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前两天晚上的事情,晚上十点的石桥已经没了一个人。 路灯下,叶文婧推着叶繁英缓缓靠近。 初秋的天气,叶繁英脖子上挂着一个大红色的围巾。 不知道洗了多少次。 围巾有些褪色,颜色不再鲜艳。 但干干净净,从折痕就能看出叶繁英到底有多珍视这条围巾。 花白的头发,被编成两个麻花辫。 “大师,他……在吗?” 叶繁英紧张地双手绞在一起,期待又有些害羞,神情像是少女般。 栗酥说:“还没出来。” 她把一张符纸塞进了叶繁英的手中,“你拿着这个,一会能看见人。” “好……好的。”叶繁英将符纸捏在手中,好像更紧张了。 “准备好了吗?”栗酥问。 叶繁英重重点头,“嗯!” 栗酥很快将罗正新放了出来。 熟悉的中山装,二十多岁的模样。 还是让已经做好准备的叶繁英愣了神。 这一刻,她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时空交错感,好像自己回到了六十五年前。 “繁英,对不起,我来晚了。”罗正新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脚尖,学着人类的走路方式迈着步子,缓缓向前,生怕吓到了叶繁英。 叶繁英摇头,“罗先生,能再次见到你,真的是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不会爽约。” “唉……”罗正新轻叹了一口气,蹲了下来,“腿怎么样了?” “没事,拄拐杖也能走,只是他们怕我摔,走远路不让我拄拐杖。老了,骨头脆了,一点经不得摔。” 叶繁英忍不住缓缓伸出了手,手指在触碰到罗正新的身体时,只感受到一阵凉意,并没有任何实体可以触碰。 她说:“罗先生,你还是当年的样子,一点没变。” 说到这里,她有些神伤。 “六十五年,过得真快啊。” 罗正新轻笑,说:“是啊,过的很快,你跟我想象中一模一样,是个优雅的小老太太,还像当年一样漂亮,唯一遗憾的是,没能和你一起变老。” 两个人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对视着。 没有人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好像六十多年的光阴,都藏在这一片寂静无声中。 忽然两个人一起笑了。 叶繁英又一次重复着刚遇见的第一句话,“真好!还能再次遇见你,真好!” “嗯。”罗正新说,“好好活着,替我活够本,我在下面等着你。” “好……” 叶繁英郑重点头。 最后,罗正新说:“握个手吧。” 一人一鬼,伸出手,手掌虚虚地握着。 凉意从手心钻入,像是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一样。 许久许久,罗正新才缓缓起身,对栗酥说:“大师,我答应你的事情,我也会做到,今晚我就要回去了,能见到繁英,我已经很满足了,谢谢你!” “……” 从石桥回去的路上。 栗酥很是安静。 一直垂着眸子在想些什么。 这场跨越了六十五年的再次相遇,让栗酥感触颇深,也有些唏嘘。 车子停下,郁时霁拿了一张毯子,给栗酥搭在腿上。 “温差大,小心感冒。” “嗯……” 栗酥抬了下眼,往外看去,还没到楼下,又将头垂了下去。 郁时霁问:“在想什么?” “我在想,他们的爱情,六十五年,真的太长了,只靠思念,真的能度日吗?这六十五年,叶奶奶该有多难受啊……” 郁时霁深深地看了一眼栗酥,在她的头上轻按了一下,“至少,她有在一起的六年时光,或许,有回忆,心就会被填满。” “……” 栗酥仰头,正对上郁时霁的视线。 深情谴倦。 郁时霁说:“栗酥,你懂我的意思吗?我不知道你有什么顾虑,但是我真的希望,你考虑我们之间的关系时,能抛开那些顾虑,只忠于你自己的内心。” 第159章 就画我们两个吧 在路灯的昏暗灯光下,郁时霁的一双眸子中好像蒙上了一层沉郁。 栗酥对上郁时霁的眼睛,一颗心忍不住“扑通扑通”地快速跳动。 她大脑一片空白你,眼神下意识地躲避。 瞟见前方红绿灯颜色变化,连忙说:“大叔,绿灯亮了……” 郁时霁收回自己的视线,抬眼往前方看了一眼,重新发动车子。 栗酥别扭地看向窗外,不敢再去看郁时霁的眼睛。 一时间,整个车内的气氛不自然到了极点。 郁时霁轻轻叹了一口气,“酥酥,你可以有很多时间考虑,不用有负担,如果你暂时还不喜欢我,那我就再努努力好了。” “……” 空气又一次陷入寂静。 栗酥沉默了许久,才闷闷地用喉咙回了一个“嗯……” 晚上,栗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她脑子里面,全是今晚的画面。 一人一鬼,隔着生死相望。 那一刻,爱意真的很美好。 栗酥一直不敢放开自己的内心,何尝不是惧怕这样的画面呢? 她前路茫茫,哪里还敢谈爱? 万一……万一没有成功,阴阳相隔,留下的那个人该有多痛苦? 栗酥不敢想。 她又翻了个身,想起了找到叶繁英之前,她问郁时霁的那个问题。 她问:“真的有人会等六十多年吗?” 郁时霁回答的什么呢? 他说:“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栗酥揉揉脑袋,烦躁得不行。 