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江咬了咬唇,看了看姆妈,又看了看阿爷,轻轻摇了摇头:“我不道歉,我没说错,是三妈说错了。” 陈东来两步跨到沙发这边,轻轻拍了拍斯江的胳膊:“斯江,你三妈是长辈,你是晚辈,你说那种话就是不对,该道歉,快点,去说声对不起。” 西美抿唇不语,她心里觉得斯江说得没错,还挺解气的,要她责备斯江,她做不到,但要她对抗公公一家,她更做不到,毕竟这几年还要靠阿公阿婆出力出人出钱,一转头看见斯好扁着小嘴要哭不哭的样子,叹了口气:“斯江,你就跟三妈道个歉吧,你看你都把她吓坏了。” 钱桂华手哆嗦着捂住自己的胸口打了个激灵:“哎呦,谁吓坏了,我是被腻惺(恶心)到了,这才几岁的小姑娘啊,成天不知道看什么书,脑子里想什么,这说的什么龌龊闲话!我就说个别人的新闻,关她什么事,还说到我身上了,简直有毛病。” 陈阿娘赶紧拉住斯江的手:“囡囡以后别说了啊,太吓人了,这种话不好说的,呸呸呸,童言无忌,老天爷没听见没听见啊,什么万一一万的,好了好了,谁也不许提这个事了,马上包汤团了,雪静,你去拿两块抹布来,把地上收拾一下,岁岁平安岁岁平安。” 斯南却跳下椅子,蹿到了钱桂华面前:“我姐才没毛病,她说得一点也没错,你不骂流氓反而骂那个女的,真恶心,你是个坏人。”她侧过身对着斯淇做鬼脸:“你姆妈良心大大地坏!明天就会遇到流氓,她才活该!” 这下捅了马蜂窝,钱桂华一伸手把斯南推了个踉跄:“顾西美你不管你女儿?我看她们两个就像顾东文顾北武,天生的流氓阿飞,这种话也说得出口,我怎么她了?大过年的要这么咒我?” 顾西美被她辱及娘家兄弟,脸一沉就要发作,不料斯南跟个爆仗一样立刻被点着了。 “你放屁!我大舅舅小舅舅才不是流氓阿飞!”斯南见钱桂华起身要走,一头撞在了她肚子上,把人撞回了沙发上,两个小胳膊挥舞得跟风车似的,噼里啪啦打在钱桂华胸上胳膊上腿上:“你敢骂我舅舅,吃我一拳,吃我两拳吃我三拳!” 斯江上前两步,挤在沙发和茶几中间,恰好挡住了陈东海:“三妈你得去向我舅舅道歉!不然我就喊我舅舅来跟你好好说清楚,谁是天生的流氓阿飞。” “这万春街谁不知道你两个舅舅的好事!走开,走开,顾西美,管管你家陈斯南,疯了这是!”钱桂华快疯掉了,又被斯南打了好几拳,还不敢对她下狠手。 斯淇尖叫着跑过来,却不敢接近:“陈斯南,你干嘛呀!阿爷阿娘救命啊——” 陈阿爷气得拍桌子:“都停下,都给我停下——听见了没?” 钱桂华一边挡一边喊:“斯强斯淇,你们两个木头人啊,还不过来帮忙,看着姆妈被人打?!” 陈斯强犹豫了一下:“我、我打不过顾景生,姆妈你吃饱了啊,干嘛要说斯江大舅?有毛病哦——”话没说完被亲爹轮了一巴掌。陈斯民和陈斯军哈哈大笑,屋里乱成一团。 “干什么呢斯南,放开。”陈东来拉开斯江,拧住斯南的胳膊:“不许动手,有话好好说。” 斯南被拽开三尺远,还怒目圆睁地努力伸腿踢向钱桂华:“坏女人!” 陈东来赶紧捂住她的嘴,尴尬地朝陈东海解释:“小孩子不懂事,你和小钱包涵一下,我这就送她们去外婆家。” 斯江不依:“不行,现在就得说清楚。” 顾西美把斯南抱进怀里:“小孩子不懂事乱说话,钱桂华你也不懂事?