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钥匙卡进锁孔,拧转,绞紧,热意漫散开来,成为细腻皮肤上附着的汗液,汗液又流入到珍珠贝被撬开的缝隙里,与贝壳内的软体部分含着的咸腥的海水混杂到难分彼此。 床单一片狼藉,江稚茵被翻转过几次,每次都不安地抓住床单,把床头的床单掀到床尾,他心想,下次再也不做这种承诺了,最后都是苦了自己,安慰了他。 江稚茵合理怀疑闻祈就是装的,药也是故意吃给他看的。 颠鸾倒凤到最后,床单已经湿透了,完全不能睡人,垃圾桶里被随意地丢了几个系成结的塑料套,江稚茵眼皮沉重到像灌了铅,先洗完澡,趴在新铺好的床单上枕着自己的胳膊。 胳膊上又留下了一排排吮咬出的痕迹,他动了动脑袋,闻祈洗完澡掀开被子躺了进来,看上去懒懒散散的,把柜子上搁的助听器塞进了耳朵里。 这下是把他心里的郁结发泄完了,身体和心理上的安抚他都尽量去做了,但江稚茵自己本身就够疲惫了,做完后更是连手都抬不起来,卷了卷被子,蹭到床边安静睡去了。 房间里的味道久久不散,天气已经没那么热了,夜间更是凉,闻祈又下床去把窗户打开透气,再度躺回去的时候,抓了一缕他的头发握在手里,像个小孩子一样侧躺着,两只手捂住那缕头发,仿佛这样就能确认他不会半夜突然离开。 窗外的树影通黄,已经不剩什么生机了,宽阔的叶片摇摇欲坠,像一缕缕干瘪发枯的灵魂。 闻祈看见那叶子,看见被窗帘影子遮住的药瓶,眼神一点点暗下去,攥着江稚茵头发的手指也紧了起来,甫一间轻轻阖上眼睛,却一夜未眠。 第二日早上江稚茵睁开眼睛,稍微动了动脑袋发现头皮被扯得有些疼,他刚动了几下,闻祈就捉住他头发的手。 江稚茵的肩膀啊,胳膊啊,小腿啊,到处都发酸,他捞过手机看了眼时间,还有三个小时高铁就要发车了,他还要回滨城,于是叫了闻祈的名字:“闻祈,我们——” “不分手。” “该起床……啊?” 江稚茵那句话说了半截就被他打断,他叹一口气,不知道这人脑子里在想什么。 他翻身下床,披了件衣服:“等我妈出院了,你去医院见见他吧,我妈其实不是那么不好说话的人,你好好跟他解释,时间长了,日久见人心,他慢慢就不会多说什么了。” 还没等江稚茵从床边站起来,闻祈就握住他的手腕,嗓音沉沉:“那成家那边呢?他们应该会叫你回去吧。” 江稚茵侧目看他,闻祈看上去精神状态并不太好,他昨晚累急了,睡得很沉,也不知道昨晚闻祈睡得怎么样。 只是偏头回望他的这一秒,看见他下耷的睫毛,下眼睑淡淡的青黑色,眼下那一片本就苍白的皮肤罩上一层浅淡的青灰色,整个人颓废得不像话。 握着他的那支手清瘦有力,指节缓慢收紧了一些,感觉闻祈比之前瘦了一点,像一只鬼……那也是艳鬼。 江稚茵如实相告:“成国立约我见面了,我说要等我妈妈出院以后才有时间,大概一个多月以后。” 他急着收拾东西,只拍拍他手背:“到时候你去见我妈,我去见成国立,事情都能解决的,你放心,我不走。” 闻祈扯了一下嘴角,偏开漆色的眼珠,松了手,什么也没说。 但他心底早早有了预感,这次见面之后,很多事都要改变。 江稚茵向来是走一步看一步的人,每一秒都活得乐观,但闻祈不是,他很多事情都看得更透彻,江稚茵对他的感情远没有他想要的那样深。 在江稚茵背过身子去洗漱的时候,他不知道身体哪个地方开始发起痛来,似乎是每一寸皮肤都疼,不碰也疼。 说不明白,找不出具体的位置,就像每个毛孔都被浸了毒药,连气都喘不上来,也许肺叶和心脏都早已被腐蚀出一个烂疮了。 闻祈连牙齿都被咬得酸胀起来。 事情还远远不止这么严重。 因为江琳的突发事件,他之前和江稚茵提议的搬家事宜也被耽搁了下来,于是闻春山又来了一次。 不知道他是从哪里获得的消息,又或许他时刻密切关注着闻祈的一举一动,闻春山听说了江稚茵的事。 那阵子闻祈正为分手的事惴惴不安,害怕江稚茵那天突然就丢下他回成家去了,根本没空理会闻春山,见到他连拳头都懒得挥了,但那人非得舞到他面前,龇一口被烟丝和劣质酒精熏得通黄的牙齿,笑嘻嘻冲他拍巴掌,说恭喜他: “你比你老子有本事,傍上那么大的大款,直接成了成家的倒插门女婿?啧啧啧,有远见,不愧是我的种。” 闻祈几天没睡好觉,戴上助听器也是一阵阵耳鸣,睁着一双蛇一般瘆人的眼睛,嗓音沙哑起来:“滚开,不然你今天就死在这里。” 他简直想不明白,怎么一个个的都要这个时候跑出来闹事,赵永伟是,闻春山也是。 什么时候都去死、都闭嘴了,他就能清闲不少了。 闻春山嗤笑一声,调侃着:“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要进豪门了,你乐都乐死了吧,这个时候犯事儿不是傻逼吗?” 闻祈直勾勾盯着他,面无表情,冷淡地拖沓着嗓音:“你觉得我在跟你开玩笑?” 真不知道欠了他什么……闻春山咽了一下口水,看自己儿子跟看神经病一样,发起怵来。 “你都过上好日子了,不想着你爹我?