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从舟想反驳他,又觉得他这样的人不会听进去她的话,索性提起其他事情,“你如果没空,我可以自己去找教授。” 菜品陆续上齐,方任年只喝水,没动刀叉,“现在不工作了。我有的是时间。” “身体都这样了,谁还要我。”方任年转头眯起眼睛看窗外。他们选的位置靠窗,往外看能俯瞰整一条街道还有附近的一个小公园。 他习惯挑高楼层的位置,不是因为感觉高人一等,而是因为这里离天空更近。 以前他只顾着往上看,从不屑往下看。 前者比他强,他们的存在令他更有斗志,比如沈苏良,比如林桉,比如业内的各种大牛,再比如墙上挂着的各位先人,他喜欢前路无止境的探索感。 而下面的人落后于他,并且不遗余力想要把他往下拉,比如方其正,比如 Sophie,比如他的儿子,再比如街道上碌碌无为的绝大多数人。 他不能接受自己的普通,一点都不能。他应该站在科研最前沿,攻克全人类的难题,而不是和妻子商量买哪个牌子的纸尿裤比较好。 以前瞧不起的人现在他依旧瞧不起,只不过现在,这些人里面多了一个站都站不起来的他自己。
第26章 方任年 沈苏良是一个人赶来的。将近十二小时的飞行,落地时是第二天清晨四点。 方任年夜里疼得睡不着,七八颗止痛药就着啤酒吞进肚子,终于好受了一点。 再醒来已经是在医院的病床上。他在重症监护病房里躺了两天,转到普通病房继续昏迷了半天。 睁眼看见沈苏良的那一刻,方任年心想还不如死了好。 沈苏良戴着蓝牙耳机开线上会议,目不转睛,还没发现他已经醒来。方任年等他关了电脑才开始活动手脚发出动静,“许从舟叫你来的?” “你打算不声不响一个人死在这?”看见他苏醒,沈苏良脸上没有表露出丝毫惊喜。 “说不定死不了呢。”方任年想坐起来,但连伸手去够遥控器的力气都没有,沈苏良站起来帮他调高病床,“要是我迟一点赶到,你就醒不过来了。” “我没想自杀。”方任年的声音弱得像在嘀咕,“太痛了。我受不了。” 沈苏良不信他不知道药物过量的后果,但现在跟他争这个没有意义,“什么时候查出来的肿瘤?” “前几个月吧,查出来已经是晚期了。” “你不该喝太多酒。” “不喝酒我会死得更快。”方任年掀起眼皮,“沈苏良,我没有你那么好的心态。每次做不出结果的时候我说我生不如死,你都以为我在开玩笑。” 说完,方任年的眼神从漠然转为嘲讽,“说了你也不懂,说到做研究,你还不如许从舟。至少人家心无旁骛,只要能学到东西,好好的假期大老远跑来给人白打工也愿意。” “不过也是,沈家那么大的产业,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手,科研这条路你也没打算一直走下去,所以做不做得出来东西你根本就不在乎。” 沈苏良听出方任年在讽刺他弃医从商,事实面前他没给自己辩解,“从舟很优秀,她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学者。” 方任年没接他的话,自顾自回忆着,“说实话,我早就看出她喜欢你,我以为你顾忌她父母,才一直没下手......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谁不喜欢,再加上她那一股非你不可的执着劲头,要是我,早就把持不住了,睡了再说。” “别那种眼神看我,扪心自问,我从来没打过她主意。我问心无愧。” “不过我没想到的是,你会和她结婚。”方任年扯扯嘴角,“她连书都没读完。沈太太这么大的头衔扣她头上,她撑不起来。” “我猜猜啊......是你怕她离开,所以用婚姻强行把她留在你身边,而不是她想嫁给你。” “多自私啊,沈苏良。你还是这么自私。” “不说话当你默认。”方任年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竟也不觉得累,只是意识有些恍惚。他差不多有一年没跟沈苏良说过话了。 自从沈苏良十六岁那年跟着老太太从苏黎世回来,他们几乎形影不离,一起上下学,比成绩比排名,比谁收到的表白更多。 沈苏良没他聪明,但比他细心,所以成绩上总是压他一头,而在众人情窦初开的年纪里,沈苏良虽然长相出众待人谦和有礼,但因为身边已经有了温琳,所以没收到过其他青涩表白也没维持不清不楚的暧昧,于是,他单方面大获全胜。 方任年知道这些暗中的小较量沈苏良从没在乎过,这个在外婆身边长大的人只在乎外婆能不能再活得久一点。但他仍然乐此不疲。 和与世无争的沈苏良较量,是天之骄子方任年校园生活里的一大学习动力。 后来,他在父亲的安排下读了医,和沈苏良成了工作上的搭档,共同探索生命的更多可能。他一次又一次着迷于显微镜下的微观世界,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沈苏良却辅修了经济学,将精力分到公司上面。 他以为他们是殊途同归,从没想过结局会是分道扬镳。 林桉为了公司放弃数学,沈苏良也为了公司放弃科研。他不明白,那几个钱和人有什么重要的。 “沈苏良,你信不信,如果你和许从舟身份互换,她不会为了家产和你选择回国。” 就凭这一点,方任年觉得沈苏良配不上许从舟。 沈苏良发现方任年后面这句话的逻辑行不通,“从舟和我不一样。