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被害人已经死亡了。” “死亡了公安不给立案吗?找警察啊。” “不是,被害人名叫刘盼生,之前在这户人家被虐待过,我想替她提起诉讼,追究对方的刑事责任。” “自诉案件只能本人来。” “可我查过规定,受害人或者当事人丧失行为能力或死亡时,近亲属可以作为自诉人起诉。” “那你是她近亲属吗?你和她都不是一个姓。”听到温良提起规定,对方的语气强硬,“你这材料……” “她是我亲妹妹,从小被拐卖了。” “怎么证明?你有户口本吗?” 温良摇摇头,刘军在她们出生时,没有进行户籍登记,而自己又改名迁户,就算真拿了户口簿,也不能证明。 “我们有亲子关系鉴定报告,可以吗?而且她的尸体还没有火化,你们要求去哪里鉴定,我都可以去做。” “这也不行呀,谁知道你比的是谁的样本。”他将那堆资料推了回去,“这个案子立不了。” “如果是材料欠缺,请问有哪些需要补充或修改呢?”温良将资料摆好,“请您审核一下,看看哪些需要补充。” “补充什么都一样。”业务人员扫了眼最上面放着的自诉状,又将资料推给温良,“她不就是个农村媳妇吗?家家户户都这样。被家暴就报警找警察,法院哪管得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成钰见温良还要请求对方看一看材料,忍不住上前道:“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关于自诉案件的规定,被害人可以直接向法院提起诉讼,怎么能说法院不管呢?材料有问题也应该是补充修改材料,怎么可以不让立案呢?” 见来人穿着公安制服,又张口法律闭口规定,业务人员没好气道:“公安局都能来指导法院工作啦?她们连姓都不是一个,谁知道是什么关系,怎么立案?” “市公安局可以出具证明,证明她们确实是亲属关系。” “呦,还市里啊?刚刚你们说她从小就被拐卖了,那你们怎么知道她被虐待了?这些都有证据吗?不就是些家庭纠纷吗?” 成钰想要上前理论,温良拦住成钰,主动将材料取走了,一份份装到牛皮袋里,“我们走吧,不值当的。” “这人怎么这个态度啊,我们材料都带了,他连看都不看的。”成钰气愤不已,头顶的一小搓头发冲冠立起,“咱们去徐风市的法院立案,盼生的户籍是落在市里的。” “去哪儿都一样。”温良低声劝她,“家庭暴力、虐待一向很难取证,法庭也多是以调解为主,而且……盼生都不在了。他就算收了我们的材料,也就是做个样子,说不定过十五天就说证据不足,退还诉讼材料不予立案了。” “就算盼生不在了,也不能就这样放弃啊。”成钰知道温良说的是实情,只是难以接受这样无功而返的结果,更不希望那些人连象征性的惩罚都没有,于是拿出手机,点开了通讯录。 温良按住她的屏幕:“没必要为了这件事去找关系。” “可……” “我昨天晚上失眠了,就在裁判文书网上找了成县近年的文书来看。关于家庭暴力的关键词检索结果里,刑事判决书只有寥寥几份,全是故意杀人、过失杀人的。”温良顿了顿,“也就是说,除了打死妻子,别的暴力行为几乎不会被刑罚。” “就算你找人打招呼立案了,最多也是教育调解或判个缓刑。而我们需要停掉工作,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成钰明白,对于周家的人来说,判了有期徒刑宣告缓刑,这惩罚可能还抵不上家里丢了一只鸡时,感受到的痛苦强烈。 “那……就这么放过他们吗?”成钰不甘心,“他们虐待欺凌了盼生二十多年啊。” 温良一瞬不瞬地看向装着诉讼材料的纸袋,许久后才吐出一句话来: “他们会有报应的。”
第53章 早夜-14 “你说什么?” 成钰的目光从手机上移开,见温良黑色的眼眸在阳光下像一块半透明的原石,里面凝结着她看不透的流淌纹。 “我只是在想,这个社会好像很严苛,错买了一只保护动物都会被起诉;可又好像很宽容,只要蒙上被子,只要人没被打死……就是一件没人愿意插手的家庭纠纷。” 成钰看见温良小心翼翼地拿起装着诉讼材料的牛皮纸袋,想象如果是陪盼生来这里,会是什么场景?盼生的父亲把她当作货物一样卖掉,周家人把她当成牲畜一样对待,而哪怕她还在世,也需要自己去起诉才能追究这些人的刑事责任。就算她学会写这些字,可能也没有办法让他们受到惩罚,因为她还需要很多证据,哪怕是脸上还有被殴打的瘀青也不能证明。就算她费尽千辛万苦提交了全部材料,也可能只会被调解、劝和。 见成钰罕见地沉默了,温良轻轻拉了下她的衣角,“我没有指责警方的意思,我一直都很感激你们。我们走吧。” 成钰不愿就这样离开,“可……” “我知道你希望他们能受到惩罚。但这么多年来,他们已经习惯剥削盼生了,现在盼生不在了,他们这窝懒虫,家里的矛盾只会越来越多……他们会有报应的。” 成钰想起那股令人作呕的臭味,“你说得对。” “跟我再讲讲他们的事情吧,周六顺是个什么样的人?” “周六顺啊,他以前得过水痘,把脑子烧坏了,脸上也都是疤痕,特别难看。” 