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累了,许是向天庥的吻太温柔,关好彩说着说着,眼皮子耷拉下来。 后面似乎还说了许多胡话,她没印象了。 她对那栋骑楼的感情好矛盾,一边想要逃离,一边又不想离它那么远。 一边对它厌烦,又一边好爱它。 那种感情就像每个月的月亮,不知不觉中缺了一块,又在不知不觉中圆满。 向天庥等她睡着,慢慢把她放平,盖好被子。 关好彩只吃了几口的那碗面,被他端到窗台边,就着窗外月光大口吃。 “嘁,比我家的差远了……”他不禁嘀咕。 但本着食物不可浪费的原则,他还是吃完了。 餐盘餐具放到门外走廊,按了“请勿打扰”,洗漱后,向天庥轻手轻脚地躺到关好彩身边。 把她揽进怀里前,他给李静芬再发了条信息。 「她睡着了,刚才跟我说了很多话,具体的我没办法全部传达给你,但她很爱你。」 * 隔天,关好彩没有起太晚。 她两只眼睛都是肿的,嘴唇爆皮,四肢酸痛无力,尤其膝盖,昨晚还不觉得,今早发现红得触目惊心。 向天庥吓坏了,一直问她要不要去医院看看,还是用不用买点药来擦,又问膝盖怎么会伤成这样,是哪个动作导致的,他以后不用那动作就是了。 关好彩没好气地瞪他。 他怎么跟个没事人一样?不但精神气爽,还面色红润。 他俩真是同龄吗? 关好彩换衣服的时候更觉得狼狈,尤其那双塑胶拖鞋。 手机快没电了,微信有李静芬发来的信息。 李静芬只说了一句:等你回家。 关好彩眼睛又酸了。 快十点了,向天庥问她:“我们去吃点什么吧?可以当做吃午饭了。” 关好彩想了想,说:“去泮溪打包些吃的可以吗?我带回去给外婆她们当午饭。” 向天庥慢慢提起嘴角:“行啊,那我跟外婆说一声中午不用落米煮饭。” 关好彩又瞪他:“谁是你外婆啊,请叫回‘叻婆’。” 向天庥没按她的做,跟李静芬打电话的时候直接喊人家外婆。 关好彩听着他兴致昂扬的声音,没再“纠正”他。 酒楼全年无休,大年初三,大厅桌子全满,门口也排着队叫号,光是打包都等了好一会儿。 点的都是李静芬爱吃的那几味,凤爪排骨,虾饺烧卖,萝卜糕,叉烧包,咸骨粥,另外再加郝韵喜欢的炒牛河和热煎堆。 关好彩有问向天庥要不要留下来吃饭,向天庥拒绝了。 他觉得,有些话得没外人在的时候,她们婆孙三人才能说出口。 车停士多门口,关好彩准备下车时,向天庥对她说了一句话:“你昨晚说,这个家是个‘死结’,但我觉得,这个‘死结’不一定就是个坏东西。” 关好彩皱眉:“你怎么说话突然神神叨叨的?好像天桥下算命骗钱的盲佬。” 向天庥大笑,揉了把她的脑袋:“上去吧,外婆在等你。” 回到家时,李静芬已经泡好了一壶靓茶。 她笑道:“是你爱喝的菊普。” 关好彩把饭盒放到桌子上,低声道:“吃饭吧。” 靠墙的餐桌面积不大,把李静芬的药箱子拿走,才勉强够放。 老青少三代人坐于桌子三边,关好彩和郝韵两姐妹面对面,李静芬在她俩旁侧。 三人你一只虾饺,我一箸牛河,没怎么开口说话。 第一杯茶喝完的时候,李静芬放下筷子,问:“好彩,我能现在说说我的想法吗?” 和昨晚相比,关好彩平静许多,她想,应该是因为昨晚把心里头的那些石头一块块吐出来,袋子便变得柔软了。 她点了点头:“你说吧,我认真听。” 郝韵拿来茶壶,给外婆的杯子满上。 李静芬说:“我会去新加坡的,但不是移民,就是去一两个月,就会回来,再之后,要是阿君、就是你老母她没有改变想法,我就一年去个一两次。” 关好彩也放下筷子,看向外婆,没打断她。 “虽然说我不知道还有几年命,但让我接下来的日子都在国外,我肯定是不要的。可我又想去看看阿君她现在生活的环境,去看看她是不是像她说的那样‘过得不错’,确认好了,我就会回来。” 李静芬拍拍关好彩的手背,看着她说,“回来跟你一起住,你想买新房子,我们就买,不想住这旧房子了,我们就不住,好彩,你说好不好?” 关好彩哪受得了这种问法,眼泪一下子涌出来, 她声音湿答答的:“你愿意搬了?” “嗯,搬,你想搬去哪里,我就陪你住哪里。”李静芬又拍了拍郝韵的手背,“不过你得留个房间给我们阿韵,阿韵到时候虽然是出国了,但过时过节总会回来的嘛,而且要是以后阿韵要嫁人,也要从娘家嫁出去的。” 郝韵脸颊烫、眼眶也烫:“外婆你扯到哪里去了啊……” 倒是关好彩红着眼眶说:“本来就有留个房间给她,我在看的都是大房子,很大的!” 李静芬噗嗤笑出声,眼睛也湿了:“行行行,家里最有本事的就是你,说买房就买房。” 关好彩连抽了好几张纸巾,一股脑塞到李静芬手里:“你别哭啊……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啊?” 李静芬分两张纸巾给郝韵,说:“过多段时间吧,我不是答应了你,等你们‘平安结’弄那什么亲子游,我要陪你去参加?” 