即使互换,也应该从一开始就交换人生,而不是在我需要抉择的时候把她的思想套进来。” “我和她都有各自的追求,这没有可比性。你不用为了贬低我而抬高她。” 方任年说不过他,疲惫感攀上四肢和眼皮,于是重新闭上眼,“懒得跟你吵,你怎么样都有理。跟死人讲话你都不知道让一让。” 静了静又开口叮嘱,“我同意了遗体捐赠。器官移植没人要,但勉强还能当个病理标本。如果方其正想火化,你帮我拦着他。” 沈苏良慢慢点头答应,“方伯会理解的。” “他理解个屁。” * 许从舟回到病房的时候,方家父母已经赶了过来。方伯母扑在方任年手边,肩膀抖动,呜咽声不停,苏淮倚在窗边,一口又一口地吸烟。 烟雾缭绕,没人管他。 沈苏良在走廊上和医生谈论遗体捐赠的事情,方其正坐在病房外,两手端着一碗已经坨掉的速食面条,边吃边听他们商量对方任年遗体的处置,最后被沈苏良扶起来在同意书上签名。 人和设备进进出出,最后只剩下沈苏良。 他的背影被空荡荡的病房衬得孤寂,许从舟忍不住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 “我没事。”沈苏良轻轻解开她拥抱,声音透出疲惫,“先回家吧。” 之后几天,沈苏良没回国,留在公寓和许从舟一起住。许从舟一天凌晨醒来看到桌子上他的手环,系统提示主人已经连续四天睡眠时间不足两小时。 手环是她逼着他戴上的。方任年去世后,沈苏良的状态实在太差。 “再这样下去你会垮掉的。”清晨雾色中,许从舟拿掉沈苏良手里的速溶咖啡。 “我太困了。”沈苏良伸手要拿回咖啡,“但还有很多事情没做。” “先去睡一觉,睡醒了再工作吧。”许从舟把咖啡放远。 “我睡不着。”沈苏良反过来安慰她,推她走,“没事的,再等几天,熬过去就好了。不用担心我。” * 方任年的追悼会是沈苏良办的。 那天天气很好,到场的人很多,除去方家人,剩下的几乎都是方任年生前交好的同行。许从舟一开始还站在沈苏良身边,等围过来的人多了,她就被挤了出来。 在场的三五成群,或安慰或追忆,许从舟一个人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视线漫无目的扫过周围一张张陌生的脸,许从舟没想到她能在这里对上顾北程的眼睛。 她一看见他,他就向她走了过来。 “我和温琳姐一起来的。”顾北程回头指了指温琳,“她也认识方教授。” “我们都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顾北程面露遗憾,“一收到消息,我们就坐飞机赶过来了,但还是没能见上方教授最后一面。” “听说你是第一个知道方教授得病的人?” 话题是沉重的,但许从舟为自己还有人可以倾诉而庆幸,“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我也是无意中问出来。” 她对方任年的印象不算好。他自大、嗜酒,不好相处。起初沈苏良说让方任年去接她,她还有点抗拒。 后来沈苏良说想借这个机会与方任年重新联系,请她当中间人,她才答应让他请方任年去接机。 许从舟在飞机上还在想怎么帮沈苏良说好话,谁知道事情的进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 办完追悼会,处理好方任年的个人物品,沈苏良一行人搭同一趟飞机回国。 顾北程在许从舟住所附近临时租了间公寓,留了下来。 苏淮上了飞机才发现顾北程没走,马上发消息给他,警告他不要动歪心思,没收到任何回复。又气急败坏向旁边的沈苏良告状,说顾北程这时候留下来一定没什么好事。 沈苏良吃了半颗安眠药,神情淡然闭上眼,“随他去吧。” 他已经一个星期没合眼了。他睡不着,也不敢吃药助眠。他怕一睁眼发现最亲近的外婆也撒手人寰。 因为外婆的病,他从记事起就在面对随时可能到来的死亡,到现在已经将近二十年。但,接受方任年的突然离世还是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再分不出精力去管其他事情。 至于许从舟......其实方任年说对了,他自己也知道许从舟暂时还担不起沈太太的身份,是他太心急、太害怕,他怕自己再迟一步就会看见她牵了别人的手。 他已经把她变成了他名义上的夫人,并且尽己所能迁就她、补偿她,但他比谁都清楚,他们之间依旧隔了一条看不见的裂缝。 在外人面前,他不能完全站在她这边,但苏淮会不顾一切帮她解围。他做不到肆无忌惮陪她玩游戏逗她开心,但叶尔可以。他无暇顾及她的时候,有顾北程在,她不会落单。 她有爱她的父母,有无话不谈的朋友,也有愿意为之不懈奋斗的学业,她的生活已经足够充实美好,婚姻对她来说其实并不是必需品,反而会给她增加莫须有的压力。 如果许从舟决心离开,他想,这次他会放她走。 * 顾北程留下来的理由是工作,许从舟没多问,每天在学校和公寓来回跑,两点一线,忙到沈苏良不再和她道晚安都没发现。 除夕那天,顾北程来到许从舟公寓外,说要给她送新年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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