我大哥和北武怎么你了,就成天生的流氓阿飞了?” 陈阿爷捂着胸口,嗬嗬了两声,喘起粗气来。陈东方惊叫起来:“爸!爸爸——” 战场立刻从沙发这边转移去了藤椅那边,一顿乱忙。这个大年夜彻底泡了汤。钱桂华托了阿公心脏的福,逃过了斯南和斯江的追杀。 吃了速效救心丸后,陈阿爷半天才缓过气,从藤椅上被扶到床上躺平,叹了好一会儿气,振作起精神把陈东来和陈东海训了足足半个钟头,一个管不好女儿,一个管不好老婆,平时不做规矩,枉为人父人夫,丢人。为了那么点鸡毛蒜皮的事,毁了这么个特殊的好日子。 顾西美听着不顺耳,奈何老爷子心脏好不容易跳得正常些了,她也不想再争辩什么,对着斯江斯南期盼的眼神,只低声宽慰了几句,又叮嘱她们:“那个事算了啊,回去不许跟外婆舅舅他们说,知道吗?”见斯南又要跳起来,赶紧一把按住她:“干什么!还想惹阿爷发心脏病啊?” 斯江牵着斯南,跟阿娘拜了年就直接下了楼。 阿娘赶紧从抽屉里拿出两个红封袋要去追:“囡囡啊,囡囡,压岁铜钿——” “给西美不就好了?”陈阿爷在床沿上拍了两巴掌:“一点规矩都不懂,东来,你去好好说说她们,甩脸色给大人看,反了天呐。” 顾西美接过红封袋,默默给斯好洗脚剪指甲掏耳朵换上新衣服,抱着他给阿爷阿娘爷叔婶娘堂哥堂姐们拜了一圈年就上了阁楼。不管怎么说,在公婆心里,孙女不如孙子金贵,孙子又不如儿子金贵,儿子又不如面子金贵,她坚持把斯南带回乌鲁木齐,绝对是明智的选择。 陈东来到了文化站门口才追上两个女儿:“斯江,你们怎么回事,怎么还没给大人拜年就跑了?” 斯江却站定了回过头问:“爸爸,你站在三妈那边还是我们这边?” 斯南义正言辞地跟上一句:“爸爸,你站在坏人那边还是好人这边?” 陈东来摸了摸她一头卷毛:“你们这些小孩子真是——什么好人坏人啊,人都是很复杂的,不能只用好坏来分,你三妈不是坏人,她就是市侩了一点嘴碎了一点。等你们长大了就懂了,事情和人不能只用黑和白去区分,少管别人的事,管好自己就好了知道吗?” “流氓不是坏人吗?我舅舅不是好人吗?”斯江黑白分明的眸子在昏暗的路灯下熠熠发光,刚才憋了许久没说出口的话再也忍不住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是非对错不应该在人心吗?孟子曰,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我们周老师说了这才是人和野兽最大的区别,别人遇到不幸,不同情她不帮助她还背后散播她的谣言再次伤害她,这种人和野兽有什么区别?对,野兽做不出这么恶心的事呢。” 不等陈东来开口,斯江吸了口气:“爸爸,要是姆妈要是我遇到了流氓呢?三妈背后说是因为我们长得漂亮所以活该被流氓那个,你还觉得没事吗?还觉得不用分黑白对错吗?” 陈东来怔了片刻,眼睁睁看着两个女儿手牵着手拐进了支弄里,不知怎么,两条腿变得沉重无比,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西美和斯江遭遇流氓的场景,他打了个寒颤,沉下了脸,这个钱桂华,是该让东海好好管管她的嘴了,至少得做个好人,做个人。