成钰想起那个男人在阴暗中的窥探,恶嫌道,“他还拿了个手机偷拍,看样子一天到晚不出门,就待在家里等人伺候。” “他还玩手机啊?” “他家里人可能知道他有毛病,所以早早抱养了一个亲戚家的小男孩,还为此一直骂盼生。那个小男孩叫周奥运,在外面念书,估计是他教的吧。” “看来他家也没有穷到吃不起饭。” “他们就是故意虐待盼生的,市里这十来年,对各个县都有扶贫扶持政策,怎么可能吃不起饭。” 温良点头,又见成钰还在查看通讯录,小声问她,“你是想找人帮忙吗?” “我想找个律师咨询一下。” “不用找了。”温良劝道,“让他们去坐几个月的牢,哪怕是两三年……你觉得这能和盼生受到的伤害一样吗?这样的正义并不对等,不要也罢。” 温良微微眯起眼睛,“他们最该感受的,是不被当作人的感觉。” 成钰警惕地看向她:“你要做什么?” “我不会怎么样的。” 成钰担心温良因为想要轻生,所以去做一些报复周家的傻事,连忙握着温良的手,“你要带她回家的。” 见温良点了头,她才暗暗松了口气,“你知道吗?李伟华在直播时被野狗咬伤了,蛮严重的。” “听起来是个好消息。” “不止这一件事,陈队让我联系被他造谣的人,要帮助这些女孩一起起诉李伟华。” 温良的气息像是被这个消息搅乱,双眸中先是流露出欣喜,又不敢置信地和成钰确认,“真的吗?” “真的呀,我都开始联系她们了。” 成钰还是第一次在温良脸上见到这种欣喜的情绪,又多讲述了一些,“不过这个事情也蛮难处理的。他在网上骂过那么多女孩,可惜有些已经退网了。陈队同意后,我就给这些人发了私信联系,可好些人都没有看私信。有一个看到私信的,却不愿意提起诉讼。” “我也能理解她,网上现在风气挺不好的,就算她们晒出法院的判决书,也还会有不少人回去骂她们,说她们占用司法资源炒作。或者有人效仿,就想激怒她们,看她们会不会再去提起诉讼……然后一轮轮消耗下去,无休无止。” “不要这么问她们‘要不要起诉’,”温良给她出主意,“你可以告诉她们,如果她们不愿意公开,警方可以在发布案情时进行隐名处理。而且警方联系她们提起诉讼,是为了清朗网络,让更多女孩不受到这种谣言伤害。不是让她们自己费时费力费钱,最后只得到那个嘴贱的猥琐男在网上不痛不痒的一句道歉。” “可以的话,请你把受害人的账户清单给我一份吧,”温良道,“我可以帮你联系她们,我有别的渠道。” 成钰暗暗猜测,温良是因为今年三月份的舆论事件,所以才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可以的。我做了一个表格,在电脑里呢。” 两个人回到市里,成钰去陈朗那里汇报工作。陈朗并不意外她在成县法院吃了闭门羹,只是成钰这一次并没有抱怨,让他觉得意外:“还有你做不成的事啊?” “陈队,您还记得我跟您那个赌约吗?” “想回家了?” “不是,我想去成县工作。”她看向陈朗,“基层法院的工作人员对于这一类家庭暴力、家庭虐待不重视,恰恰说明这在当地是非常常见的情形,甚至被施暴者本人都不知道这是违法的。我想去成县公安局工作,多推动这一类案件宣传,给当事人提供一些帮助。” “你是刑警。” “是,但这也是刑事案件啊。” “真想好要去基层工作了?” “其实从平冈村回来我就想好了。我那天遇见了一个初中辍学就被家长嫁了人的女孩……我看到她的那一刻,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我们迟到了,都 2022 年了,我们还要向这些所谓的风俗传统妥协?好像只要这些事情不被网络曝光,引起关注,就没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没有人会去主动干涉。” “陈队,不是有些人总批评我们,说我们这样出了家门进校门,出了校门进机关门的人都缺少基层历练,缺乏实践经验吗?所以我想去成县工作,多了解一些实际情况和办案时的问题。” “我给你发的案子看了吗?” “陈队,我还想在徐风多待一段时间。” 成钰自毕业后就一直跟在陈朗身边。陈朗有时候会用调走或者转岗来敲打她,她非常讨厌听到这个说法……可这一次,她却主动申请调到别的地方。 陈朗看向她:“你先写个申请,我考虑考虑。” “陈队,这有什么可考虑的,您教得再多……路也得我自己一步步地走。”成钰抑制着不舍的情绪,露出招牌的灿烂笑容,“不过如果我需要帮助,您可不能不管我。” “这事再说吧,你想去人家不一定肯收。”陈朗略过这件事,“单鹏程联系过帮温良办理签证的旅行社了,情况和她的描述一致。刘盼生的手机也快找到了,这个案件要结案了。” “终于结案了。” 陈朗从抽屉里取出包裹严实的笔记本,把它递给成钰,“我和张队长讨论过了,她不是案件涉案人员,没有必要再做精神鉴定了,别再刺激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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