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沉准备挂断电话,可这时,手机里又传来了声音。 即使操纵者已经气急败坏,人工智能依旧是那毫无波澜的捧读语气。 “二月十四号聚祥楼,晚上八点。” 接着电话被挂断。 江沉站在原地,凝视远方。 透过雾蒙蒙的天和雨幕,能看到江对岸立着一幢黑色的大厦。 后现代的造型,外立面被涂成了黑色,楼高在四百米左右,即使在CBD成群的高楼大厦中,它也足够醒目。 大厦的第十层有个餐厅,江沉小时候曾被外公外婆带去哪里吃饭,作为奥数第一的奖励。 那是他第一次趴在那么高的地方往下俯瞰。 透过一整面玻璃窗,庞大的车流都变得和玩具一样小,人像是蚂蚁一样,轻轻一捏就会灰飞烟灭。 在那种位置,你很容易产生一种掌握了权利的错觉。 而他当时所处的位置离地不过一百多米,在他之上,还有三百多米的高度,达官贵人们出入那里,夜夜笙歌,跑车引擎发动的声音隔着一条街都能听到。 江沉默默记住了那个晚上,也记住了大厦的名字。 滨江大厦,隶属于蓝海集团。 百科或是旅游小册子上的宣传标语将它描述为南港的地标性建筑,或是黑珍珠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但其实,它不过是蓝海集团旗下的一间酒店。 集团以实业起家,在财力最鼎盛的时候修建了这幢大厦,说它是地标性建筑倒也没错,不仅是南港的地标,也是集团的地标,象征着那个最强盛的时代。 如今珍珠蒙了灰,就像那个曾经辉煌如今却逐渐被时代淘汰的集团。 围绕在大厦周围的那些手脚架和绿色幕布久久未能褪去,如果在附近闲逛,隔着很远你就能看到小心避让的警示牌。 它们已经在那立了快一年,没人来修,因为没钱。 但也没人撤走那些手脚架,他们被故意留在那,仿佛要告诉所有路过的人,我们在修,很努力的修,只是进度稍慢了些。 放寒假后,江慎川曾联系过他一次,地点约在他位于滨江大厦顶层的办公室。 他曾经幻想过的地方,幻想过的景色,如今一部VIP电梯就能到达。 在那间能俯瞰城市和人海的办公室里,江慎川给他看了份财务报表,那是最原始的版本。 掀开上面那层华丽的伪装,人们才发现在很早以前,这个庞大的商业帝国就已经入不敷出,摇摇欲坠了。 而他那个无能又半瘫的父亲如今想找他回去,替他接管这个烂摊子,就像是当年靖康之变的时候,金兵还未到达开封城下,宋徽宗就急吼吼地要换儿子上位,让儿子背负亡国之君的骂名。 一个前半生靠联姻后半生靠儿子的懦夫,只敢在私生子面前做出声厉内荏地做出人上人的模样。 眼前浮现江慎川令人厌恶的脸,江沉胸膛起伏两下。 他握紧了电话,想告诉江慎川那个所谓的家宴他不会去,那个集团他也不会接受,他会躺在病床上,亲眼看到那个所谓帝国的覆灭。 可当他回到病房,对上方芸的眼睛,想起医生那句“开心点走总比一天到晚活在痛苦里好”,又犹豫了。 江沉很清楚,方芸是希望他修补和江慎川关系的。 如果现在让她立个遗愿清单,写在最上方的那条绝对是父子相认。 她看不懂财务报表上的那些指标,也不懂生意场的事,她只觉得蓝海集团会像是那幢大厦一样坚不可摧,在她死后,江慎川和他名下的财富会为江沉提供庇护,至少能让他拥有个正常完整的人生。 所以她不懂江沉为什么这么固执,有几次她朝他发火,说他假清高,比起真金白银,那些仇恨算什么。 江沉直视她的眼睛,“抛弃你的事也可以轻而易举地被遗忘吗?那时候你还怀着孕。” 方芸没有一丝犹豫地回答,“当然。” “那可是无数的钱啊,你知道现在钱有多难赚吗?我一个月兢兢业业,踩点打卡,到手也就几千块,而你有个出生豪门的爹,家里随便一双鞋,一个摆件就抵得上我半年的工资,不知道你在别扭什么!” “......” 江沉站在病床前沉默了很久。 直到日暮西沉,他才低声开口:“收拾一下吧,十四号去江......爸......爸那吃饭。” 那时方芸的病情已经恶化到了不能走路,需要坐轮椅的地步,可她在听到这话时,眼睛依然亮了下,指着床头柜说有礼物给他。 江沉拉开抽屉,看到了套昂贵的定制西装。 不知是什么时候定的,也不知道花了她几个月的工资。 方芸拍拍他的肩膀,“虽然是家宴但也要穿得正式些,总要让你爸知道你已经长成大人了嘛。” “......” 江沉睁开眼,入眼是斑驳的天花板,阳光透过窗帘,无数灰尘在其中翻滚。 他好像是又睡着了,笔记本掉落在床边的地板上。 江沉伸手去够笔记本,隔着薄薄的墙板,听见隔壁的大爷在和他儿子吵架。 大爷骂儿子一年到头就今天回来一趟,一回来就要他的房本子,没安好心,黄鼠狼给鸡拜年,只认房子不认爹。 儿子吼爹你一年到头吃我的喝我的,现在生意周转不开借一下你的房本怎么了,到时候银行不放款,一家子都得去喝西北风。 接着就是一阵鸡飞狗跳。 听声音,好像是打起来了。 江沉靠在床头听了会,忽然发觉不对劲,四周有点过于安静了。 他猛地打开门,见到在清点年货的方芸时,一颗提起的心慢慢放下。 方芸这会已经恢复了往日温柔娴淑的模样,她朝江沉招招手:“把这些年货,衣服......水果什么的,都搬你外公家去,今年我们去他家过年。” “对了,还有那盒进口巧克力也带上,给陆眠的,她住你外婆隔壁,除夕夜还得一个人过,怪可怜的。” 江沉动作一停。
