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先生看起来皱皱巴巴的,长长的胡子花白,穿着一件鼠灰色的长袍,手里拿着一根长棍。 寒风吹过,霍承玄冻得哆嗦了一下,声音飘忽了一瞬。 那老先生立刻就醒了,他伸长了手“啪”地一下,一棍子狠狠抽在霍承玄单薄的脊背上。 霍承玄咬牙站住了,头顶上放着的水没有一丝波澜。 “卡壳了,重背。”老先生半眯着眼睛说,又躺回去小憩。 霍承玄的脸上没有丝毫愤恨,即使面对如此严苛的对待,他也早已习以为常,只是重新大声背诵起了《周易》,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如潭水般平静。 小院外的大树上传来一阵骚动。 莹莹差点从树上跳下去,给那位老先生一个“天降正义”,但被墨黑色的乌鸦手忙脚乱地按住了。 【别激动别激动,你跳下去被别人看见了,你要怎么解释?】 小灰好歹还维持着冷静:【你的哥哥们不会说出去,但这些人可都是霍云柏的爪牙,一定会给霍云柏通风报信的!】 莹莹憋闷地抠着树枝,小小声嘟囔:“可是……他打四哥,他还不给四哥穿衣服。他欺负四哥!” 小灰一时无言,他不知道该怎么给莹莹解释:【……他这是在修行。】 “修行就一定要挨打,一定要挨冻吗?”莹莹问。 莹莹想不明白,又忍不住问:“那莹莹以前挨打也是在修行吗?” 小灰:【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莹莹茫然地睁大眼睛。 小灰被问住了,支支吾吾地说。 【嗯……这……有些凡人信奉,必须要故意残忍地对待你,才能激发出你的潜能,大概就是这样吧?】 莹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所以,他们这是在让四哥变得更厉害吗?可是,四哥愿意吗?” 霍承玄愿意被这么对待吗?霍承玄愿意过这样的日子吗? 小灰不说话了。 因为小灰和莹莹都知道:无论霍承玄本人愿不愿意,他只是习惯了,他只是没得选。 莹莹闷闷不乐地垂下小脑袋。 而小院子里,霍承玄依然在一遍一遍地背着《周易》,每每背到快要结束的时候,老先生就会故意找点茬抽上霍承玄一棍子,让他重背。 甚至有一次,老先生连理由都不找了,直直一闷棍抽上去,霍承玄疼得倒吸一口冷气。于是又因为“卡壳了,重背”,而重新来过。 直到太阳西斜,黄昏的阳光将霍承玄瘦小的身影在地面上拉得老长,莹莹看到霍承玄背后白色的道袍上渗出了血色。 霍承玄的声音都已经沙哑,老先生才勉强算霍承玄过关。 临了,老先生还拖长了声音问道:“生气吗?” 霍承玄垂着眼帘,平静地回答:“不生气,我知道先生是为我好。” “很好。” 老先生满意了,他拈着长胡须,拿腔拿调地说:“你面对鬼怪的时候,会比这辛苦一万倍。难道你被鬼怪打痛了,就不念符咒了吗?” “你就算被鬼吃了半个身子,你也得能使出招来才行。” “是,承玄知道了。”霍承玄应道,如同一个乖巧的小木偶。 老先生蹒跚着脚步走了。 偏僻的小院里,只剩下霍承玄小小一个人,慢慢在四面漏风的屋子里吃下那微凉的三菜一汤。 这是霍家里给霍承玄的定制餐。 蒸红薯,白水煮青菜,白水煮鸡蛋,外加一碗紫菜蛋花汤。 霍承玄默不作声地吃着,屋子里只有碗筷相碰的声音。 这间小小的屋子一下子显得很空很大,气氛压抑得令莹莹感觉身上有小蚂蚁在爬。 莹莹偷偷溜到门边向里看,寒风吹得木门“吱呀”一声。 莹莹不禁屏住了呼吸。 就听到屋子里霍承玄突然停下了筷子,他目光盯着饭菜没有移动,连脸都没转,只冷冷地说道:“怎么又是你?” 莹莹:“咦?!!!!” 莹莹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 四哥说什么? 怎么又是你?!!! 可是,这个时候的四哥哪里见过莹莹呢? “你……你认识我吗?”莹莹扒在小木门旁边,小心翼翼地问。 霍承玄冷笑一声,他“啪”地一下扔掉筷子,话语比刀剑还要锋利:“少装傻。” “我就说怎么那一天老是过不去,我还以为是因为我死了,所以陷入了诅咒。却原来都是你在背后搞鬼!” 莹莹倒吸一口冷气。 霍承玄抬起眼,目光如电地看向莹莹:“这一切都和你有关吧?你能不断逆转时空,拥有这样不可思议的力量,说!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莹莹顿时如遭雷击。 小、小小小灰!万能的小灰老师,快救命! 四哥竟然拥有之前那几次回溯时间的记忆! 莹莹的小心脏“砰砰砰”直跳,莹莹一共来回跑了十次,这岂不是说明,四哥也在十二月三十日那一天来来回回地“死”了十次吗? 天呐! 正常人一辈子顶多也就死一次! 莹莹到底拯救了什么,反而害得四哥多死了好几次…… 一想到这个,莹莹脸色灰白,失魂落魄地沿着门边缓缓往下滑,仿佛一颗融化了的糯米团子。 霍承玄被吓了一跳,他是有心想要吓莹莹一次,但没想到莹莹的反应这么大,连忙跑过来一把捞住莹莹。 “喂!