴蝶穿行在那片紫色花海上嬉戏,蜜蜂留下忙碌的身影。 回头,身后是一尊透白的易碎琉璃。 司然仰着头,闭着眼睛去感知这块没有束缚的领域。 裙摆和那头齐腰的长发被风扬起稍许,散发着恬静温雅的气息。 他按下快门,很快又转过身。 到了花丛深处,他看到了挂在树洞里的蜂巢。 取出书包里的防护网纱,他动作纯熟地爬上去,用腰间的瑞士军刀斩获了一小半。 司然还没弄明白他的动机,接着,就听到了他喊道:“别靠近。” 他从三米高的地方直接跳下来,抓起她的手腕一路狂奔。 司然不解,喘着粗气问道:“陆行言,你做了什么?” “蜜蜂在追我们。”他把那块蜜一分为二,塞到了她嘴里,“现在你也成了共犯。” 司然鼓着腮帮,又气又好笑,但那蜜还透着花朵的清香,这么大块她吃得虽艰难,却并不会觉得甜腻,好不容易咽下去,他带她来到了溪流的源头,云想瀑布。 他将她揽抱起来贴着边沿进到水帘的另一侧,大片水汽遮盖了他们的踪迹,那些威武的工蜂失去目标,只得灰溜溜地飞回去。 “好了,没事了。”他把她放下来。 司然心有余悸又感到有趣,“你以前是不是经常做这种事?” “需要补充葡萄糖的时候,会。”他品尝着那半块蜜的味道,喉结在光影下滚动,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偏头,四目相对,司然双颊发烫,他将自己的那部分递到她唇边,“味道还不错,张嘴。” 司然摆手,“你自己吃就好,我不用。” “那你看我干嘛?”他声线突地放得有点沉,眼神带着探寻的意味。 司然心跳加速,迅速张嘴咬走那块蜜,可能是太急,牙齿还咬到了他的手指,等全叼到口腔里,她才含糊地说道:“说话的时候不就是要看着对方才会显得礼貌吗?你这个人真是。” 她慌乱走开,他亦步亦趋地跟着,看到她通红的耳朵,抬手,浅尝了一下指尖上残留的那抹蜜。
第16章 周而复始 陆行言这次进山,是考虑到蚁后即将产出第一批冬季卵。 他回来那天就找到了溪流附近这片肥沃的灌木丛,并用奶酪做下了诱食标记。 工蚁忙活了好几天,那块奶酪只是小了一点。 他举着相机跟踪它们前进,到了另外一棵更大的腐木后端,奶酪被切割成的小块,就在那座小型仓库里堆成了一座“高不可攀”的山。 司然虽瘆得慌,还是忍不住心中的疑惑,“第一只发现食物的蚂蚁是否会得到嘉奖?” “不会,蚂蚁之间阶级分明,工蚁只是最低等最渺小的种类,没有谁会在乎它们的感受。” 司然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做得好不是应该奖赏吗?它们这么辛苦,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将物资运到这里。” “工蚁主要是没有生殖能力的雌性,它们的职责生来就是奉献和顺从,无法选择其他的生活方式。”他给她换了种比喻,“就像一道被写死的程序,年幼时建造巢穴、采集食物伺喂幼蚁及蚁后,成年后,还得挖开通往外界的洞口去寻找食物,在生命即将结束之前,它们依旧在为扩大巢穴和为其他成员提供住房忧心劳力,永远没有自己。” 司然本来还在为蚂蚁感到惋惜,又听他说:“和人类是不是很像?包括你。” 她抗拒地推了他一把,郑重说明:“我才不是!” 他像一名上帝,俯视着蚂蚁,也观望着她,“蚁后和蚁父在它们之中享有绝对的话语权,它们统治这群工蚁和兵蚁,一旦工蚁生出自己的意识想要摆脱身上的无形枷锁,你猜它们会不会受到兵蚁的攻击?” 司然知道他在说什么,脸色顿时更加难看了。 “兵蚁与工蚁本为同袍,是命令,让它们成了对立面。”他的眼睛在此时此刻神采奕奕,“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你不会成为例外,唯一的差别只有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壮,争取成为兵蚁,但这远远不是尽头。” 他抬手,指向展翅盘旋在半空中的那对蚂蚁,“繁殖过后,雄蚁会立马死亡,受孕后的雌蚁回到巢穴等待产卵,翅膀也会渐渐消退,由于它的身体构造适合生育,会一直、一直产卵到死去,你觉得有生育能力的雌蚁又得到了什么?” “你不要说了!”司然听了这些话,胸口像是被石块压住了一般,让她有些喘不上气来。 退开数十步,她本能地代入了自己,回望这些年,好像所有人都在被推着走。 上学、分数、职业、结婚、繁衍,周而复始,不死不休。 蚂蚁是被写死的程序,人又何尝不是? 她试过反抗,换来的是翻倍的扼杀。 到底哪一种人生才是尽头? 只要身在其中,无人能幸免于这场注定的劫难。 她问:“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他垂眸想了想,才说:“绕开它们设定的陷阱,在各个角落里找出这套系统的漏洞,跳出去,抛开那些普世价值观。” “你就是,对不对?”司然看到过那篇日记,他的母亲陶景枫女士从不会强迫他做他不乐意的事。 “我不完全是,真正解脱的人,一部分进了疯人院,另一部分藏了起来。”他不再多说,继续追随蚂蚁,难得想起了一些童年碎片。 陆秉贤要面子,无法接受他是先天自闭症儿童,以带着他出去玩的借口,背着陶景枫偷偷找了很多医生。 他以为三岁的孩子没有记忆。 后来就更加明目张胆了,只因他不愿意喊那些叔叔阿姨,逃避和大院里的其他小孩嬉戏。 他们开始互相指责,直到再也无法直面这一事实。 陶景枫带着他从京市回到了宁市,外婆那时候还没有过世。 她的话不多,也不会用那种惋惜的眼神看他,见他喜欢花,她就将玫瑰园交给了他。 八年前,外婆走了之后,陶景枫就将他接到了工作地,和团队一起,带着他探访自然轨迹。 在他编写了数百种动物的研究实例之后,Nature的副主编向他发起了一桩更有趣的实验,研究人类。 陶景枫非常赞同他去做这件事,他有大把时间,他也极其聪明。 但前提是,人类和动物不同,要去长时间地观察他们,必须建立起联系才行,不然,贸然发出请求,那些人只会觉得他是一个疯子,同时也会导致他捕捉不到对方的真实反应。 还有一点更加致命,就是他根本不具备与人正常沟通的能力。 在陶景枫的劝说下,他接受了汤普森的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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