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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笛楠大致逛了一遍，先是给安蕾挑了几张黑胶唱片，又在东角货摊发现大量品相完好的二手家具，接着和林奈拨通了视频电话： “林大小姐，没睡下呢？”他看到林奈正在敷面膜，意识到时差问题，忍不住笑出声。 “笑啥！打算看部欧洲建筑纪录片再睡。你这是在哪？” “啊，我今天闲着没事儿，来逛跳蚤市场。你看看这里，好多美式复古木椅。” “还真是。让我好好瞧瞧...最左边那款，椅背带编织藤的，帮我问问价格！” 谢笛楠用生硬的英语和摊主交流，林奈听到价格，心动到面膜差点吓掉：“这品质，1把才80美刀？” 谢笛楠点头说：“据说是附近镇上年轻设计师的原创作品。算上运费，性价比也很高。” “OK，帮我买四把，这就给打你钱！” “得了，你上次送的鱼竿我还没回礼呢。” “行吧，什么时候回来？” “后天，同事们都赶着回家过年。” “到时候我开车去接你，正好带你看看我和蕾子入股的咖啡馆。” “行的，回见！” 谢笛楠租车将椅子送到海运公司，各项手续办妥，已接近当地时间下午五点。他想到圣地亚哥落日崖就在不远处，即刻打车前往。 行驶在圣地亚哥的马路上，看着路旁的棕榈树和平整的海岸线，谢笛楠思乡意起。 他生在青岛市即墨区横田镇，在本地完成学硕连读，之后留校工作，可谓真正意义的“青岛土著”。除却工作需要，他从未离开过青岛。每逢悠长假期，别人到处旅游，他的娱乐项目只有回老家钓鱼。 在河塘钓鱼，在海边钓鱼，或是跟随船只出海钓鱼，谢笛楠刚过三十岁，就混成了人们口中最顶级的“钓鱼佬”。事实上，像他这个年龄的青年人，能体验到钓鱼乐趣的并不多。每次跟随船只出海，同好者大多是五十多岁的叔叔辈。 而他向来不在意这些事。 谢笛楠到达目的地时，红日刚刚沉入海岸线一点点。他深深呼吸着海边空气，拿出手机拍摄，并录制面前的风景。视频录到大半时，一只海鸟由上空斜飞入画面，从泛着光晕的天空缓缓滑翔，再划过深蓝海面，遁去不见。 谢笛楠放下手机，看层层海浪迎面涌动，目力所及处，夕阳隐得更深，天空与海面融为一色。 日落悬崖公园占地辽阔，有适合观日的木栈道，以及斧劈般与海面垂直的崖壁巨石。回想起青岛老家的栈桥与海，还有崂山南岸的石老人，他不禁感叹，世间美好竟是各有不同！ 他又想起视频那只不见踪迹的海鸟。 海鸟整体降落的踪迹囿于画面右侧。它未诉其名，未叠夕阳，未曾俯瞰过背后的天海一色。 谢笛楠本想把这段视频传给林奈。拇指即将按下发送键时，他微微笑着摇头，缓缓按下了消息删除键。 除夕夜两天前，谢笛楠乘机回国，林奈下午准时到机场接他，两人见面对笑打招呼。 他和同事道别，提行李和她边走边聊：“了不得啊你，一个月不见，和蕾子当起了老板。” 林奈抿嘴说：“你也可以呀，还担心你水土不服，现在来看，脸都吃胖了。” 谢笛楠表情有些吊儿郎当：“我又不是印第安土著，别小看我的自洽能力。” 林奈诡魅笑着：“难说，肤色蛮有欺骗性。” 谢笛楠皮肤略黑，长相不是很帅那种，但是衣品很好，身材也不差。 谢笛楠转用青岛口音，说：“你叨叨个啥？人家美国大嫚儿都喜欢这样的。” 林奈翻他个白眼，也用青岛话奚落道：“看给你癫痫 青岛方言，意思为得瑟。 的。敢情您老以公事之名，跨洋去把‘洋嫚儿’了？” 谢笛楠回以一个“享受其中”的表情，憋着声偷乐。 林奈赏他腿肚子一脚，板脸不过两秒，也忍不住笑出声。 林奈驱车离开机场，带谢笛楠到潮音咖啡馆和安蕾碰面。 前几日，潮音与房东签订了新一年房租，姐妹仨选择暂时闭馆，进行二楼的装修整顿。 咖啡馆的一楼布局依然工整有序，并没有太多变化----对门仍是巨大陈旧的实木吧台，背后连接操作间；吧台往西有一道狭长的楼梯，可通往二楼。一层地面通铺着深褐色地板，堂食区域被一条南北向放置的长木桌切割为两半；一半是单椅对坐区域，靠近吧台，一半是双人沙发对坐区域，紧靠西墙。进门左手边是整面装饰的东墙，摆满了各式各样壶具与杂货；右手边铸着双叶雕花铁窗，窗向右是高大的浅木色书架，再往右的墙角处放置一口黑漆落地钟。 谢笛楠印象里来过几次，在一楼转了整圈，停在西北角的落地钟前，望着绣花铁窗出了神。 安蕾做好三份手冲咖啡，端至中心的长桌上。三人聚于长桌前，呈品字形对坐，谢笛楠将洛杉矶带回的黑胶送出，安蕾如获珍宝，连声道谢。 谢笛楠眼睛发亮，问：“对了，怎么不见店主小嫚儿？” 林奈斜他一眼，讪讪说：“果子小姐回家过年了。人家有男朋友，你想都不要想。” “可惜。”谢笛楠又问：“只听二楼叮叮当当，一楼不跟着装修吗？” 安蕾双手握杯，瞄了一眼二楼，说：“上面格局有点问题，急需凹出一角改成吸烟区。