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原还是有些不信:“才一周而已,你们关系什么时候这样好了?” 短短一周时间,就能跟女孩子互赠礼物,郁秋原还是觉得这个青年男学生不简单。 卢照又解释:“上回闲聊的时候无意间说到了茶道,他说有一味茶总没亲见过,我们家刚好又有,顺手拿给人家尝尝,不过分吧?” 秋原对此的反应是,勉强说得通。可卢照到底是来厂里做正事的,他也不好一直抓着男学生不放,继而又动了歪心思,想在楼廊里弯腰吻人。卢照偏过头不让他亲,他虽有些愤愤不平,还是知趣地走了。 等家里的汽车轰鸣声消失,卢照才重新拉动门把进屋。 郁秋原豪门赘婿的名声本就不大,见过他本人的就更少。林振民不太看得懂卢照跟郁秋原的关系,见前者独身进来,便问:“卢小姐,那位是你先生么?” 时下的人,但凡女性在外主持工作,大家都会笼统地叫一声某小姐,这仿佛是一种尊重似的。看面相,眼前这位卢小姐倒不至于嫁做人妇,但私下的事,却又全然未知了。 林振民进厂晚,跟同事们还不太熟,只有卢照跟他工作以外的闲谈略多点。他不想得罪人,于是又挠挠头:“你别见怪,我只是随口一问。” “没事,没吓到你吧?那是我未婚夫,他人过于鲁莽,我代他向你致歉。” 林振民没有感受到鲁莽,他只觉得那位先生看他的眼神过于幽怨。一听是卢照的未婚夫,更不好当面说什么,只是笑:“敢问那位先生贵姓?” 卢照正从书柜上拿书,听到了林振民的问话,也没多想,顺口就答:“姓郁,郁秋原。” 林振民家里还算富庶,但离真正的望族却又差得远。在他的认知里,海陵是没有郁姓大户的,一时间,他连卢照都看轻了去。起身帮着取下最高一阁的技术指导书,递给卢照后,林振民连笑也真心些:“什么时候办婚礼哩?” 上赶着讨喜酒喝的,卢照还是第一次见。她模棱两可地应道:“快了,到时候请你。” 得了这话,林振民更觉得他跟卢照是一路人了。 但这也不能怪他,谁让卢维岳从来也没在外人面前讲过他的掌上明珠在哪高就。永宁水泥厂算是股份制的公司,卢维岳担大股东,但责任人却不是他。卢照的出身,除了厂长刘平伯,就是几个地位高一点的职员还听见些风声,余下的人,就都蒙在鼓里。 想到刘平伯,卢照又抬头问林振民:“刘厂长今儿不是说要来一趟的?怎么又不见了?” 林振民答得很漫不经心:“上午来过,没多久又走了。咱们不是跟莲静庵那群小尼姑谈收购竹山?那群比丘尼见钱眼开,说什么也不肯让价,厂里就请了邻近各乡镇的话事人并警察厅的警官过去查封山林。这下倒好了,几波人拉来扯去,闹出了枪杀案,厂长过去料理了。” 警察枪杀贫民,被他这样稀松平常地说出来,卢照的神情就有些不自在:“死的是庵里的道姑吗?” “怎么会?”林振民的语气逐渐雀跃,“死个把老尼姑谁会在意。具体的我也不甚清楚,只听说这次警察厅带队的是总务科科长,厂长上午听电话,好像说死的也是他。” 警察厅要真死了人,这事的严重性可就大了。 卢照在心里琢磨一会儿,还是决定亲自去事发地看看。她不一定要帮上什么忙,就跟着长长见识也好,要想真正理解、懂得并掌握一个行业,总要事无巨细身体力行才说得过去。 她用厂里的电话拨回卢公馆,她母亲刚接起,秋原也正好到家。 他什么事都不清楚,只知道卢照上班的时候从没往家里打过电话,从卢太太手里接过听筒,就听见那头略显急切的声音:“秋原,你下午有事么?” 郁秋原的神情逐渐警惕:“没,出什么事了?” 卢照没什么好隐瞒的,就把厂区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倒出来。秋原听话听音,当即就明白过来,问:“你想去南岸郊区看看?” 卢太太许多事都不清楚,听说要去郊区,还以为是出去玩,隔老远就嘱咐秋原他们晚上要早些回来吃饭,经过田野的时候要小心蛇虫鼠蚁。 卢照最后道:“嗯,陪我去那边看看吧。死了人,我于心不安的。”
第9章 .月沉 卢照他们坐家里的车到了郊区,先去了闹出人命的莲静庵,一路上还算顺利。 永宁水泥厂几个高级职员对卢照的家庭出身或多或少都有猜测,就算不甚清楚,至少也能判断出她是刘厂长的私人。于是卢照跟秋原一到地方,就有认识的人把他们往刘平伯讨价还价的地方带。 刘平伯,卢照私底下会礼貌叫他一声“刘叔叔”。只那时候他一个头两个大,实腾不出手来接待外客,象征性地笑一笑,就算互相致意。过后,他又唤来听差的在最末处另加了两座蒲团,这样卢照和郁秋原才有地方坐。 死了的那个警察,尸体就摊在大院里,因是前胸中的枪,血腥味是极浓重的。卢照在屋内都闻到了,她有些反胃,端起手边颜色发黑的酽茶喝一口,胃里更翻江倒海得厉害。 秋原知道她从小娇生惯养,便耳语道:“要不你先去后院的禅房等我,我在这儿听他们说话,回头告诉你。” 卢照却不依他:“那像什么话?一遇到事就往后缩,不是我的脾气。” 秋原知道她从小就是这么个不依不饶的性子,也就知趣地闭上嘴了。 他们俩不再窃窃私语,屋内的吵闹却一刻也没停过。