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神变动些许,三秒后,崩溃地抽噎出声,五官几乎都皱在一块,压抑又绷不住的哭腔像琉璃娃娃碎掉的瞬间。 叶伏秋开始不止地挣扎,任由绳索将皮肤磨出血痕,小腿乱蹬:“别碰我你!不许看我,谁也别看我!别逼我,逼我……我杀了你们,我全杀了你们……”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祁醒眉头持续下压,从旁边的储水塑料桶里,舀了一大勺凉水,一挥手—— “哗——”泼了叶伏秋满脸。 凉水打透了她,像卷着风的骇浪,把叶伏秋从晦涩的过去推回现实。 水顺着五官往下淌成串,湿发贴着脸蛋,叶伏秋咳嗽两声,扬着湿漉漉的眼,缓缓抬头。 泪洗过的视线还模糊着,她用眨动拨开云雾,目光晃晃悠悠,最终对准他左侧那缺了一小角的耳垂。 记忆深处某盏蒙了灰的灯像突然充满了油芯儿,碰上嚓的一点火光——它倏尔耀眼。 叶伏秋桃花眼一点点扩圆成桃核,逐渐渡上不敢相信的情愫,最终撞上祁醒那漆黑有力的目光。 …… 带着痛的记忆,要么被铭记成过敏原,要么就会被神经系统有意地藏进角落。 毕竟逃避疼痛,是情感动物的本能。 叶伏秋想起了那个冬天,那次绝望又胆大的出逃。 记忆溯源回到韩桥村,一日又一日的无声骚扰叠加着压抑她的心。 不知从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端着盆出门倒脏水时,那些站在路边的男短工就会默契地看向她的低下的领口,屁股,腰,腿,还有露在外面的白皙皮肤。 对上那些目光的瞬间,叶伏秋吓得捂住因俯身自然下垂的衣领,没接住盆,溅了一地污浊…… 15岁的女孩没那么明白,但她清楚,心里不舒服,就是不对的。 她不想再去村子里的公共浴池了,可是每次刚提一两个字,奶奶就会驳回。 “咱们家没有那个地方弄洗澡的地儿了,院子里给你搭?多冷啊,还要买热水器,你妹都能忍,怎么就不能凑合一下啊,秋秋,懂事啊。” 叶伏秋把嘴唇咬得发白,揪着衣服揪到手指痛:“可是,那里,连男女澡室都不分……他们,他们总是,总是从门缝看……” “不都是单间单间的洗嘛!又没让你跟那些男人一块洗,来,帮我给你爸翻个身。” “下次说话大声点,这年纪一大,耳朵是越来越笨,哎……” 之后,同住一个小巷里,总是帮他们家忙的邻居男人逐渐没了分寸感。 他知道她家里情况,妹妹上学住宿,奶奶出去做工,家里除了她只有一个躺在床上连意识都没有的植物人父亲,于是,他开始犯进。 一开始是搭话骚扰,后来总跟在她身边假意帮忙,再后来,甚至要在家里没有大人的时候踏进她的房门,借着帮忙送东西的由头对她动手动脚。 非要她抱着家里座机威胁他自己要报警,他才肯退后,退出她的房间。 叶伏秋本以为忍气吞声可以过去,直到那个男人在外打工的妻子带着莫须有的谣言气冲冲赶回来——就有了她后面三年无尽噩梦的画面。 …… “这么小的孩子…家里没钱养了就找人嫁啊…” “我看见了哦,那天,这女孩子叫人家丈夫进她家去,这两家不是住对门么。” “哎哟,这像什么话……” 表情狰狞的女人戳着她肩胛,戳得她好疼。 “你家人怎么养你的!你学校老师就是这么教你勾引别人男人的是吗!” 叶伏秋节节后退,被所有人的目光鄙视,质疑。身心粉碎。 “我没有……我没有勾……” 她只是作为邻居表达谢意。 她只是因为最初在他帮忙的时候露了个笑脸,就成了蓄意勾引,成了他多日施行骚扰的通行证。 随着眼泪滑落,她被人绊倒,鬓颊被尖锐东西划破,鲜红的无助沁出来。 叶伏秋捂着流血的鬓角,随着控制不住的呕吐冲动,整个人决堤崩溃…… 她一秒钟都无法再在这里待下去了,理智被全部抛弃,叶伏秋带着证件和钱跑出去,买了一张通往崇京市的车票。 她的家在这里,她无处可去。 爸爸说过,上了最好的大学,就等于瞧见了人生的转折点。 崇京大学是全国最好的大学,从这里毕业能找到最好的工作,以后都过好日子。 于是崇京大学,几乎是她人生唯一的盼头。 她答应爸爸了,一定会考上崇大给他争气。 可是现在,爸爸醒不过来,她也快撑不下去了。 绿皮火车里,她捂着还未结痂的伤口,闭紧嘴,无声哭得胸口都要裂开了。 列车有终点,她却不知道自己人生的目的地在哪。 她出生就在深渊里,好像怎么爬,都看不见光。 她一路哭得头脑发晕,灰心丧意地坐出租车来到崇京大学正门。 初三的冬天。 穿着单薄的她,身心带伤的她,站在自己梦寐的大学门口。 望着铁栏那边青春洋溢又自信结伴的青年男女,望着他们,叶伏秋却怎么,怎么都想象不出自己有朝一日在里面的模样。 绝望再度袭来,她终于放开声音,哭得撕心裂肺。 身上好冷,脸上一动就好疼,流下来的都不知道是血还是泪。 “哟喂,哪来的妹妹,怎么哭成这样儿了。”地道的京片子从她身旁传来。 叶伏秋偏头,模糊视线里瞧见是三四个男大学生路过。 “什么情况,”其中一个男生打量她,忍不住放温柔问:“小妹妹,你家哪儿的啊,怎么了?用不用我们帮你打电话给你家长?” 叶伏秋不想闹到异地派出所,使劲摇头,把眼泪胡乱擦干净。 她转身就要跑,结果又被拦下。 “哎哎哎,别跑,这么晚了再出点什么事儿。”男生看她没穿厚衣服,跟旁边舍友说:“别干看着啊,给件儿羽绒服啊,多冷啊人家。” “我里面穿的半袖!哎,老祁!你这羽绒服贵……哦不对,你这个厚,赶紧着啊。” 叶伏秋垂着目光,看见站在最后面的那道人影叹了口气,无奈地把自己身上的鹅绒大衣脱下来,扔给前面的。 然后,一件过于宽大的,带着体温的羽绒服被塞进她怀里。 热乎乎的,还有股好闻的清香。 有个男生靠近一看,吓得低呼:“哟,你这,你这脸怎么了!流血了都!” “在哪儿受的伤啊,谁打你了?” 叶伏秋虚虚捂住伤口,偏身躲避,神色慌乱。 “这必须得送派出所了,还带着伤呢。”男生们商量着:“我跟女朋友约好了自习室了,怎么说,你们谁有空。” “我得改我那狗屎毕业论文啊,忘了?教授明天让我交三稿呢,我不行。” “老祁,就你了,你是咱哥几个里最闲的。” “你跟张朝给这妹妹送派出所里去呗。” 几个人影散去,摇曳的冷风里,那抹站在最远的,颀长的黑影逐渐走向她。 男性专属的气息靠近,叶伏秋还有些害怕,怯怯抬头,撞进他侧斜过来这一眼。 她终于想起来了,那个瞬间。 那个人有一双精致到难忘的丹凤眼,岑寂的,散漫含笑,探不到底。 路灯下,那个人印着月牙形伤疤的,缺了一小块的左耳垂格外醒目。 三年前的回忆碎成片,如今她也只记得他那件厚实温暖的大衣,记得最后他塞给她的六张红钞票。 记得他放在她手边的,一大袋子外伤药品。 还有那句。 “瞧你刚才那眼神,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宰人炸-学校呢。”语气含笑,轻叱:“真吓人。” 这么多人里,只有他一眼读白了她的情绪。 叶伏秋的眼泪再次涌上来,手心攥紧钞票,委屈地使劲摇头。 她没有想伤害任何人,可是,她又真的怨恨极了。 凭什么自己要经受这些,凭什么,自己的人生是这幅烂样子。 凭什么…… “说了你可能也不懂,不过呢…” 他的嗓音很特别,清冽而低醇,像烈酒杯中对撞的那层冰块。 他未曾与她平视过,嗓音始终在她头顶,散漫又压迫。 最后一句,叶伏秋记得清楚。 他告诉她。 “试试,恨什么,就靠什么过下去。” …… 水还在顺着下巴滴落,叶伏秋呆呆望着面前的人,终于认出了他。 祁。 祁醒。 原来,她早就见过他。 所以……唯有他,她不抵触。 因为哪怕记忆里对他的模样早已模糊,但叶伏秋愣是靠着他那句话,一股劲努力,撑到了今天。 十五岁到十八岁,昏暗又忙碌的三年里,她靠着这句话咬牙走了过来。 祁醒越来越读不懂她变得复杂的目光,蹙眉,抬手在她眼前挥挥:“回神儿了么。” 叶伏秋眨眼偏开头,开口嗓音很哑:“……我没事。” “还真没看出来。”祁醒轻哧,回头,跟贺醉词使了个眼神。 贺醉词嘴里还叼着烟,不耐烦地偏头,把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下来扔给他。 “记得,还我一百件。” 祁醒用眼神悠悠鄙视了一记对方的小气劲,像在骂:跟谁犯病呢? 他张开外套给叶伏秋披上,把她大半身体都盖住。 宽大的外套,还有这双为自己解开捆绑的大手给足了她安全感,叶伏秋身上的颤抖逐渐平息下去。 “先出去,自己能起来吗?”他说。 叶伏秋点头,撑着地面起身,结果她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双腿因为被绑着又久蹲久跪,一起身,双膝发软,直接往下栽。 最后被对方一拽,摔进他怀里。 祁醒一把接住她胳膊,把人提住。 清晰感受着怀里女孩的抖动,她因失力全身柔软都紧贴着他。 祁醒仰头,压下喉结:“……你挺有意思。” 他的心跳透过胸膛钝钝地打在脑门上,叶伏秋耳颊发热,抿唇委屈:“我不知道……没力气了。” “对不起。” 借着他的力气,叶伏秋一步步往外走,走向门口的夕阳光芒。 认出他之后,她对身边这人的情愫幡然变化。 叶伏秋悄悄抬头,偷看却被他抓住。 “看什么呢。”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祁醒低眸过来,盯着她蜡白小脸,忽然勾唇:“是不是特想‘弄死’他们。” 叶伏秋咬紧腮颊,点头。 他祁醒很久,很久,都没这么被堂而皇之地挑衅过了。 得到满意的答案,祁醒的丹凤眼一点点变亮,给予她笃定的,嚣张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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