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也挠了挠帽子,想了下说,“好吧,那叔叔你下次变身的时候记得喊我一起看哦。” 蒋勋低着头,微不可闻地回应,“嗯。” 树枝上的雪扑扑地落,蒋勋睫毛蒙上一层绒花。 在白茫一片中,他瞥见那个女人第三次向他伸了手, “蒋先生,他们走了。” 她话音很轻,落在蒋勋耳边,忽远忽近。 蒋勋挪过眼,看她。 她的轮廓泛着光,眉眼温润清淡。 淡得宛若笼在云雾中的青山。 发是乌黑的,脸却红得娇嫩。 从头到脚,哪有一点是他想象中那位傅阿姨的样子。 灌进领口的雪化了,有凉意渗进蒋勋的体肤,他一开口,连声息都冷淡到极点。 “老李呢?”蒋勋问,任傅云娇的手悬在空中。 “他去送阿有下山了。” 傅云娇没收回手,说,“蒋先生,家里现在只有我一个人。” 言外之意,此刻除了她,没人能再施以援手。 他要么继续躺下去,要么就得借她的力。 冷风刮过,蒋勋胸口憋进一腔寒气,残肢隐隐作痛。 “蒋先生。”那女人又念他的名字,语调没太多起伏,“如果您不愿意起来的话,那要不我陪您一起坐会吧,总不能让您一个人受凉。” 她说着,作势脱下围裙,也要在他身边躺下。 蒋勋怔住,算是懂了她儿子不按常理出牌的性格随谁,喝道,“别,你别动。” 他不想她碰他,更不想她接近。 傅云娇微微停下动作,似乎在等他把话说完。 她很清楚,蒋勋是不会同意她这个无理的提议的,所以才想以退为进,试着让蒋勋同意她的搀扶。 蒋勋深深盯着她,傅云娇看清,蒋勋的瞳孔是深棕色的。 他的目光谈不上多友善,但傅云娇没躲开,她平静地回望着他。 远方有灰雀啼了一声,悠悠地,回荡过来。 一种蚁噬般的疼痛从蒋勋骨缝里苏醒,他挪开视线,半边脸陷入阴影,过了好一会,才说,“光靠你一个人扶不动我,你把轮椅推到我左边,固定好轮子,用你的重量压上去。” 傅云娇没多问什么,照他说的做了。 她单膝压在轮椅的毛毯上,翻开手掌,面朝蒋勋。 蒋勋翻过身,左手攀上轮椅脚踏,右手手肘从袖子里探出,搭上傅云娇的手。 傅云娇眼底闪过一片银光,她握了握那些冰冷的手指,有点不真实的触感。 蒋勋蜷起指尖,一双瞳仁逆了光,说,“我数一二三,你用力往后拉我。” “好。” “一二三...” 两人皆在数到三的刹那发力,蒋勋屏息聚气,猛地挺起上半身,在傅云娇连拉带拽的作用下,终于垫脚站了起来。 蒋勋起身的片刻,傅云娇才发觉,原来他有这么高,高得遮住了她眼前一大半光。 他的左腿裤管被风鼓起,摇晃得像面旗,傅云娇瞥过一眼,匆匆把视线转移开。 蒋勋脚趾发麻,他忍着,单腿蹦了蹦,扶上轮椅把手。 他的背上薄薄一层,都是雪。 傅云娇想伸手掸去,想了想,又收回手。 蒋勋不爱与她接触,她心知肚明,照顾他不是她的工作,她还是安守本分的好。 蒋勋掀开毛毯,倒转身,朝下重重落座。 傅云娇手还在他手里牵着,突然被向下的力量拉扯,没留神崴了脚,人像只扑腾的蝴蝶,嘭然撞上蒋勋胸口。 “啊…” 傅云娇吃痛,慌乱间,另一只手按上了蒋勋的左腿… 电流似的痛感窜过蒋勋颅顶,他抖了一下,缩着背,死死咬住下唇,硬把闷哼断在了喉咙里。 他们离得太近,傅云娇能闻到蒋勋身上,淡淡的,混合药材和湿气的味道。 她有点慌,倏地爬起来,后退一步,说,“蒋先生,对不起。” 蒋勋合着眼,牙关发紧,面色煞白。 “蒋先生……” 没人应… “蒋先生...” “..." 傅云娇壮着胆子,又喊了遍,“蒋先生…” “你别喊了。”蒋勋眼没睁开,指甲抠进把手,咬牙说,“我还没死。” 疼痛将他的脸扭曲成一团。 傅云娇看他左手背青筋尽显,担忧道, “您…您…” 奈何她您了两三下,也没您出个所以然。 她是想问问蒋勋腿伤如何,可又唯恐一个不小心,踩中他敏感脆弱的神经,惹他发火。 蒋勋的脾气,实在难捉摸。 傅云娇觉得相处的这十几分钟,比她干一天活都要累。 她垂下手,叹了叹气,静默在原地。 蒋勋总算熬到疼痛如潮水褪去。 他缓缓吐出浊气,眸子睁开,眼底血色更浓。 “您好点了吗?”傅云娇小心翼翼地问。 蒋勋不看她,两片唇摩擦说,“托你的福,还有口气。” 傅云娇不是没听出他语气里的暗讽,但她听出来了,又能怎么样呢。 她平和地过滤掉一部分他的话,点点头,说,“喔…那我推您进屋擦点药吧,您额头破皮了…” “不用你操心,我自己会处理。” 蒋勋拧着眉,胃里像吞了颗火球,燥得他喉咙发干。 竖起的边界被这女人一寸寸打破,蒋勋郁结不爽,此刻只想赶紧回到自己房间。 他按下轮椅启动键,调转轮轴方向就要走。 傅云娇不敢挡路,跑去拾起扫帚,又跑来,跟在他身后,保持一臂的距离。 车辙行至的痕迹覆盖上脚印。 蒋勋停住,转头。 傅云娇也停了下来,驻在那儿,眨了眨眼。 他死气沉沉地凝她,火气提到了嗓子眼,”你干嘛总是跟着我。我都说了不需要你操心,听不懂吗?” “我没有跟着您...” “那你干嘛也走这条路?”蒋勋声音高了起来。 “我...”傅云娇攥紧扫帚,一脸无辜地抬手指了指门边,说,“蒋先生,我的…提桶在那里。” 蒋勋望过去,那只掉了漆的水桶孤零零地立在门边,早没了热气。 他扭过脖子,见傅云娇依旧平淡如水的模样,一股无名火愣是憋进了一颗哑炮,吐不出咽不下。 傅云娇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真的只是想拿桶。 她走上台阶,与蒋勋错身而过,视线也没在他身上停留。 拎了提桶,推开院门,轻飘说了句, “蒋先生,没什么事我就先进去了。再见。” 然后未等话落,人就已经先一步消失在门后。 蒋勋头回见,把主人留在冷风里,自己进屋取暖的保洁。 他被气得仰头笑了声,舔了舔后槽牙,说, “行...这傅阿姨,真行...”