至于一楼，我们三人商量后一致决定，保持原状。” 林奈接着说：“这里全是果子小姐的心血，拆了可惜。况且，我们问了很多老客人，大家很喜欢现在的复古风格。” 谢笛楠点头，打趣道：“有板有眼，像模像样。以后成了小富婆，可别忘了我这位老友。” 姐妹俩齐刷刷地将眼睛挖向他，端杯尝咖啡，不予理会。 谢笛楠不再胡闹，正经说：“对了阿奈，你的椅子要晚几天到，地址填的你家，别忘了签收。” 林奈给他竖大拇指，说：“靠谱。说好给你洗尘，想吃哪家随便挑，我请。” 谢笛楠笑说：“老地方呗，大孟小酒馆。” 大孟小酒馆，位于市南区莒县路南段，是三位老友另一个据点。 酒馆面积不大，桌子六张，主卖散装啤酒，也有散白酒，下酒小菜样样俱全。 从高二暑假开始，三人就“厮混”于此，瞒着家长来喝酒。当时老板大孟还是个帅大叔，一晃十余载，三人到了而立之年，大孟叔也两鬓斑白，昔日风貌不在。 酒菜上齐，借着良好氛围，两姐妹喝得尽兴，不觉间上了头。三人中林奈酒量最差，喝的最凶，两大杯啤酒下口，开始嚷嚷胡话。安蕾酒量最好，也架不住白酒啤酒对着喝，没多会儿，身体摇摇晃晃，醉态尽显。 谢笛楠可不敢多喝。俩姑娘想喝酒，他负责倒酒，俩姑娘要添菜，他就去点菜。 林奈拍他肩膀一下，吃吃直笑：“小楠，你你...你喝呀，咱一会儿找代驾开车，一点儿不...不慌。” “你们先喝着，我去个厕所。” “啊？又...又去厕所？都上几回厕所了你？蕾子，咱俩喝...不管他！” 大孟老板忙完手中活儿，闲下无事，在店门口抽烟。谢笛楠凑身过去，借根烟抽。 只听不远处，俩姑娘扯着醉腔，旁若无人地聊着： “蕾子，咱们今年都要三十了呀。三十岁，对一个女人意味什么，你想过没？” “不知道。你告诉我。” “两个字----育龄。三十岁，女人会错过最佳育龄期。” “小奈，你，你可是新时代女性，居然说这个。” “不是我想提，是上个甲方爸爸闲聊时跟...跟我说的。” “真够有劲儿。咱俩连对象都没，谈什么育龄呢。” “蕾子，上大学前咱们俩畅想未来，谈到三十岁的时候...怎么说来着？” “这个我记得。咱俩曾信誓旦旦说，三十岁的时候...肯定什么都有了！” “事情没按想象中去发展啊。五年后，十年后，你说，咱们还敢想象吗？” “是啊，差点忘了，我一直是个想早早结婚的人...” 说到这儿，安蕾双手搀着前额，嘴角颤抖，哭出了声。她一般极少喝醉。若是醉到一定程度就会哭。 林奈从对面位置转到她身边，抱住她安慰。 酒馆门口摆着啤酒桶，街坊有路过打生啤的，大孟叔随手扯过塑料袋，打包给大伙儿。 “孟叔，我一直有个问题。”谢笛楠挤眉弄眼，试探性问：“你家啤酒白酒卖这么便宜，真的能赚钱吗？” 大孟叔抄手一笑，说：“房子是自家的，饿不死就行。”听得屋里哭声愈发震耳，他半转身，低声问：“不去看看？” 谢笛楠苦笑：“我帮不了什么。让她们抱头哭会儿吧。” “你也是个神奇小哥。” “我这神奇小哥，以后经常要一个人来找你喝酒了。” “怎么说？” “俩大嫚儿入股了一家咖啡馆，估计会很忙。” “也挺好。聚散都是缘。” 莒县路两边栽满银杏树，冬季时，树叶早已败尽。若论季节，这条路最美的时候在秋天。说到秋天，那可有点儿远了。掐指一算，有七个月，换算成天数，还有二百多天。再说年龄，谢笛楠虚长两姐妹一岁。无论哪种关系，人与人又能相伴多久呢？他脑海里胡想一通，只觉眼前昏雾阵阵，也不知雾气何时变成了云，云又何时幻作了夜。 除夕过，大年初二。一大早，安蕾正在刷手机，看到杂志主编宏叔发微信群消息，说一位开书店的朋友想趁假期翻修店铺庭院，问大家认不认识靠谱的景观设计师。那书店也在市南区，离潮音咖啡馆隔两条路，杂志卖的齐全，安蕾特别喜欢。她将林奈电话发给了宏叔，一番联络，林奈接下单子，表示可以立即画图开工。 林奈工作效率奇高，很快联系上经常合作的造园施工团队。且书店庭院较小，地面材质也无需改动，大概过了一周，施工来到扫尾阶段。转眼大年初九，林奈下午到书店和施工方对接，安蕾打包了咖啡来看她。林奈戴着安全帽，正跟安蕾讲解院子里的植物搭配，看到谢笛楠和一个年轻姑娘向书店走来。 林奈下意识地将安全帽摘下，安蕾顺手将帽子接住。 四人照面，相互介绍了名字，谢笛楠让姑娘先进书店等。林奈瞅着姑娘的背影，抄手笑说：“书店老板千金，相貌气质俱佳。除了年纪小点，都挺好。” 谢笛楠摊手说：“小嫚儿还在读研。学校领导给安排介绍的，不得不见。” 林奈瞥他一眼，说：“保密工作做的不错嘛，也不跟我和蕾子说？” 谢笛楠道：“也没人问我呀。”接着话锋渐弱，跟了句：“何况只是吃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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