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休眉心一跳。 注意到迟休表情的微妙变化,迟宽咧咧嘴,准备添油加醋。 “不过到底还是我赢了。”迟宽隔着玻璃指指迟休,表情夸张地吐字,“你是――我的种。” “但话说回来,秋晚的人品真不咋样,连孩子都只能生个煞星把自己克死。” “诶――这么说,你还应该庆幸我当初走了。”迟宽挤眉弄眼,“不然我也被你克死,你成孤儿的话,得多难受啊?” 迟休渐渐失去耐性:“说完了?” “没,还有呢!” 迟宽扳了扳手指,故作思索道:“老婆子什么时候瘸的腿来着?” “……” 迟休不想应他。 秋英浅的左腿,是在迟休七岁那年,老人家出车祸瘸掉的。 “哦――”迟宽忽拍脑袋,“我想起来了,你七岁那会儿,老婆子出了车祸。” 迟休闻言蹙眉。 他怎么知道? “要我说啊,人老了还真是没什么用。” 迟宽挠了挠头发,漫不经心道:“瘸了条腿,就穷到养不起自己的外孙女儿。” “什么意思?” “就是――”迟宽一顿,眸底闪过不明的暗光,“你猜的那个意思。” 迟休不明所以,心底的不安逐渐扩散,但脸上仍保持平静。 “说清楚。” “迟处秋,你不会当真以为,上头能给你两老孙捐那么多钱啊?” “说到底,你最该孝敬的人。” “是我。” 迟休脸色愈冷:“到底什么意思?” 迟宽摊牌:“养你的钱,不说百分之百,百分之八十都是我出的。” 迟休凝不住表情,脑中重现曾经与秋英浅生活的一幕幕。 莫名其妙多出来的补贴,秋英浅从未向她提及的工作,以及周遭人对迟宽的谣言…… 迟宽不依不挠:“怎么?不信?” “现在我这边可能没法儿查了,如果秋英浅的账户还在你手里,空了去查查。” “有心的话,最好把账一笔一笔地算清楚,看看你亲爹那些年给你俩摊了多少钱。” 迟休听言,眉眼间的冷戾凝固。 “哎呀……寒心啊……”迟宽又换上一副遗憾模样,“白花那么多钱供你,结果一上来就想让你亲爹去死,简直沦丧道德嘛!” “她找你要,你就给她?”迟休一字一句咬牙道。 “这个嘛,说到底还是我那会儿太年轻。”迟宽斜了斜身子,“看着你俩一残一小,其实我还挺心软,本想着甩几分钱一了百了,结果秋英浅还真他妈把我当提款机了。” “可谁让我是你爹呢?” “但仅仅只是起法律效应的责任。” 迟休面不改色地看他。 “说句实在的,我真他妈不想负这个责。”倏然,迟宽的表情再度狰狞,“不过,秋英浅倒挺有眼见,死得刚刚好。” 话音一落,迟休蓦地腾起火气。 然而迟宽话锋又转:“得,咱不扯这个,你们现在的小姑娘咋老喜欢留个刘海在额头前,挡脸,不好看。” “关你什么事。” “另外,有些东西――”迟宽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左眉尾,又指向迟休,“不是你说能挡住,就能挡住的。” 迟休自然知道他在指自己的痣,只盯住他,默不作声。 沉默须臾,迟宽的神态略微趋向怪异,眼神飘忽,不时扭曲肩膀偏头张望四周。 迟休正想放下电话,迟宽倏然向她招招手,她只好又拿起。 “处秋啊。” “说。” “告诉你个秘密。” 迟宽正了正身体,表情难得严肃。 “其实秋英浅,也不全是被你克死的。” 一提这事,迟休立时又来了火,咬牙道:“你他妈到底想说什么?” 迟宽故意压低声音,听筒里只剩男人沙哑的气音:“我记得,她是被车轧死的吧?” “老大一滩血了,是不是?” “那肠子……啧啧……” 迟休隐隐预料到他的意思,眼底猩红逐渐积累。 “人年轻那会儿脑子就是转得快,这老人家要是死了,不就没人管我要钱了么?” “迟处秋。”迟宽稍稍扬眉,语气里染上挑衅,“想不想知道――” “那车,轧了她几次?” 迟休呼吸一凝。 理智之线彻底崩开。 砰! 迟休顿时起身踹开椅子,一拳砸在玻璃上,满眼猩红地怒视玻璃内的迟宽。 “迟宽!你他妈畜生!”迟休撕开冷静,又一拳狠狠砸向玻璃,“那她妈是人命!人命!!” “迟休!” 不远处的张成觉察端倪,立时冲过来想制止迟休,但奈何迟休已经完全失控,两个警察都按不住怒吼的少女。 “迟宽!我她妈杀了你个畜生!”迟休挣脱压制,发了疯一般在玻璃上狂砸,“你他妈去死!给老子死!” “迟休!冷静点儿!”张成努力拽住发狂的迟休,眼见女孩不受控制地咆哮,只好喊对面的狱警带走迟宽。 迟宽在临走前,用唇语留下最后一句话。 迟休看懂后,安静了一瞬。 “扫。” “把。” “星。” 迟休脑子空白半秒,而后转身紧抓张成的胳膊。 “张叔叔,是他,就是他杀了我外婆,是他杀的……” 见双眸猩红以及颤到语无伦次的迟休,张成尽力放软语气不刺激她:“冷静,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言罢,迟休的情绪不减反增。 “我她妈说了,是他杀的,他妈的才是杀人犯!迟宽是杀人犯!” “迟休!够了!” “迟宽才是杀人犯!他妈的就是个畜生!” “迟休!!!” 迟休止住吼声瞪着张成,男人的大吼化作回音,在重归寂静的会见室里回荡。 张成收起脸上的厉色,轻拍了拍迟休的肩。 “冷静。” 迟休胸口剧烈起伏,眼底的猩红仿佛浸到眼尾,血色相融。 良久,她抿了抿唇,意识到自己紧抓张成的手后,缓缓松开,又恢复一如既往的平静。 “抱歉,失礼了。” “没有,也是我们考虑不周。”张成叹口气,“对不起,让你受刺激了,今天就先到这儿吧,待会儿送你回学校。” “嗯,麻烦了。” 回到湛桥一中,迟休垂头缓步,思绪不住放空。 迟宽的话音如同复制粘贴一般在脑海里循环。 “也不全是被你克死的……” “那车,轧了她几次?” “……” 跨进教室门的那一刻,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迟休。 陆长远正坐在讲台边,笑眯眯地望着她。 “哟?咱们的冠军回来了?” 迟休不明就里,直至瞥到讲桌上的奖杯和展开的荣誉证书才反应过来。 约莫三个月前,她在韶谌的鼓励下,参加了市级青少年原创油画比赛。 此刻眼前摆着的,便是明晃晃的胜利标志。 迟休愣了几秒,抬脚迈进教室。 众人纷纷开始起哄,迟休则安静拿着奖杯,接过陆长远手里的现金信封。 看迟休盯着信封发怔,陆长远失笑:“放心,四百块,没人动过。” 迟休捏了捏红色信封,后知后觉地点头。 倒不是因为获奖陷入飘飘然。 而是―― “行啊。”记忆里的韶谌坐在窗边的暖光里,散漫笑笑,“要是真得了奖,我就吃那什么甜得发腻的糖葫芦。” 迟休先前的怅惘倏然扫空,期待与欢喜于心底的贫瘠破壳。 第65章 (六十五)死亡玩笑 两节自习课结束后,铃声一响,教室里的众人立时奔出门。 盯了韶谌空座许久的迟休,也不由得加快收拾速度随即离校。 出校门时,迟休先从手机里翻到韶谌的号码,再向卖糖葫芦的小贩付钱。 看着手里泛着红亮光泽的山楂串,她似乎已经能想象到韶谌面对甜食的嫌弃表情,默然弯起唇角。 在路口等红绿灯的间隙,迟休正皱眉拨出第三个电话,可韶谌那边依旧没要接通的意思。 “哟?迟休。”颜青赶着自行车,在迟休身旁站定,“巧啊。” 被头顶突如其来的明朗声线吓一跳,迟休差点没拿稳手机。 “嗯。” “去哪儿玩吗?” 迟休也不遮掩:“不,去找韶谌。” 颜青不解:“他醒了?什么时候?” “什么?” “韶谌啊。” “他,怎么?” 颜青眉头皱得紧了些,迟休见状愈发疑惑。 “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颜青沉口气,从自行车扶手上腾出手挠了挠后颈。 “韶谌,昨天出了车祸。” “我们昨晚去看他来着。” “现在可能……还没醒。” 迟休闻言,心里猛然咯噔一下。 然而她此刻的脑子里,只无限循环着迟宽的脸庞。 以及那句用唇语说的。 扫把星。 毫不犹豫地,迟休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医院。 身后的颜青反应过来,忙喊:“第一人民医院!第二住院部十楼!” 靠坐在后座,迟休一直处于宕机状态,木然盯着副驾椅背。 她暂时没敢想象韶谌的伤势,秋英浅失去血色的脸如同电影定格一般浮现眼前。 讲不明是紧张还是担忧,胃里莫名翻腾得难受,像是要束紧什么,挤压呼吸。 在医院大门外下车,迟休胡乱抓起手边的东西奔向门诊大楼。 门诊楼与住院楼由一条露天回廊相连,所能涉足的范围里,地板基本滑得反光。 她刚跑过大厅,却不慎在住院楼下的电梯外滑了一跤。 身体与地面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路人皆往跪在地上的迟休投去探询目光。 迟休被膝盖传来的剧痛刺激得清醒一瞬,蹙着眉缓过劲,一只手撑住地面艰难起身。 腿上的痛感还没来及消散,她软着腿继续跑。 第二住院楼的人群密集许多,迟休在人群中穿梭,额角淌下汗的分不清冷热。 耳畔响起救护车的鸣笛声,她忽地眼前一黑,闪过那年斜坡路上的大滩血迹。 变味的血腥似乎又钻入鼻腔。 砰! 众人一吓,纷纷往摔倒在地的少女看去。 迟休这次却没了力气再站起来,瘫坐在地板上,双腿如注铅般沉重。 某一瞬,她好像丢了多年来所刻意坚持的矜持与体面,茫然而狼狈地望着前方。 路过的人各自忙碌,视线匆匆扫过迟休便急忙扯回,都好似为手里的白色纸张忙得不可开交,再腾不出手伸向眼前多余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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