第7章 隔离 傅云娇进屋,没多久,蒋勋也跟着进来了。他轮椅上挂着冰渣,边走边拖了一地湿泥。傅云娇看着,有点犯难。 早上地已经擦了一遍,他这一弄,从楼上到楼下,她又得重来一趟。返工倒还不算什么,只是她想趁关姨没到家前,把屋里收拾得亮堂几净,图个好印象的心愿恐怕得泡汤了。 左思右想几秒,傅云娇快速接了一桶干净的水,提上拖把和抹布,走向蒋勋。 “蒋先生。” 她叫住正欲上电梯的蒋勋。 蒋勋没回头,也没按键,停在电梯口,就用背对着她。 “蒋先生,地砖滑,我先把您轮椅擦干净吧。”傅云娇跑到蒋勋面前,不等蒋勋拒绝,直接半蹲下来,用干抹布包着车轮,上下擦拭道,“您稍等一下,两分钟就好。” 一面抹布很快裹了泥,傅云娇放进桶里用力揉搓来回,又拧干,换一面继续顺着他轮椅的横轴擦下去。 蒋勋两手交握在膝盖上,沉默着,看傅云娇浓墨一样的发落在他余光里。 她干活很利索,擦拭的动作又稳又准,一下一下都带着力,像要把团起的泥块生劈下去。 蒋勋垂眼昵着她,心底腾起了种直觉-眼前这个人根本不在乎他的情绪如何。不管他是冷漠,还是愠怒,好像都对她没有影响。 蒋勋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直觉,他对傅云娇说,“你停一下。” 傅云娇拧起抹布,翻了一面,抬头望他,“蒋先生,怎么了?” “你知不知道,我很讨厌别人未经允许就靠近我。”蒋勋压着眉,牵动伤口血渍。 傅云娇从他渐浓的眸色里看到自己渺小的影子,她放慢了呼吸说,“蒋先生,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这么做?” “因为...”傅云娇眼皮垂下,又抬起,“这是我的工作,蒋先生。” “你想说你的工作就是为了故意和我作对?”蒋勋觉得这回答简直可笑。 “不是,蒋先生我知道您很爱干净,如果一直用着脏了的轮椅,您肯定会不舒服。而且,见到地板有泥印您也会心烦,所以我才会想第一时间把这些东西处理掉。我不是故意和您接近,如果惹您不快了,我向您道歉。” 傅云娇直起身来,朝蒋勋鞠了一躬,“对不起,下次您不同意,我不会轻易上前的。” 她解释得天衣无缝,让蒋勋挑不出一点错。 但是他能听出来,这人的道歉不带一点诚心,例行公事得像输入到大脑中的一道程序。说再多,也不过是为了泄了他的气。 蒋勋觉得,这一拳不是打在了棉花上,而是打在一团又糯又硬的年糕上,粘得他牙疼。 蒋勋的教养还不允许他和一个女人发火,他冷眼,淡淡地说,“你好自为之,以后离我远一点,听见了吗。” “喔,好。” 傅云娇轻声答应,自觉让开路。 等目送蒋勋板着脸,乘电梯上楼后,傅云娇吁了长长的一口气,抬手腕蹭了蹭下巴的汗。 还好在蒋勋叫停前,她就已经顺利把两个轮子都抹干净了,这下,楼上应该也不会有新的脏痕产生。 傅云娇松快地提起脏桶,瞄向墙上挂钟,想,时间还早,她还能把地板擦得再锃亮些。 浴室内,酒精棉球被随意掷在洗手台上,乱糟糟一团。 有几滴碘伏滴在台面上,散开来,像朵绣红的梅花。蒋勋扫了眼,没理会,光着上半身抵在池边,左手捏紧创可贴,偏头,用牙咬开。 仿生手搁在床头柜上,他懒得再去拿,叼着一角,试了几次才撕开。要放在以前,蒋勋是不会允许自己做这样粗暴又不雅观的动作。 但现在,现在很多事他没得选。 额头伤口不深,就是血流得多了,看着吓人。 蒋勋吐了塑料纸,撕下一边胶布,对着镜子,贴了上去。 镜子里的人,眼窝深邃,自进门眉头就没展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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