可卢照他们想象中的唇枪舌剑却并不存在,有的只是女尼姑们断断续续的哭声。 这本是个仅能容纳十余人用餐的斋堂,如今却被挤得满满当当,连同那哭声也是,密密麻麻的,直往人耳朵根里钻。 厂里派了专人出来,本是为了收购竹山,现下四方人马齐聚,却不见有人提收购相关的事。当真怪诞。 刘平伯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剩下还有附近几个乡镇的议员、族长并警察厅的警员们,挤挤挨挨十来个人,都紧绷着脸。 偌大一个斋堂,只有女人的哭声,此起彼伏。 卢照觉得奇怪,便主动上去问了刘平伯:“刘叔叔,怎么还不开始?既是来谈收购的,咱们这边先开个价,才好往下商洽不是?” 年轻人初入社会,不晓得办事的规矩,刘平伯也不同卢照多说什么,只叫她稍安勿躁。 卢照悻悻坐回原位,秋原却拉了她的手,疑惑道:“这地方总有些怪怪的,怎么收购竹山这样大的事,庵里的住持都不露面?” 他这样一说,卢照也发现问题所在,除了嘤嘤哭的两个年轻女尼,场面上竟然一个莲静庵主事的人都没有,难怪大家都在这儿干等。 众人又这样等了半个多钟头,才有一个年轻貌美的俏尼姑进屋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卢照尖着耳朵听,那尼姑的语气总有些玩世不恭,嘻嘻道:“原是我来晚了,各位好等。” 一身缁衣难掩风情,王婉秋一进斋堂,就感觉男人们的眼睛直往她身上钻。她把那两个低声抽泣的小尼姑撵到一边,自己翘着臀坐在一个年轻议员的腿上,环视一周,而后才笑:“有什么事冲我来,底下都是些毛孩子,只晓得哭,大伙儿见笑了。” 要依这世道,尼姑庵未尝不能是风月场。王婉秋这样的作派,便是卢照也看懂了,她这哪是潜心修行的女住持,分明是惯看秋月春风的交际花。先前迟迟不来,说不定就是在后院应酬哪位达官显贵,一时脱不开身…… 卢照心里的那种憋闷,更重了些。在她看来,一群商人这样大张旗鼓地跟出家人做买卖,本就有欺负人的嫌疑,那出家人还是做皮肉生意的可怜人,岂不更是一桩罪过? 秋原知道自己这个未婚妻偶尔是有些痴的,就在这时捏了她的手心,悄声道:“你别瞎操心,先看看具体是个什么事。” 见人都到齐了,刘平伯才清清嗓子预备讲演。第一句话也不谈收购,反而扯到那个死了的警察身上:“敢问王小姐,今日上午市政警察厅有一位警官中枪身亡,你可知情?” 王婉秋的脸上总洋溢着笑,语气十分坦诚,甚至有些俏皮:“枪是我开的,人已经死了么?” 早上一群警察来查封竹山,王婉秋虽有些不明所以,但态度上还是配合居多。莲静庵本就是个开门做生意的地方,她犯不着得罪任何一个三教九流,要不是那个臭警察欺人太甚,王婉秋不会朝他开枪。 这时候对簿公堂,王婉秋也不怕,又把刚刚抱在一起哭的两个小尼姑喊上来,要她们另抬了一具盖着白布的女尸放在斋堂门口。 王婉秋捻起兰花指,指向门口那个死人,十分通情达理地说:“谁的命不是命呢?是,我们长三堂子的人是不及你们外面的人金贵,可也不能任人打杀罢?说难听点,那死警察也不过就是个嫖客,床上霸道些也就算了,怎么翻脸无情就要杀人呢?他能开枪杀我的人,我怎么就不能杀他?刘厂长若要跟我论公道,这便是公道。” 海陵市政衙门对公务人员的管理一向粗疏,警员们出警的时候做些私事,到花街柳巷大烟馆转一转,并不稀奇。 本来简简单单只是生意人的买卖,成与不成,都好说。如今闹出人命来了,这生意显而易见是很难再谈下去。 刘平伯是个合格的商人,一辈子只认钱,工厂要扯上人命官司,到底名声不好。那个死了的警察既然是嫖妓出的事,哪怕是办公过程中嫖妓,跟永宁水泥厂的干系也不大,干脆就让王婉秋自己跟警察厅扯皮好了。 反正她也不缺这点本事。 这样一想,刘平伯就叫屋内众人先散了去,乡镇上那些议员、族长本就是看刘平伯的面子过来帮着施压的,这时自然唯命是从,只有警察厅的人坐着不肯动。 他们死了科长,肯定不想此事轻易了结。 于是刘平伯又单独对那几个警员客气道:“今日辛苦各位,至于孙科长受害一事,只怕还要劳烦诸位上报市政警察厅再行处置,刘某人不才,实无权干涉贵厅事宜。” 那几个警员脑袋还有些懵。出来办一趟差,把好好一个科长办没了,回去还不知道怎么向上级交代。明知道刘平伯是在推诿责任,却又抓不到他话里的错漏,警察厅的事,的确不该一个商人管。 但跟上面没有交代肯定也是不成的,至少也得把杀人凶手捉拿归案才说得通。于是乎,那几个警察又开始对王婉秋发难,拿出镣铐,非要她往警局走一趟。 王婉秋倒是随时都在散发她的引力,不住地朝那几个警察抛媚眼,带了手铐也不妨碍她跟男人们勾勾带带,看着倒像是欣然而往。 卢照跟秋原在庵堂正大门撞见她这样,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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