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投资商是江南人?”江泠月好奇问道。 陈墨礼领着她往院子里走,回道:“没仔细问,听口音应该是北城人。” “爱吃淮扬菜的北方人?”江泠月轻笑道:“挺少见的。” 她跟着陈墨礼进了包厢,暂时还未见到其他客人。 餐厅内部是古朴的中式风格,小轩窗旁,竹编灯台精巧雅致,山水画下,珐琅香炉沉香袅袅,低矮茶台上,一株金黄的文心兰舒展身姿,开得正俏。 江泠月收好柔软的针织裙摆,并腿跪坐在蒲团上,抬手取过茶台上的镊子往紫砂壶中添茶叶,炭炉上热水沸腾,取之注入,白色轻雾缓缓,茶香缭绕。 灯下添茶的美人,眉目婉然,软玉温香,窈窕倩影落在身后雕花窗上,也印在窗外有情人的眼中。 一瞬间难以言说的喜与愁笼在心头,孟舒淮低声嘱咐了崔琦几句,转身回了车上。 不多时,陈墨礼引着几位西装革履的男人进了包厢,前面两位是江泠月熟悉的方老师和副导演蒋山,跟着进来两位脸生的男士,之后便是崔琦。 江泠月本已起身笑脸相迎,目光却在崔琦身上略略停顿,连唇边的笑容也生硬了几分。 再看陈墨礼,他似乎并不知道自己与崔琦相识,还热切介绍:“伴月文化负责人,崔总。” 江泠月莞尔,客气招呼:“崔总晚上好。” 崔琦笑得温和,并未展现出与她相识的热络,江泠月反倒是安了心。 但......孟舒淮为什么要这么做? 花钱捧着她,养着她,再将那些闲言碎语都变成事实吗? 可她所受的教育,她成长的经历,她的原则和底线,都不允许她接受这样的包养关系。 包养...... 一想到这个词,江泠月浑身冰凉。 因崔琦婉拒了喝酒一事,饭局变得文雅随和,几位聊到兴起也只是喝几杯茶。 江泠月耐心听着他们谈合作,时不时应上几句,频频陪笑。 饭局过半,她找了个借口走出包厢,没两分钟崔琦跟着出来,她回身看他,只弯了弯唇角,并未说话。 崔琦走到她身侧,低声:“江小姐,孟总在车里等你。” 他略抬手指向停车场的方向,说:“陈导那边我会告诉他你提前回了家。” 江泠月了然,颔首应下,她和孟舒淮,是该要见一面。 她顺着鹅卵石小路往餐厅后门出去,停车场内光线昏暗,但她还是一眼看到那辆库里南。 他们这饭局怕是已经持续了快一个小时,他倒是坐得住。 靠近了车门,车内的荧光刚好熄灭,料想这人又在车上处理工作,她这时候反倒是不知道该不该坐进去了,上了车,又该说些什么? 孟舒淮并不给她犹豫的时间,他替她开了车门。 “外面冷。” 好一把温润舒心的嗓子,简简单单三个字,竟叫人平了此前心头翻涌的不满。 她收好裙摆坐进去。 小包放在腿侧,她略垂眼,不想看他。 “怎么没穿外套?” 孟舒淮朝她侧过身,将他膝上那叠带有他体温的羊绒毯展开来搭在了她身上。 他一个血气方刚的成年男人哪需要这样的保暖物件儿?不还是特地为她准备的? 她竟然有几分心软。 “今晚的菜好吃么?”孟舒淮问:“有没有你家里的味道?” 她深知自己的情绪快要被孟舒淮的温柔磨灭,遂抬眼质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终于看向他,语气中的不满并未掩饰。 眼前人深邃凌厉的眉弓下,偏生一双柔软的眸,叫人看了再难有气势。 她又在瞬间软了语气问:“为什么要投陈墨礼的戏?” 孟舒淮探手过来,于温暖的羊绒毯下捉住她的手。 她想躲,但未果。 她的不满表现得很直白,无需过多言辞赘述。 孟舒淮缓声:“因为你喜欢,所以想让你开心。” “可我并不开心。” 孟舒淮的指腹在她烫伤的部位缓慢游走,她没办法在如此温情的场面下,冷静理智地表达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她抽回了手,别开眼问:“你是在包养我么?孟舒淮?” 车内沉寂下来,孟舒淮呼吸沉缓,似乎并未因这问题产生任何情绪波动。 江泠月不敢看他,怕听到肯定的回答。 沉默的时间一点点拉长,长到江泠月开始胡思乱想。 好一会儿,孟舒淮才又启声:“那我今晚应该出现在饭局上,而不是独自在这里等你。” 不是吗?江泠月一怔。 她放在膝上的一双手微微蜷拢,捻着柔软的羊绒毯,犹豫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感谢吗? 但她其实并不喜欢孟舒淮的自作主张。 说生气吗? 她根本没有理由生他的气,他说了,他的初衷是想让她开心。 “泠泠?”孟舒淮忽地出声唤她,“在生我的气?”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保持沉默,所以转身向他,看他那张清隽出众的脸。 