要抛开那些顾虑吗? 人只靠回忆活着,真的能不痛苦吗? 这一夜,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石桥上阴阳相对的两张脸,换成了她和郁时霁。 栗酥猛地一下子惊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许久才缓过来神。 为什么会坐这样一个梦呢? 栗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看向窗外。 窗帘的缝隙中,有阳光透进来。 时间不早了。 栗酥看了眼手机,又是已经十点多了! 手机上有郁时霁发来的微信。 【郁时霁:我去公司了,有什么事,随时打电话找我,楼上有早餐,想吃可以上去,不想吃的话,也没关系,楼下也有早餐。】 栗酥揉揉脑袋。 起床简单的洗漱了一下,就上了楼。 密码是郁时霁的生日,以前郁时霁告诉过她。 电锅里的粥还保着温,煎好的饼子,也都是热的。 栗酥盛好饭,用手机拍了照片,给郁时霁发了过去。 正在听助理汇报这几天工作的郁时霁,听见手机响了一声,拿起手机看到照片,唇角忍不住扬起笑意。 这一回,栗酥没着急避着他。 质的跨越! 他回复给栗酥一个阳光明媚的笑脸。 栗酥下午在家里没事,又去看了叶繁英叶奶奶。 叶繁英依旧坐在昨天那个位置,还在认真画着自己的画。 除了昨天哭过的眼睛有点微红之外,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抖擞。 她看见栗酥,脸上露出惊喜祥和的笑容。 “栗酥大师,你来了?怎么还带了水果?” 栗酥将手中的果篮放下,“碰巧来这附近,过来看看,您怎么样了?” 其实她是专程来的。 叶繁英说:“担心我想不开吗?不会的,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说好,替罗先生多看看这个世界,所以呀……我答应她的事情,一定会做到,你来看,我今天画这幅画怎么样?” “这是养老院院子里的菊花?” “是呀!前两天花开了,好看着呢!” “奶奶画得也好看!所以才能一下子认出来。”栗酥说道。 被夸赞了的叶繁英露出开心的笑容,“你如果喜欢,我也可以给你画一幅!说起来,我的画还是罗先生教的,这些年,每次想念他的时候,拿起画笔,心情就会很平静,练了这么多年,我觉得我现在水平应该比他还要高了!” 提起罗先生的时候,她的笑容依旧。 只是多了几分怀念。 栗酥弯眸:“好呀!” 叶繁英问:“你想画什么?” 栗酥歪着脑袋想着内容,一时没有什么头绪。 叶繁英说:“其实,我画人物也很好,要不……我帮你跟你的男朋友画一张?” “……” 栗酥眼睛疯狂地眨动,随即说:“他……嗯……目前还不是我的男朋友。” “不是吗?我看他的整个目光都在你身上,你不喜欢他?”叶繁英问道。 栗酥沉默了。 她的心脏砰砰跳的瞬间,不是作假。 只是之前,她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感受,从头至尾,不敢打开自己的心。 她下意识的反应,都被叶繁英看在眼里。 叶繁英问:“看来,至少是有点喜欢。” 栗酥犹豫了一会儿,轻轻点了下头。 “你好像有顾虑,是因为他的年纪吗?他看起来比你大些。” 她迟疑着说:“不是因为年纪,只是……如果以后可能会分开,现在在一起,反而会是负担吗?” “小小年纪,还没在一起,怎么净想着分开了呢?” 栗酥说:“如果不受自己控制呢?比如生病去世……” “……” 叶繁英猛地抬头,眼神震惊地看着栗酥。 栗酥的表情,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 “奶奶,靠回忆活着,是什么感觉啊?”栗酥又问。 叶繁英有些心疼地看着栗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才说:“其实,想念的时候,也会很想念,特别是在晚上,或者某个一起度过的日期。但是,每次想他的时候,我都会很踏实。也不是没想过开始新的生活,可心里已经装不下其他人了,在我眼里,罗先生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没有比他还好的了……” 叶繁英的眼神温柔。 看到栗酥低着头在思索着什么,她又缓缓开口,“或许,你该听听他的看法,如果最后注定结果不好,留一份美好的回忆,也算不错。要不然,等他知道原因,一切都晚了,会不会有遗憾呢?” “……” 栗酥咬着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奶奶,谢谢你刚才的话,我……我想要一幅画,可以吗?” “好!我给你画!想画什么?” 栗酥想了想,说:“就画我们两个吧……” 第160章 大叔想要的,我知道 最后一抹阳光陷入地平线,叶繁英给栗酥的画终于画好了。 整幅画笼罩着橙黄色。 是夜幕下路灯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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