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一中学还是填一个保底吧,另一个明年看看再定,回头我托人问问这几年七一和民立哪个更好一点。”西美说起自己的母校心情很复杂,当年她们市一也有四分之一的同学考进了大学,可惜读了一年也都停学闹革命了,大部分人和她殊途同归当了知青,还都迁成了农民集体户口。 斯江知道后松了一口气,心里却铆足了劲,非要考进市西不可。 —— 斯南在读三年级,她去年二年级只上了一个学期,回上海后成天玩,以为能在万航渡路小学雄霸一年级,根本没想着看书,结果回到阿克苏跟了二年级一个月,考得惨不忍睹,她想做“留级生”,被姆妈骂了个狗血淋头。 “我才七岁!”斯南叉着腰怨气冲天:“我还是个小孩子,干嘛要上三年级?人家都十岁了,没法比。” “你虚岁八岁了,读三年级就能比别人早两年上班挣钱,一辈子都比别人多挣两年钱,不好吗?”西美把二年级三年级的语文数学书摊开来:“你要是在上海,三年级就有英语课,像你大表哥和你姐,考初中就要算语数外三门的总分,这边呢,要到初中才学英语,你多划算?” 听着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斯南将信将疑:“姆妈你不要骗我呀,我还是个宝宝。” “宝侬只头。活宝。” 在顾西美的监督下,斯南一个暑假复习完了二年级的语文数学,预习了三年级的部分内容,虽然三年级的作业量一下子增加了不少,斯南倒不觉得吃力,期中考试语文考了98,数学满分,又重回年级第一的宝座。 “看到吗?当初是谁想当留级生的?”西美一个毛栗子敲在斯南脑袋上:“跟你说了多少遍,听姆妈的话不会错的。” “大海航行靠姆妈,姆妈您永远是对的。”斯南捂着头往外逃:“那我去打会儿乒乓球啊。” “天这么冷,到时候出了汗要着凉,在家里好好看看书,期末考试是县里统考,可没这么简单了,你课文背了没有?哎哎哎,陈斯南——”西美追出去两步,斯南早一溜烟跑远了。 “人才比乒乓球台子高那么点,还打什么球,球打她还差不多。”西美怨了两句,自己倒笑了起来,怎么不高兴呢,她在小孩身上的决定就从来没错过,逼一逼这不就年级第一了。 “算了,让她去运动运动,锻炼身体也是好事。”陈东来从报纸里抬起头来,“今年回不回上海过年?” “不回,又没探亲假,哪有那么多钱贡献给铁路局。”西美拿出本子,叹了口气,又不得不跟上海要东西了,自从打斯江被姆妈骂了一顿后,这半年有什么急着要从上海买的,她都直接拍电报给陈阿爷。好在陈阿爷有求必应,甚至往多里买了寄过来,聊以安慰了西美的怅然之情。 陈东来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问:“要不还是一起回去看看斯江和斯好?我应该能调得出探亲假,现在家里也还有点钱。” 上个春节对西美来说实在不愉快,她撩起眼皮:“你想回就回,我和斯南不动了,冷得要命,跑一趟累得半死不活的,再说这边家里还缺不少东西呢,之前家具都便宜卖掉了,当时千谢万谢老师们有心帮忙,现在哪好意思再拿回来,总得想办法添置一些。再说孟沁和曹静芝两家男人都没出来也没出结果,我早就说了让她们带着孩子来我们家吃年夜饭,人多热闹点,省得她们胡思乱想,这一年她们也不知道怎么过来的,换了我恐怕真不行。” 陈东来叹了口长气,西美很讲义气,甚至过于固执,他拿她也没办法。原先宿舍里沙发书橱书桌高低床,搭配得十分温馨舒适,现在沙发在陈校长家,书桌书橱去了梁主任家,高低床在学生宿舍也有人睡上了,这半年斯南都跟西美睡,夫妻生活自然很受影响。夏天的时候趁着斯南在外头疯,夫妻俩大白天提心吊胆地敦伦了几次,质量差强人意。 “那我也不回了。”陈东来只能悻悻然作罢。 西美见他顺从了自己,变放软了口气:“去年你一个人过年,肯定也没过好,今年买个羊腿回来吧,咱们一起吃顿好的,再带斯南去县里逛逛。” 陈东来见妻子眉目柔和下来,心中一动,丢下报纸走过去搂住她肩膀,低头在她脸颊上香了一口:“南南一出门至少要白相一个钟头,不如——” 西美拍开他的手,嗔道:“不行不行,上次弄了一半她在外头喊,吓死我了。” “你有什么好吓的,我才被吓得要命,搞不好就一辈子不行了。”陈东来想起三个月前那次斯南突如其来的惊魂尖叫,刚刚起来的一点兴致烟消云散,笑着给西美捏了捏肩膀。 话音刚落,外头响起斯南的喊声:“别走别走啊,再去打两盘,五盘三胜嘛。” 说曹操,曹操到,真是说不得。