好歹也是我把你射出来的,我也不要多的,你进成家当女婿以后,每个月给一万块钱我花花就行,我也不会再烦你,不打扰你跟我那儿媳妇的甜蜜生活,怎么样?” 闻祈抬腿就是一脚,闻春山就是因为吸过才入狱的,身子早就亏空了,一下子被踹到墙角,闻祈蹲下身子,掌心捏住他脖颈,声音又轻又阴:“多少?一万?” 闻春山呜咽着变卦:“……五千行了吧!” 见闻祈还要动手,他扯着嗓子尖叫一下:“哪有老子怕儿子的道理?你这点钱都不给,咱就两败俱伤,我直接去找那女的好好聊聊你是个什么烂货,你看成家还要不要你!” 闻祈突然低头开始闷笑起来,这笑声不清亮,沉闷闷的,笑得他整个肩膀都在颤抖。 “你去啊。”他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态度,“你以为他不知道我是个什么货色?” 都去说吧,把他辛辛苦苦装出来的人设撕破吧,反正都已经糟糕成这样了,一个个都拿这件破事威胁他,已经受够了。 “哈,你以为你就抓住了我的把柄?” 他刚笑完,表情却一点不和善,阴郁至极,声音仿佛是从嗓子深处一点点挤出来的: “他不要我了,我就跟你同归于尽,反正你这种人也不该活,我俩下去向我妈、我外婆赔罪吧。”
第57章 入沼 手术过后,江琳的身体没什么大碍,住院观察了这么久一直没出什么毛病,在做完最后一次检查以后,医生允许他出院。 江稚茵帮着收拾东西,拎着大包小包带江琳回了家。 他把家里打扫过一遍,被赵永伟碰倒的花瓶也都收拾完了,换了新的花瓶和花,沙发上堆着的衣服洗完以后都晾到了阳台。 江稚茵给妈妈剥了个橘子摆在桌面上,又马不停蹄去把医院带回来的东西塞进柜子里。 江琳看他忙忙碌碌的,担忧地问了一句:“现在我都出院了,你也得赶快回学校上学了吧,别总把时间耗在我身上。” 江稚茵正蹲在地上翻着行李箱,嘀嘀咕咕的:“你才刚出院,我还得在家看着你,学校那边不急,我在家看网课也是学,最后能赶回去考试就行。” 他拎起一件衣服,突然从里面掉出什么东西来,江稚茵看见那个粉红色的本子,突然记起来,他在海城那边急急忙忙收拾衣服的时候,想剪了新衣服的吊牌带到这边来穿。 但江稚茵向来是个丢三落四的人,不记得剪刀放在哪里,翻了好几个柜子,最里侧摆着一个全是灰的木盒子,他疑心那是什么工具箱,打开看了以后,发现里面只有一个碎掉的蜗牛壳风铃,以及一个粉红色的迪士尼公主的本子。 江稚茵不知道自己以前做的风铃怎么碎掉了,那本子他记得,小时候闻祈与人交流都靠这个。 还没来得及打开看,手机定的催促闹钟响了,他急急忙忙去关闹钟,见没时间逗留了,匆匆把手里还没拆吊牌的衣服连着那本子卷在一起,拉着行李箱去赶高铁了。 于是这本子就这么被带了过来。 这是闻祈的东西,应该在他发现之前把本子塞回去,但在那之前他先看了几眼。 跟记忆中一样,这本子前几页都是各种对话,以江稚茵的蹩脚拼音和闻祈的蚯蚓字为主,你一言我一语的,写到后面笔都没墨水了。 他又往后翻了一下,发现他是从两边开始写的,本子从最后一页再往前,有新的字迹。 【2010年9月7日阴】 看到他的第一眼,我知道他会帮我,因为他是个没什么脑子的好人,烂心肠,装装可怜,他就会救我。 【2010年9月8日雨】 没什么人记得我的生日,那群人抢了我的面包,打起来了,反正都得挨揍,我跑到院子后面的花坛里,那个新来的这几天跟着奶奶种花,肯定会碰见他们打我。 让他去告状好了,一个趁手的工具,到时候也报复不到我头上。 【2010年11月21日阴】 傻子,傻子,傻子。 对他笑一下就以为我是好人,把别人给他的零食都给我吃了,其实我都不爱吃,但我都留着,放发霉了也不给别人。 奶奶说有大人很喜欢他,想领养他,他都已经把我当朋友了,如果跟他打好关系的话,他出去了还会帮我的吧。 我受够这个沼泽一样的地方了,每天都湿哒哒的,难受。 【2011年3月2日晴】 趴在窗台晒头发、往罐子里扔钱,傻子,那点钱够干什么用的,我的耳朵根本治不好。 世界上唯一的笨蛋,在他面前可怜一点,他就什么都给我了,好像吃软不吃硬。 茵茵应当会被好人家领养,到时候应该也会带我走吧。 【2011年6月19日晴】 一个人走了。 骗子。 【2012年1月8日雪】 茵茵。 不带我走,也不回来,之前那段时间算什么? 恨你,风铃我也摔掉了,恨你。 再往后的内容被撕掉好多,像是在暴怒的状态下撕扯下来的,边缘呈锯齿状一般零零碎碎的。 一行行扫下来,江稚茵突然感到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散发出一股寒意。 ……那是什么意思,从小就在装可怜骗取他的同情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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