第146章 西宫的新春游园会灯火辉煌人流如潮,湖边的林荫小道上一溜各色摊贩,空中不时飞起朵朵璀璨烟花,引发一阵阵尖叫惊叹。 赵佑宁兴致勃勃地坐在红色塑料大盆边上捞金鱼,陈斯南和盛放几个小跟班捧着小塑料桶在他腿边一惊一乍地喊。 “嗷嗷嗷嗷,捞伊捞伊捞伊(捞它),就是伊——” “啊呀,被伊逃忒了。” “哈哈哈,第八条!给我给我,宁宁哥哥万岁——!” 斯江手里好几个油纸包,臭豆腐和海棠糕串了味,冰糖葫芦还剩下三个,最上头的被斯南咬了一口,凹面已经锈了。景生拎着一大袋烟花,手里举着糖人,孙悟空大战哪吒三太子,大圣的金箍棒只剩下半根,哪吒的三头六臂还剩一头三臂,显然也是斯南干的好事。 “你要那么多干嘛?家里养不活的。”斯江踢了踢斯南的小屁股提醒她。 “我等下去放生,许八个愿。”斯南头也不回,盯着赵佑宁的手:“宁宁哥哥,你的手怎么这么好看,怪不得钢琴弹得那么好。” 赵佑宁不禁笑出了声:“这两样好像没什么必然联系。” 景生不耐烦地用哪吒的手臂戳了戳斯南的脸:“许什么八个愿,你放的又不是王八。快点吃掉,买都是你要买的,吃嘛只吃几口,我和斯江又不是你的佣人,自己拿好。” 斯南扁着嘴扭过半个身子看向阿姐:“我都被三妈打了,大表哥连个糖人都不愿意帮我拿——”看着她泫然欲泣的小样儿,景生眉头皱了起来,糖人也收了回来,对陈斯南的尿性他十分了解,这家伙通常都是活该被揍,他呵呵了两声:“一滴眼泪都没有,你就别装了,到底怎么回事?刚刚问半天你们也不说。” 景生转头问斯江:“姓钱的为什么打斯南?她又干什么坏事了?” 斯江看到赵佑宁和其他小伙伴们惊讶的神情,想了想摇摇头低声道:“没什么。” “我没干坏事!她就是个大坏蛋,还骂我姐有毛病——”斯南眨巴眨巴眼:“但是爸妈都不让我们说,说了怕你和大舅舅去打她,怕我阿爷犯心脏病,我阿爷刚才就心脏病了,心都不跳了,喘不上气,呼哧呼哧呼哧——”她模仿陈阿爷瞪着眼张着嘴吐着舌头摸着胸喘大气,把捞金鱼的老板逗得大笑不已,直接塞给她一个小网兜:“噶好白相格小囡,来来来,爷叔送侬三条小金鱼,私噶捞。(这么好玩的小朋友,来来来,叔叔送你……自己捞。)” “爷叔,吾阿姐被骂了呢,送吾五条好伐?吾送阿姐两条。”斯南忽闪着长睫毛托着两腮作小花开放状。景生手臂上起了层鸡皮疙瘩,实在看不下去,默默往前走:“斯江,走了,赵佑宁,我们先去溜冰场那边。” 五条免费小金鱼轻松Get的斯南毫不在意地朝他们挥挥手:“阿姐,那些吃的都给你,你别伤心别难过了啊。” 赵佑宁看着斯江景生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耐心指导起斯南捞金鱼来。 —— 溜冰场上人影飞舞,约会的男女青年手牵着手或快或慢地游走在人群中,许多孩子在边上的空地上追逐打闹,玩摔炮,处处可见仙女棒闪烁的霓影。斯江没有放烟花玩爆竹的兴致,蔫蔫地捧着一堆吃的找了个地方坐下看热闹,这会儿想起自己刚才和三妈及爸爸的争执,总觉得自己还能反驳得更好,可惜没有重来的机会,只希望那几句推己及人的话能让爸爸不要站在“大家”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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