第106章 一晃眼就到了年底,过完冬至顾东文抽空去了趟福民街小商品市场,准备买上几十套82年的新台历新挂历,家里店里留两套,剩下的送给常来吃饭的熟客略表谢意也讨个吉利。 狗年春节来得早,离年初一还有一个月出头,小商品市场里四百多家摊位已经江山一片红,春联喜楹剪纸红灯笼烟火爆仗堆成小山。放眼望去,明星挂历清一色全是张瑜的笑颜,自从《庐山恋》一炮而红后,今年她的两部电影《知音》和《小街》简直火爆全国。 “小阿弟,买张瑜格本呀,金鸡百花,文汇政府四只奖全部集齐的女明星,只有伊一噶头(只有她一个人),阿拉上海小姑娘,灵得勿得了,买回去挂起来,绝对有面子!”巧舌如簧的老板娘啪啪啪甩出十几本挂历:“刘晓庆、陈冲、沈丹萍,噻勒里厢(都在里面),侬看看欢喜撒宁?(你看看喜欢谁)” 顾东文想起斯江像南红一样喜欢看电影,家里还有好几本《大众电影》,就随便挑了点:“阿姐算吾批发价来噻伐?风景、戏曲类格有伐?(阿姐算我批发价行吗?风景、戏曲类的有没有?)” “十本起批,便宜侬三角洋钿一本。风景嘛,北京、桂林、黄山要伐?戏曲类迭本赞格,杜十娘、红娘、李慧娘,管侬撒娘,噻有了(管你什么娘,都有了),老太太老头子肯定欢喜。”老板娘见缝插针抽出一本挂历来:“小朋友顶顶欢喜格九色鹿,看看,崂山道士、哪吒闹海、大闹天宫,动画片挂历,要伐?上影厂出格内部挂历,只有五本,就是要贵一块洋钿。” 顾东文翻了两页,竖起大拇指笑了:“阿姐侬太会得做生意了。”一看就知道这是上影厂内部用来做福利的,不对外销售。 “嘘,悄咪咪的,侬卖相好阿姐吾才肯卖给侬。(嘘,悄悄的,你长得好阿姐我才肯卖给你。)”老板娘不由分说把五本一卷,扯过红绳扎了起来。 买完台历挂历春联喜楹,顾东文想起姆妈叮嘱的事,便跟老板娘打听:“阿姐,红短裤啥地方有得卖?女式的,小姑娘穿。” “本命年对伐?”老板娘笑眯眯指了方向:“啧啧啧,侬真是一个好爸爸!” “当然了。”顾东文也不谦虚,背起蛇皮袋去给斯江买本命年要穿的红短裤。 —— 斯江回到家,看见二楼窗口挑出来的晾衣杆上那排红短裤,面孔立刻涨得比短裤还要红,几步冲上楼去收衣裳,手忙脚乱差点把杆子掉了下去。 “你舅舅戆呵呵格,人家说不褪色他就信了,真是的,也不知道放在手上仔细搓一搓。”顾阿婆一条条裤裆摸过去:“囡囡啊,这三条还没干透,再晾会儿,啊哟,一下水吓死人,比隔壁那个红颜色游泳衣褪色褪得还要结棍,汏了五六遍,水还是粉红颜色的。这要穿上身,你一天就变红屁股了。” “外婆!不用了,我晾在床上一样会干的。”斯江又羞又恼,又庆幸景生和舅舅都不在家。她今年已经开始发育了,胸口隐隐胀痛,夏天小舅妈正好在,带她去妇女用品商店买了棉布小背心和胸罩,后面的纽扣她怎么也扣不上,练习了好久才学会,平时小背心晾出来还不那么扎眼,但是红短裤实在太可怕了,进了支弄一眼就能看到。 “那怎么行?阴干的短裤穿了要发炎的。”顾阿婆一把抢了回去往晾衣杆上套,瞪了斯江一眼:“你姆妈以前就是,捂坏了还不好意思说,大夏天的痒得她要死要活,后来哭哭啼啼去医院,天天用什么紫药水洗屁股,苦头吃足。医生特地交待了,短裤一定要太阳下头晒晒透,去去去,你去做功课去,不要管这些。” 顾阿婆把晾衣杆又架好:“还好你舅舅脑子没全部坏掉,老早让你外公给你姨娘买红短裤过本命年,他倒好了,就买两条!好像天不下雨似的,十三点伐。不过你舅舅一口气给你买一打,也真是——算了算了,梅雨天难干,总归用得着。囡囡啊,要记住阿舅对你好呀。” 斯江哭笑不得地把手里的九条红短裤叠好:“嗯,舅舅对我最好了,我将来买二十四条红短裤给舅舅本命年穿。” 顾阿婆想了想顾东文穿着红色四角短裤的样子,阿爹啦娘咧,想一下她都觉得辣眼睛,要命喽。 —— 过了几天,景生从中福会上完计算机课回来,先替斯江看了看期末复习的数学题,又把几个她容易错的题型略加改动让她巩固一下,才从口袋里摸出样东西给斯江:“阿奶说本命年要用红色压一压,这个你拿去戴手上。” 斯江拆开锦袋一看,里面是根红绳编织的漂亮手链,上头穿着一粒小小的金珠。 “阿哥?你买的?!这是真的金子还是假的啊?”斯江有生以来第一次收到金子的礼物,惊呆了。 “真的!谁送假的做礼物啊,侬只戆徒。是侬阿舅吾爷老头子出的钞票,我跑的腿。”景生站了起来准备去灶披间烧晚饭,走了两步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回头多加了一句:“你要是不想穿那个红短裤,就别穿了。这个避太岁就够了。” 斯江美滋滋地往手上套,红绳却卡住了下不去,她急得追到楼梯口:“阿哥!阿哥,怎么戴不进呀,你帮帮我呀!哎呀,我是不是胖了交关?(许多)” 景生只好又跑上楼几步,垂眸看了看:“你看这里,可以拉松一点。”他伸手替她把绳结抽松了点,红绳就顺当地滑了下去。 “好咧!谢谢阿哥!”斯江笑弯了眼,嘴都合不拢,晃着手腕炫耀了两下,拢着小金珠往棉毛衫袖子管里藏,却被景生一把又捋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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