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事情?”楼越心惊肉跳地听着,气馁地想,自己还是会被这个一惊一乍的女人吓到。母亲说话的方式,是精密打击她的艺术,充满了设计好的节奏和措辞。她非要提前把人的恐惧提到最高点,再掷地有声地抛出她要说的具体内容。“你直说。” 母亲开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起来: 占彪的母亲现在逢人便说,自己那在新海市局当刑警队长的儿子,遭遇了一个男人能遭遇的最重大的打击。在她唉声叹气的明示暗示下,人们听明白了:她那在大学当老师的儿媳妇,以前就不喜欢在家呆着,成天往外跑。占彪本来工作就忙,回到家都没有一口热乎饭吃。以前他们两口子也试着理解她,她要搞她的事业嘛,谁知道,她跟一个四十多的男的搞到一起去了!听说现在已经怀孕了。占彪立大功以来人前尽享风光,谁又知道英雄血泪往肚里吞。她儿子风餐露宿为民除害保家卫国,现在好端端的一个家,没了!这世界怎么就偏要为难好人呢?她都不好意思跟人说这样的家丑。但是,她儿子条件好的很,有的是年轻小姑娘要跟他。对了,据说楼越相好的那个男的还坐过牢!这是多么讽刺,荒唐,占彪一个堂堂正正的警察干部,媳妇却跟一个底细不干净的男人跑了。什么样的人家能养出这样的女儿…… 呕吐感又涌上了楼越的喉咙,但这回不一样,没有什么东西想要从胃里出来,她是从心底感到恶心。她每次稍微有一点可怜占彪,觉得自己是不是可以做的不那么过分时,她都是大错特错。这家人没有下限,极尽添油加醋颠倒是非之能事。尽管,非要说的话,她和谭啸龙的基本情况确实属实…… “这些都是真的吗?啊?”母亲大声问着,带有一丝丝的哀求:“我女儿真的做了这种事情吗?我怎么一点也想不到,我做了什么孽,遭了什么报应……” 父亲拿过电话,以一种痛彻心扉后的平静说:“越儿,在我心目中你一直还是个纯真的小女孩儿,我觉得你性格像我,有时甚至过于古板。没想到你现在,倒好像是走上了一些人的老路了……” 母亲在电话那头和父亲又争执了起来。“说事就说事,扯些什么东西……”“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我又没说谁的老路,何必对号入座?!” 母亲抢过电话,带着华丽的哭腔对女儿喊着:“我们可以当没你这个女儿,但你不能害得我们都在外面抬不起头来啊,我们还要生活啊。如果不是这么回事,你赶紧说,我们也去老占家狠狠地骂他们,不要脸的一家人——” “是真的,”楼越静静地说:“妈,我是怀孕了。你一点也不为我感到高兴吗?” 电话那头挂了。 谭啸龙开了门,看见楼越背对着自己躺在床上,手机扔在一边。“我打你电话打不通,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你打我电话有事吗?” “没事,我打错了。”楼越用疲倦的声音答。 谭啸龙走到楼越面前,看着她眯起来的眼睛,问:“你又困了?那你睡觉吧。” 楼越起身坐了起来。“你再跟我说说 EPA 那个事情,我什么时候去跟你弟他们谈谈我的想法?” 谭啸龙惊讶地说:“噢,你要是觉得身体没有不舒服的话,我下午陪你过去,把人资的几个人叫齐了,大家一起见见面。” “不好。这些员工一旦知道我们的关系,作为心理咨询师,我再也无法获得他们充分的信任,他们和我的谈话疗程将成为他们不得不应付的差事。” 楼越自言自语,然后看着谭啸龙,说:“你这条路对我来说还是行不通啊。” 谭啸龙又一次感到和读书人无法沟通。“你管他们信不信任你,就算没几个人来找你做咨询,你该拿多少还是拿多少。这不比你在工作室里干轻松多了?” “噢。确实。那我的价值呢?”楼越翻了个白眼,嫌弃地看着他说:“谭啸龙,你要是这么想的话,你不如直接把钱打到我银行账户,还省得我准备讲座素材,一个月去你们集团几趟,多麻烦啊。” 谭啸龙轻轻点着头:“对啊,有道理。我也这么觉得。” 真是鸡同鸭讲,楼越气愤地想,这个大老粗终究只是想要圈养她而已,好让她安稳地孕育他谭啸龙的后代,她的专业技能在他眼里大概可以为母亲这个职位增加点附加值。她瞪着他,他茫然地看着她,不知道她究竟生什么气。 看着谭啸龙向自己靠近,楼越忍不住伸出脚绊住他,对着他身上踹了一脚。 “我操,” 谭啸龙发出一声惨叫,扶住自己的小腹。 楼越心下有些惊异,但只是冷冷地问:“怎么,身体忽然虚到这个程度了?我不过轻轻一碰而已。” 谭啸龙缓缓揭开衬衫的一角,查看小腹上针孔未愈合的皮肤。现在看起来比之前更红了,敷的麻药药效也过了,密集的刺痛被楼越的一脚全部激活唤醒。 楼越吓得叫起来:“你怎么了?” 谭啸龙索性把衬衫解开,用手抻开皮肤,让她仔细瞧瞧。 “哎哟,” 楼越用震惊的眼神看着谭啸龙:“你这是干嘛?” 这个字体也太土,太江湖气了。这个谭啸龙,头发都白了一把,心理年龄到底几岁了,干嘛把她的名字弄得像个帮派名一样,纹在毛毛上边? 谭啸龙得意骄傲的表情慢慢消失了。“怎么了,我专门找的师傅做的。” 楼越又想发怒,又想挖苦:“你这是什么意思?把我名字刻在你身上,我就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了?” 谭啸龙心里叫苦,瞪着眼睛哀声说:“你听听,你听听你说的叫什么话?” 他把她的名字印在自己身上,就是向她效忠,她却说他是要逼她死。