关好彩一愣:“你还记得啊?” “废话,我怎么会不记得?”李静芬白她一眼,自己只留一张纸巾,剩下的都给了关好彩,“答应了你的事,我肯定会做到的,所以我说我去了新加坡后会回来,也不是在骗你。” 郝韵本来没想哭,想忍着,但一拿到外婆给的纸巾,泪意莫名高涨起来,一低头,泪水就往下蹦。 她飞快擦掉泪水,低着头说:“我也没打算去新加坡……等念完书看看就业机会,大概率会回来的……我的房间,你不要拿来当客房用啊!” 关好彩听出郝韵这句话是对她说的,擦着泪嫌弃道:“谁会做这么缺德的事啊?!” 李静芬破涕为笑:“那好彩你呢?” 关好彩疑惑:“啊?我什么?” 李静芬说:“你什么时候要把上海的东西搬回来啊?既然有想买房的念头,就落地生根吧。” 关好彩哭到鼻子都是堵的,她擤了一包鼻涕,才点头说“好”。 婆孙三人已经好久没像今天这样,把最柔软赤诚的一面袒露给对方看。 三人不约而同地擦泪,觉得太好笑了,又不约而同笑出声。 关好彩忽然有些明白,向天庥最后同她说的那句话。 这个属于她们家的死结,和别人家的死结有些不同。 它绑得很紧很紧,但真有人强硬地要去解它,是可以解开的。 只不过,可能解开后会发现,其实是那个死结,把几条断开的线连在了一起。 那个“死结”就是黄女士。 是她让她——关好彩,和李静芬,和郝韵,紧紧绑在了一起。 关好彩又突然有了个想法。 她试探问李静芬:“那要是……我把买房的钱,拿来装修这栋骑楼,包括楼下的士多,阿婆,你愿意吗?”
第69章 对不住 李静芬住的这栋骑楼,是她丈夫黄远方的祖屋。 黄远方是独子,大李静芬四岁,父母早逝,是开着杂货铺的阿嫲拉扯他长大。 李静芬同他是青梅竹马,一人住街头,一人住街尾,李静芬自幼就晓帮阿妈跑腿,拎着不知用了多少年的玻璃樽去杂货铺打豉油,又或者自带一只鸡公碗,去买南乳或面豉,要做炸蛋,就会去买五柳菜,要腌腊肉,更需要去买“珠油”。 黄远方的阿嫲人很好,但就是有些孤寒,你给多少她就给多少,一分不多,偶尔也有例外,要是哪天阿嫲特别慷慨,不仅给多了酱料,再搭一小包阿嫲自制的甜酸荞头,那肯定是阿嫲打牌赢了,还赢了不少。 黄远方也会在杂货铺帮手,李静芬不知从哪时开始,见到黄远方心跳就会开始加速,也不知从哪时开始,黄远方给她的玻璃樽装豉油,总会装得全满,满得快泄出来。 有一回阿妈做饭,觉得不大对劲,问李静芬买的是哪款豉油。 李静芬说就和平日一样啊,买便宜的二级豉油。 阿妈笑说,这肯定不是便宜豉油,是一樽贵多几毫子的特级豉油。 李静芬怕黄远方弄错了,晚上被阿嫲藤条炆猪肉,急忙从自己鸡碎那么多的零花钱中摸了几个硬币,跑回杂货铺要补钱给黄远方。 黄远方红了脸,说他知道自己打的是特级豉油。 他没收李静芬的钱。 郎有情妾有意,他们早早就私定终身,等李静芬一成年,两人便结了婚。 黄远方的二表叔在航运公司工作,黄远方读完初中后就跟着他上了船,主要在往返于广州和肇庆的客轮上工作。 虽然短的话三五天、长的话一个多礼拜黄远方才能回一趟家,但李静芬和他的感情很好,如胶似漆。 婚后第二年,李静芬生下了黄昭君。 丈夫去行船时,李静芬就在家帮阿嫲打理家头细务,轮到她帮街坊邻居装豉油、刮豆豉、夹酸甜荞头。 又过了一年,她诞下一子,阿嫲开心得不得了,给曾孙起名黄晓军。 本以为一帆风顺的生活,像被谁下了诅咒,接二连三地传来噩耗。 先是黄远方的客轮与另一艘客轮在蛇头湾附近江面相撞,事故造成四百多人遇难。 通知的死者名单中有黄远方,可李静芬跟着一车人浑浑噩噩地去认尸时,却找不到黄远方的尸体。 说是有些人,捞不起来了。 阿嫲得知孙子连尸体都找不到,大受打击,找江湖术士在江边做了几天法,结果淋了雨大病一场,也跟着去了。 李静芬那时候为了两个孩子咬牙硬撑,处理完阿嫲的后事,把杂货铺接手过来,之后一开就是几十年。 可老天爷好像真的很不钟意她,最后连黄晓军的性命也要收回去。 有一年夏天,九岁的黄晓军和几个男孩去江边玩,不幸溺水身亡。 …… “那一段日子我不知道怎么过来的,觉得人生一点意义都没有,甚至想着,干脆我也走了算了。” 李静芬讲得喉咙干,拿起茶杯喝完杯里茶水。 这些事情已经像去不掉的壁癌,布满她的内心深处,她不想传染给两个孙女,所以从未对她们说过。 一代人的苦和难,停留在那一代就行了。 外婆说的往事,有一部分关好彩以前已经知道了,那些是外婆藏在心里的秘密,外婆不说,她也不会刻意去揭她结痂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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