远处一点街灯透进车内,昏黄的光,像黑夜来临前最后一缕落日,萧索冰凉,为他眉眼添几分清寂。 下颌处传来他指腹温热,孟舒淮托起她的脸,在昏昧斑驳的光影中,深深望向她的眸。 他的语气隐含质问,“我若是不让陈墨礼将你带来,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不见我了?” 江泠月抿唇,并未否认。 她的确想过,和孟舒淮的关系断在这里也挺好,至少体面尚存,不至于落得个狼狈收场。 可他花了钱,投了她主演的戏,无论他们一开始站在什么样的位置,是什么样的关系,在金钱的加持下,都会变味。 她甚至很难过地想,是不是从一开始,孟舒淮就是想要与她建立这样简单直白的交易关系?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在她鼓起勇气提问的那一晚,用“你说呢”三个字搪塞的吧? 可她又该如何理解孟舒淮带她看月亮的那一晚? 那时的亲吻,她明明感受到了他的爱。 她该如何说服自己那一切都是假的? 她多想,多想孟舒淮是一个她触手可及的人,他们可以平等、热烈、毫无保留地相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隔着遥远的地位悬殊与巨大的世俗偏见。 一场暴雨正在她的心上肆虐,将她一颗完整的心拍得七零八落,她此刻已经难受到无法回答孟舒淮任何问题。 车内很安静,放大了她情绪起伏的声音。 她在颤抖,在彷徨,在难过。 眼泪的上涌毫无预兆,春潮般泛滥成灾。 孟舒淮一怔,那些质问的话语被她的眼泪一并冲走。 他松了手,转而越过腰肢和膝弯将她抱住。 江泠月的身子短暂腾空,而后稳稳落在了孟舒淮膝上。 “为什么哭?” 孟舒淮拥住她单薄的身体,抵上她额头,贴近她面颊,吻去她的泪水。 黑暗中寻到她柔软的唇,他热烈吻上去,撬开她的唇齿,勾缠她的舌尖,将她的甜蜜与咸涩都一并吞吃入腹。 可她的眼泪太滚烫,断了线般洇湿他的脸,灼烫他的心。 他低喘着停住,江泠月却又贴上来,主动与他缠吻。 她的眼泪未停,身体的颤抖也未停,她的唇舌不听话,与他几番磕碰。 一点血腥味在交缠间蔓延,孟舒淮掌住她后颈,推开她,强行结束了这个混乱的吻。 “你在做什么?”他沉声质问。 江泠月的双臂纠缠着绕上他脖颈,那双婆娑的泪眼怔怔将他望住,她的唇色因鲜血而艳丽,她茫茫然地问:“孟舒淮,我欠你的吻还完了吗?” “还完了吗?孟舒淮?” 孟舒淮冷眼盯住她,一瞬间怒气堵在胸口,连呼吸也跟着粗沉。 “你想说什么?” 她想再吻他,却被他握住肩膀,不许她再靠近。 她的一颗心瞬间四分五裂,剧烈的疼痛将理智掩埋,她哭着问:“你想睡我吗?孟舒淮?我陪你睡好不好?” 孟舒淮猛地抬手,张开手掌用虎口卡在她下颌,他逼近她,气息粗重,“你想说什么?用你的身体还债吗?陪我睡一次,然后了断和我的牵扯吗?” “你太天真了,江泠月。” “那要用什么还?”江泠月颤着声音问:“用我的心吗?孟舒淮?” 她哽咽着,胸口因激烈抽泣上下起伏,她望向那双漆黑冷寂的眼睛,趋近绝望地说:“可我的心已经不在我这里了啊,孟舒淮。” 她的心,早在看见那轮弯月的那一晚脱离了她的身体,她将自己鲜活的一颗心捧给了他,却又在转瞬间坠入冰窖。 她认命般阖眼,任由泪水滚落,滑过他的手背,沁入他的衣袖,最后消失不见。 她还是没有勇气,也狠不下心就这么与他断绝所有联系。 她好矛盾,也好痛苦。 孟舒淮怔了怔,松了手,将她揽入怀中。 她的身体不再像之前一般僵直,她太柔软,太轻盈,像水一般,拥不住,抓不紧。 江泠月的双眼几近干涸,那些激荡的情绪像氢气球飞向天空,无限膨胀,又瞬间炸裂,再快速坠落,最后汇入尘埃。 “孟舒淮。”她轻轻喊他。 孟舒淮沉默注视着怀中人。 江泠月那双殷红的唇几经颤抖,她缓缓抬手抚上孟舒淮英俊的面庞,摩挲间,还有依恋。 “孟舒淮。”她轻轻吸了口气,缓缓地说:“我想回家,你送我回家好吗?” 远处那一点薄弱的光笼着她,恍惚间,他好像回到那个光线昏暗的剧院后台,那双泪眼遥遥望来,黑暗中如此清晰。 有太多情绪发生在一瞬间,沦陷,也仅在一眼之间。 他拥她入怀,放轻了声音安抚她,“好。” 他带她靠向自己肩头,宽厚的手掌抚上她单薄的背脊,轻柔的抚慰,一点一点平息怀中人的情绪。 许是哭得累了,江泠月顺从了孟舒淮的所有动作,任由他紧拥,任由他轻吻,任由他的体温再一次将她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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