第32章 32 傍晚,江沉站在陆眠家门口,对着那扇老旧的木质大门沉默良久。 小区是很多年前建成的,保留着南洋和老式洋楼固有的建筑风格,红砖外墙,闽南式屋顶,铁质栏杆和阳台,梧桐树影影绰绰,将阳光切割。 江沉低头看了眼手上包装精致的巧克力,直觉陆眠不会喜欢这种甜腻腻的东西,这东西对她来说也谈不上稀罕,但抵不过方芸坚持与热情。 其实她不坚持江沉也会来。 江沉不太清楚自己现在对陆眠是什么想法,但思来想去,还是想见她更多些,他伸手敲响门铃。 老房子,连门铃都是铜制的小钟,下面伸出道小绳。 轻轻摇晃两下,钟声荡开,惊动几只麻雀。 没人来开门。 也没有脚步声响起。 江沉想到这会好像是她固定的遛狗时间,将巧克力塞进一旁的信箱,摸出手机给陆眠发了条消息,转身回外公家。 回到家,方芸和外公在客厅看电视,外婆在厨房里张罗忙活。 电视里传来小品的声音,空气中饭菜香味渐浓,暖黄色的灯光投下,平淡温馨。 江沉洗了手,到厨房帮外婆包饺子。 外婆忙着给红烧肉上色,煎炒烹炸中抽空骂上几句外公的没用,一大桌子饭菜都得她一个人张罗,书都念到了狗肚子里。 江沉听着外婆的絮叨,偶尔应上几句。 “对了,喊陆眠过来吃饭吧?”外婆盖上高压锅锅盖,突然开口,“除夕夜,哪有一个人在家过年的道理?” 江沉不做声。 外婆本就是随口一提,见他不应,也就算了。 “终究是别人家的孩子,叫来家里吃饭是有些不妥。” 她嘟囔道,将草鱼下锅,热油溅起,一阵白雾遮去江沉的眉眼。 一共四个人,五菜二汤加盘饺子摆满了一桌。 晚上七点,饭菜上齐,四个人围桌坐下,方芸没什么食欲,吃了两颗饺子就说不舒服,要回屋睡觉,外婆不放心跟了上去,于是饭桌前就剩下江沉和外公。 外公给自己倒了杯小酒,问江沉喝不喝。 江沉眼中浮现情人节那天的失态,摇摇头,越发觉得酒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给自己倒了杯可乐,和外公碰杯,说新年快乐。 “平平安安,平平安安。”外公咽下口酒,酒意上头,他眼睛有点红。 外边,烟花绽放。 吃过饭,外公又坐到电视前,江沉收拾好碗筷,到客厅贴着外公坐下。 春晚已经开始了一会儿,到第一个小品。 好像是关于回家题材的,讲几个人排除万难也要回乡过年的故事。 抒情和说教成分居多,不怎么搞笑。 江沉看得困倦,窝在沙发角落摆弄手机。 班群很热闹,有人吵着着要于浩发红包,有人在刷新年快乐,各种表情包堆满了屏幕,吵吵囔囔。 江沉没看多久就转开视线,绕过那些掐点发送的祝福,点开和陆眠的聊天界面。 这里倒是一片安静,聊天记录还停在傍晚,再往前,是在寒假前,聊天以学习巨多,表情包其次。 江沉手指滑动,细细读过两遍记录,睫毛敛下,忽然想到那些喜欢他的女孩等他回复消息时,心情是否也是同样的忐忑不安。 从小到大,江沉对和他同龄的小姑娘向来是敬而远之。 倒不是他对女性有什么偏见,主要是和她们相处的记忆都不怎么美好,大多带有占有的色彩。 从幼儿园两个小姑娘为了能拉他的手放学在班里大打出手,惹得他被老师一通教育,到中学有女生追求不得就给他戴上顶渣男的帽子,在学校里大肆宣扬。 她们将这定义为爱情。 江沉放下手机,眼前浮现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学生头,戴眼镜,丢到人群中都分辨不出的长相。 时至今日,江沉已经记不清她的姓名,却依然记得高一开学那天,她找到自己,正儿八经地和他告白,说为了和他上同一间学校,她努力了很久,放弃了另一所保送的学校。 她用了大半节课的时间谈论起自己为期三年的暗恋,江沉在旁倾听,神情称得上是疑惑不解。 “为什么?”谈话末尾,他出声洵问,“为什么要为了我,这样做?” “明明可以不用努力的,不是么?” 女生愣了下,而后说这就是喜欢啊,喜欢不就是这样的吗?为了对方可以付出一切。 后来女生怎么样了,江沉再没有过问,只是偶尔放空发呆时,脑海中会闪过这个女生,和那句喜欢就该是这样的。 他从未体会过爱情的滋味,不知道这话是否正确,却从这寥寥数语里,过早懂了爱情是个麻烦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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