你没事吧?” “呜——”莹莹眼泪汪汪地扒住霍承玄,“四哥,你是不是有之前的记忆?我害你死了那么多次呜呜呜……” 霍承玄一愣。 可莹莹哭得确实伤心,明明她是个这么厉害的人鬼混血娃娃,怎么这么能哭呢? 第273章 十次轮回的四哥 霍承玄手足无措,只能任由莹莹像只小树袋熊一样扒着。 “呜呜呜四哥,你疼不疼呀?” 霍承玄抿了一下唇,小小声地说:“不疼。” “不对!”莹莹激动地一下子跳起来,大声反驳,“肯定很疼!……又疼又冷,莹莹知道那种滋味,难过死了……” “还有刚才,四哥还被打。四哥肯定很疼,还很冷……” 莹莹哭唧唧地握住霍承玄的手,霍承玄的手冷得就像是两块冰坨子,莹莹瘪着小嘴想了想,把霍承玄的手贴到了自己的小脸上。 霍承玄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虽然还是个孩子,但霍承玄的手却因为练功而显得很粗糙,指节粗大,掌心又红又肿。 但莹莹的小脸却白白嫩嫩,就像是一簇新雪,暖暖地放在掌心里,细腻得好像要融化。 霍承玄顿时感觉自己就像是捧着一朵世界上最娇嫩的花,小小软软的,仿佛花瓣一样轻蹭着他,令霍承玄浑身僵硬,一动都不敢动。 “呜~四哥的手这么冷,莹莹给你暖……” 莹莹抓着霍承玄的手,嘟嘟囔囔地说,声音又糯又甜。 霍承玄被哭懵了。 这是谁?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软乎乎粘叽叽的生物,扒在他的身上为他而哭,还用这么柔软的小脸给他暖手。 霍承玄遍布伤痕的手攥紧了,他的满腔质问和猜疑一下子全都堵在了胸口。 在这个寒冬腊月里,霍承玄却感觉自己融化了。 “……别哭。” 霍承玄垂眸看着小小一只的莹莹,低声说:“我不……好吧,有点疼,但是可以忍。” “可以不忍吗?”莹莹小声问。 “不行。” 霍承玄想了想,又有些犹豫地改口:“至少现在不行。” 这间简陋的小屋子里面没有多少家具,就连小板凳都只有一张。 霍承玄领着莹莹到硬邦邦的小木板床边坐下,动作生疏地帮莹莹擦了擦眼泪。 这种体验对于八岁的霍承玄来说是十分陌生的。 莹莹哭得好像霍承玄是全世界最惨的小孩一样,但实际上,所有人都说霍承玄是霍家最受宠最厉害的少爷。 霍承玄理应担得起霍家的重任,无论再难再艰险的任务都要压在霍承玄稚嫩单薄的肩膀上。 “为什么要为我哭?”霍承玄有些好奇又探究地打量着莹莹。 莹莹一时回答不上来。 呜~这有什么为什么,因为面前的这个小少年是莹莹的哥哥呀。 莹莹只好张开小短手,比划了一个超大的圆:“因为你有这————么好!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哥……人!” 霍承玄双手抱胸,挑起眉:“不叫我‘四哥’了?” “啊!”一不留神竟然又说漏嘴了! 莹莹紧张地瞪圆了眼睛。 霍承玄冷脸看着莹莹,缓缓偏过头去:“噗……” “……哈哈哈哈。” 霍承玄脸上的冰冷骤然破碎,抱着肚子大笑起来。 莹莹坐在小床上,眼睛越瞪越圆。 四哥竟然笑了! 实际上,在八年前的时空里,莹莹从来没有见到霍承玄如此开怀地笑过。 小小的少年脸上表情总是很少,他对待敌人是冷酷的,会露出讥讽的冷笑;而面对霍承望时,则是一脸纯良和天真。 但霍承玄从没有大笑过。 这一笑,反倒让霍承玄像一个真正的八岁的小孩子了。 “你为什么笑呀?” 莹莹呆头呆脑地问,她长长的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要掉不掉。 怎么会有人在别人哭得正伤心时哈哈大笑呀?! 四哥好过分! 但霍承玄却根本没有收敛的意思,他指着莹莹,乐不可支地说:“噗……你好像树梢上发呆的小麻雀啊。” “怎么会这么呆……噗哈哈哈……” 莹莹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小脑袋上呆毛翘起,简直就和冬天屋檐上蹦蹦跳跳的胖麻雀一模一样! 霍承玄看一眼,就要笑一下。 莹莹则完全哭不下去了,她难以置信地瞪着霍承玄,小脸气成了包子:“我才不呆!” “其实我早就想说了……” 霍承玄擦去眼角笑出来的泪水,忍俊不禁地说:“你被我从树丛里突然制住的时候也是,简直像是一只被网兜兜住的胖麻雀。” “我才不胖!”莹莹气得要跳起来。 为什么她突然就变得又呆又胖啦? 霍承玄就好像突然打破了所有的冷酷和疏离,滔滔不绝起来,脸上带着少年人该有的生动:“还有后来你用鬼吓唬我们的时候。” “也就是霍承望那个怕鬼的家伙会被你唬住。你长得那么可爱,根本一点都不吓人嘛。” 见莹莹不服气,霍承玄用手在莹莹的眼前比划了一下,笑着说道:“你的眼睛太亮太清澈了,你不适合做坏人。” “这个霍家里的每个人都比你要坏要狠上一千倍。你是怎么想到要混进霍家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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