这真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我发现你想法怎么就那么奇怪呢?要是别的女人,不得感动死。” “什么女人,什么感动?”楼越说:“你想纹身就去纹,没有必要拿我的名字玩。你还挺得意,为什么?” 谭啸龙被她的质问弄得没脾气,抓起她的手,让她隔着保鲜膜轻轻触碰着她自己的名字。“你也没说错,你是我的人,我也是你的人嘛。” 她心里一动。算了,这种台词他说得出口,她也要跟着感动? “你早上说你要做重要的事情就是这个?”她狐疑地看着谭啸龙。 “这是一件。还有。”谭啸龙起身拿出一本画册,展示给她看。“我看上这个款式的了。但是没有现货。” 他指着一颗圆形的钻戒。简简单单的,美得摄人心魄。 她没有说话。 谭啸龙心想,怎么样,还是感动了吧?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她是女人就会动心的。 楼越研究着印刷精美的画册,高清的图片里璀璨的光芒向对自己闪烁。她感觉自己的舌头在习惯性地准备说,没必要……这没必要。和占彪结婚时,占彪取了所有的积蓄,准备带她去看钻戒,当时她看着占彪说,这个不重要,一块石头而已。他们完全可以省掉这笔钱,因为她也不会把一块昂贵的石头当饭吃。没必要…… “没现货,是什么意思?” 她问。她值得拥有。 谭啸龙解释起来,这款现在专柜里有三十分一克拉的,和五十分的三克拉的。但是他要买肯定买三十分三克拉的咯,对不对? 他热切地看着她,希望她现在能搞清楚自己到底在忙什么。纹身只是他筹划结婚事宜时兴致所至安排的一件小事。 这块石头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楼越感觉自己漂浮的心和身体缓缓落到地面。“你还在筹划什么?” 谭啸龙不需要她更详细解释自己的问题,就津津有味如数家珍地谈论起计划中的宴请宾客名单,什么区委书记、市委常委,说得她怀疑自己是什么高峰论坛的主题。还有一些企业家社会名流。他这是要把她隆重推出,让她进入他的社交圈?他谭啸龙要想拿她往自己脸上贴金,这倒也无可厚非。这是她的价值。为什么不用?就像他有他的价值,她为什么不大大方方地用? 楼越轻描淡写地问:“你说的这些人你都能请得动?” 他是不是太膨胀了?她想说,自己这个年纪二婚,不想像个小娇妻一样粉墨登场供人观赏。但转念一想,这又未尝不可。她在众叛亲离的同时,在另一个圈子里风风光光地出嫁,新的丈夫新的圈层新的定位新的生活方式。 第一次结婚,她鄙视物质,为爱情的理想而结婚,怀着一堆对婚姻生活的想象,进入充满陷阱的生活。现在她可以为爱情,为孩子,为这个男人的傻气结婚,同时也为很多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而结婚。 “郭浩然你认得吗?” 她忽然问。 “我熟得很。”谭啸龙说。郭局儿子出国留学时,他谭啸龙给他送了一个很肥的红包。 “你能把他请来做我们的证婚人吗?” 谭啸龙盯着楼越,忘了皮肉的疼痛,呆呆地想,这个女人说的和想的经常是两套。但她的想法通常令人意外,很有创意。 他不得不佩服她的想象力。他都没想到这茬,能想得到让占彪的顶头上司做证婚人,她也蛮厉害的嘛。 他咧嘴一笑:“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他大不了再封一个很大的红包,作为他老人家的庄严使命的劳务费。 楼越满意地窝在他胸口前,揭开他的衣角看他的纹身。如果他要这样把她套牢,那随他去吧,反正疼在他的皮肤上。幼稚,他的情怀还停留在中学时期小混混的阶段。她像被小混混莫名其妙看上了、认定了的好学生,被他的土味示爱弄得不知如何是好,但这不表示,她心里就不得意。 她开始有了开玩笑的力气,说:“到此为止,不要再搞这些东西。你搞这里给谁看?” “给你一个人看啊。”谭啸龙笑呵呵地说。
第44章 本事 谭啸龙心情大好,继续细数着一些楼越不认识也不关心的人名和职务,说,以自己和他们的交情,不出意外的话他们肯定会来,不方便来也会让配偶代为出席。 楼越打断谭啸龙问:交情是怎么个交情法?他是怎么和这些人成为朋友的? 谭啸龙看见楼越一脸好奇,他很高兴。她可算是有点反应了。以前他在谈话间提到一些人,她总表现得没听见或者无所谓的样子,让他的显摆掉在地上,没有机会展开。 现在她怀了他的种,又要马上成为他的太太,她才关心起他的一切了。这就对了。太太。谭啸龙想好了,他要像他认识的那些达官贵人一样,对外人用“太太”来称呼自己的配偶。她也正适合这样的称呼。 对她的提问,谭啸龙用了一个例子来回答。 三年前新任市长林长河上任时,谭啸龙由人牵线搭桥,第一时间就去拜访了林市长。谭啸龙上门时没拎东西,但带去了一份大礼。他已经调查研究了林市长从政轨迹的起落,知道眼下其急于做出政绩,只要能迅速提升新海的 GDP,林长河可以灵活地解决一些制度上的障碍。谭啸龙在市长面前奉上自己作为商人的精打细算和作为新海人的真诚情怀,提出自己愿意勒紧裤腰带,拿下开发区最大也最难出手的一块地,马上盖一片高档小区,为新引进人才提供住所,同步建设配套的商业区和学校,带动周边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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