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广脱了水袖扔在一边,坐在沙发一角,垂眼看地上的人。 “毛头小子没有轻重,做得过火了,给李公子赔罪。” 李凭站在门前,不愿再往前多迈一步,面色冷得能制冰。 “你的烂事,我管不着。李家和我没关系,这片地你想用,该找谁找谁。但‘无相’的事,你如果再敢插手,敖家也保不了你。” “听说这些酒是令尊的部分收藏。”敖广扫了一眼四周:“说借给我玩两天,酒随便喝。一瓶就有十几万,全开了也无所谓。” 李凭转身就走。 敖广在他身后慢悠悠开口。 “秦陌桑味道怎么样?尝过了吧。那女孩不错,我也喜欢。要不商量一下,等你玩累了,让给我。” 倏忽间,轻快到看不见的动作,李凭手里的唐刀抵上敖广的脖子。双开刃带血槽,冷锻花纹如同蛇鳞,他手臂上青筋迸起。 敖广笑得耸肩,仰面朝沙发后倒。地上瑟缩的人不敢开口,只看着李凭猛虎一般把对方按进沙发里,刀法是杀猪宰羊似的野蛮。 “收收力气,杀了我情蛊也解不了,蛊是我给的,下蛊的是我上峰。”敖广仰下巴,眼神带着疯意。 “看来是尝过了,哈哈哈哈哈。李家人还说你古板,我看也不是嘛。”他仔细观察李凭每一个微表情,毒蛇似地扭动身子。李凭一阵恶寒,收刀后撤半步。 “你上峰是谁。” “我上峰就是上边的联络人。五通能做这么大,你以为是光靠南边那些不稳当的生意?淡季也要北上打点野味啊。”敖广坐在沙发上悠哉,上下打量他。“情蛊发作什么感觉,是不是随时都想干?秦小姐瞧着不大好搞定,你不会是用强了吧?人不可貌相啊李公子。” 啪。 李凭随手抽出一瓶酒,拿高了摔在地上。浓香酒液混着血味,变成刺鼻的腥甜。碎裂的酒瓶四处滚落,闪烁如水晶头颅。 敖广变了脸色。 李凭随即又去拿第二瓶第三瓶,摔到第四瓶时敖广终于忍不住,喊了声你TMD别摔了! 他站定,回头看敖广,气定神闲。 “我摔别人家的酒,敖公子激动什么。” 敖广抱臂冷哼。李凭信步走远了点,站在最高的玻璃酒柜前,输了一串密码,柜门轻声开启。 “我去!”敖广绷不住,直接跑过去按上柜门,面色铁青。 “你不是被除名了?难不成李家密码锁都一样?” “这酒柜,我出国那年定制了一千套,每个省,只要我住过的地方都有。法餐也学调酒,查我背景时候,没人告诉你吗。” 李凭按着橡木柜门边缘,看着里面的酒。 “1945年的罗曼尼康帝干红,也就三百来万。砸也就砸了,你找个人报销,不难吧。”李凭插兜,侧过脸看他。 所谓绝对的蔑视,不是恨,也不是傲慢,而是压根就觉得,彼此是两个类别,两种生物。他所理解的世界,和敖广所理解的,截然不同。 “还是说,这庄园是那帮败家玩意拍卖给你的?”李凭用方才敖广说话的语气,慢悠悠开口:“那就坏了,敖公子。这个地方风水不好,死过人。” 敖广第一次害怕了。 李家,和李家背后的人,都深不见底。但面前这个孤身和整个李家对抗的逆子,也不像他想的那么好对付。 东宫太子被贬边关,就算落难也是龙章凤姿,可堪拉拢。多年以后,甚至可以扶植他做傀儡。李凭,不是不能成为自己手里的王牌。 “李公子,李老板。这样,我们坐下来聊聊。”他摆出生意人的架势,拍拍沙发。 “先把摊子收拾了。” 他洁癖,恨不得现在就走,把瞬身的血味酒味都立马洗干净。 “这不就巧了?我正要收拾。” 敖广抬脚,走到痛得发抖的年轻人旁边,踢了他一脚。 “起来。” 李凭抿唇站立,长刀收起,坐在高脚椅上。 敖广背对着他,拿起摆水袖的长桌上檀木盒子里的针管,又从盒子里取了一个安瓶,扳开。透明液体注入受伤年轻人的胳膊。 众人屏息。没过几分钟,断掉的手指立即止血,创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李凭眯起眼,手指敲着刀背。 逆造化,改生死。原本是不合规律的异常存在,却在此时此地,变成可以控制和再现的东西,也就意味着可以被消费。“五通”所图的远比他想象的大。 其余几个被绑着的瞧见这场景都呆了,继而爆发出疯狂而喜悦的喊叫。 “要要要,给我们都打上!” “要要要什么要你们配么?敢说出去半个字,江边水泥桩里挑一根。”敖广把檀木盒扣上,眼神睥睨,与李凭平视。 “怎么样,财神爷。我是个生意人,只要能让我挣钱的事儿,都可以谈。” 他直起身,走到露台外。 “《浣纱记》。” “什么?”敖广愣住。 “你刚才唱的,是昆曲《浣纱记·醉太平》。你从小没学过戏,但记性极佳,过目不忘。刚才现学的那首,谁教你的?” 李凭用刀背敲雕花栏杆,随意打拍子,背出后半阙。“一团箫管香风送,千羣旌斾祥云捧。苏台高处锦重重,管今宵宿上宫。” 月光照着冷峻锋利的脸,冰淬过的眼神。五官美得不似真人更像建模游戏画面,但嘴边嘲讽却寒冷的笑是货真价实。 “会唱这个的是我师父,他早就死了。” 唐刀收回去,插在发髻中,他侧过脸看月色。 “他们为骗我回去,真是煞费苦心。但演得还不够,得请个更好的演员。”李凭语气慵懒,根本不像是对他说话,更像是自言自语。 “真正好的演员,几百年出一个,可以惊天动地,颠倒众生,改换乾坤寿运。她一出现,就是天命所归。” 敖广看着他,也乐了。 “财神爷,你可比李家那些个老朽有意思多了。” “想知道这针管里的东西?明儿个来趟‘三途川’。我在市区新开的场子。请了几个……你的熟人,大家聚一聚。” 03 秦陌桑站在区派出所门口,瞧着罗凫和南浔手腕上的命绳,若有所思。 “哥!”南浔招手,罗凫抬头,白净的脸上熬夜发青的眼袋因为瞧见她而略有好转。 “老妹儿,进来进来。” 帅哥一口川普,把两人招呼进去。到了换班时间,他换了制服拿了头盔,走到休息室接了两杯水,先递给秦陌桑。 “南浔,你朋友?” 秦陌桑心虚点头。 “别这么客气,我哥他自来熟。唉你怎么今天这么早就交班?” 罗凫把额发一撩,就着水池洗了把脸,南浔顺手给她递毛巾,姿势之熟练,一看就是日常。 “最近嘛有个什么综艺,要拍我们派出所日常。把所里老头子急死,推我出镜说就我最上相。还化妆,我勒个乖乖。” 南浔笑得眼睛弯弯,和刚才锋利厌世的酷姐根本就是两个人。 “你们两个女娃儿今天回家睡吧,我吃个晚饭,好回去加个夜班。喏,头盔带上。” 他把头盔赛南浔手里,拍拍她脑袋,把发型揉乱。“嘛,多交朋友,多好。” 南浔的眼睛亮了又暗,手里捧着头盔,目送男人把衬衫理了理,又走回玻璃门内。 半小时后,秦陌桑坐在南浔的摩托车后座,在隧道里迎风疾驰。 南浔居然是如假包换的出租车司机,交了车后就换了罗凫的二手摩托。晚风温暖,吹得秦陌桑突然想八卦一个问题。 “南浔。你和罗凫……” “我们不是亲兄妹。” 夜风里南浔的声音从头盔里传来,闷闷的。 “我是他们家收留的孤儿。后来他妈死了,他爸猥亵我。他就把我带出来打工。早年我们过得很苦,现在好点了。” 秦陌桑不想再问,抱紧她纤细的腰。南浔开机车的风格也很猛,像开山城F1。 命绳拴着的两人之间,有一人改过天命,已经是“鬼”身。 这句话她希望永远不要说出口。 突然,在下一个拐弯,车猛地改换车道,与呼啸而过的大型车剐蹭。摩托车摔出去擦在栏杆上,发出巨响。 秦陌桑全身酸痛,起身先去查看南浔。还好她也没事。但车后视镜被撞坏,两人只能先在路边等车来接。 交警来得快,没想到有人比交警来得更快。 罗凫骑机车赶到时,隧道里的光恰好照在他身上。摘了头盔迎风走来,满眼只有南浔。 “哥!”她跑过去,一头扑进罗凫怀里,撞得一米八几的人后退两三步。 他笑,上下查看她伤势,又捏她脸。“别哭了丢人,给你朋友看笑话。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哥先走了?” 南浔抱着他不撒手,罗凫红了脸。黑暗中也偷偷抱了抱她。 夜色温柔,秦陌桑笑着站远了点,掏出从南浔那里顺的“重庆”,点了一根。火光熹微里,能瞧见高速大桥边的人行道上,小情侣们并肩散步,共享一对耳机。遛狗的人听粤语歌,外放的歌声荡漾,在星河与夜灯照不到的暗处。 “那管一次做错/也都可摧毁这生/何解我恋爱双倍残忍/从来是快乐过便不会侥幸/动作小简单偏偏最深。” 夜,凌晨一点。 秦陌桑在南浔家里刚洗漱完毕,忽地听见楼下有鸣笛声。有预感似地从窗口向下看,果然看到了李凭的车。 他就靠在车边,表情疲惫。她没见过那副样子的李凭,心里一惊,没多想就穿着睡衣跑下楼去。 老式居民楼间距不大,她下楼跑得急,差点一头撞到他身上。李凭伸手把她扶住,抬眼就瞧见了外套下的吊带睡衣,下面什么都没有。 “穿的什么东西。”他收回手,别过头,主打一个非礼勿视。 她没管他的弯弯绕心思,拢了拢外套,直截了当。“这么晚来找我,敖广和你说什么了?” 他有些反应迟钝,眼神也飘忽。空了两秒钟,才笑了笑。 “没事,确认你住这里,就行。” 她这才想起两人的手机被监听,但总归季三有办法联系上她,也就不以为意。转身要走,李凭也没再说别的。 黑暗中两人擦肩而过,她最后看了一眼,发现今夜他眼神格外落寞,如同被全世界抛弃。 像她一样。 秦陌桑脑子不知动了那根筋,鼻子也泛酸,好像从前积蓄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出口。她试探了几次,终于站定脚步,伸出手来,把很想说的那句话说出口。 “李凭。我受伤了,今天。” “嗯?”他愣住,抬眼。眼里点点滴滴,漏进星光。 她像个委屈的小朋友,把车祸擦伤的手臂伸出来,给他看手上的伤。虽然回家后处理过,但依然红一片紫一片,很是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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