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小伙伴围着餐桌捧着热乎乎的菓珍,像模像样地给出评价。景生一直没作声,他现在有点佩服赵佑宁了,姆妈抛下他去了国外,一转眼爸爸就要娶后妈,他却好像完全没受到影响,中福会节后就要举办全市青少年计算机Basic语言大赛,在参赛名单上他看见了赵佑宁的名字,少年宫的老师说了,赵佑宁是种子选手,有很大的可能拿前三名。 “有了后妈就会有后爸。”斯南认真地提醒赵佑宁:“宁宁哥哥,你可千万要小心了。” 赵佑宁手里挖冰砖的钢勺一滑,忍不住揉揉她的小卷毛:“哈哈哈,谢谢南南。” “我是认真的!”斯南不乐意了,头一扭躲开他的手,瞪圆了眼:“你要是不开心的话就说出来,不要装着开心,那样不好。” “好的,我要是不开心第一个就告诉你。” “嗯嗯。那你年夜饭在哪里吃的?后妈家?”斯南用力扯下一根香蕉。 “没,我在爷爷家吃的。”赵佑宁把两根华夫饼干和剥好的香蕉放在冰砖上,完成了第一个香蕉船,递给斯南:“我有一个伯伯一个叔叔两个嬢嬢,年夜饭有将近二十个人一起吃,和你们家一样很热闹,就是他们喜欢说我姆妈,我和他们争了几句,大人们有点不开心,我就自己提前回来了。” “他们说你姆妈坏话了?”斯南替所有人问了一句,又自问自答起来:“不过你姆妈对你不好——不过她总归是你姆妈——你帮她也是应该的对伐?” 赵佑宁笑着点了点头。 斯江默默地接过香蕉船,想的却是不知道赵佑宁爸爸和那个女人是他姆妈离开后才认识的,还是以前就认识了。如果换成她,肯定做不到赵佑宁这么淡然处之,虽然爸妈和她在一起的日子屈指可数,但想到他们有朝一日会离婚,斯江手心立即冒出一层汗。 “我二三年级的时候以为爸妈吵架都是因为我的错。”赵佑宁吃了一大口冰砖:“那时候什么也不懂,就知道拼命做题目拼命弹钢琴,一定要拿第一名,好像这么做了他们就会回到以前,小时候在奉贤的牛棚里,条件特别差,但是一家人还挺开心的。” “不是你的错。”众人都不知道接什么话才好的时候,景生突然冒出来一句。 “是的。我现在想通了。”赵佑宁顿了顿:“也不是爸妈的错,他们也不想的。” 这句话斯南听不懂了,他姆妈都不要他了,怎么会不是她的错呢,宁宁哥哥也太可怜了。 “背后说女人坏话的大人最差劲了。”斯江一勺子狠狠把香蕉截成两段。 “对别人指手画脚是最轻松不过的事,”赵佑宁对这个颇有心得,“有些人只有在嘲笑指责别人和幸灾乐祸的时候才会获得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他想到自己的婶婶和嬢嬢,她们从来都没喜欢过姆妈,所以在抨击姆妈的时候她们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 这个话题引起了大家的兴趣和共鸣,斯江隐去姓名,把控江路案件后续的事说了个大概,一桌人义愤填膺地骂起嚼舌头的人来,又推人及己,说起身边类似的事。盛放说他班上成绩一直很好的同学偶尔考砸了,会有不少戆逼高兴得不行,好像他们就能超过人家似的。 斯南说起梁师母有一次过年在县城被偷了五十块钱,都气哭了,竟然有人背后说“谁让她没事带那么多钱在身上招小偷的,不偷她偷谁。反正梁主任弄钱有一套吧啦吧啦……” 你一句我一句的变成了控诉大会。斯江甚至搬出了周老师推崇的《狂人日记》:“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为什么仁义道德会变成吃人?”斯南不懂就问。 新一轮的研讨会开得热火朝天,最后离开赵佑宁家时,斯南感慨:“和宁宁哥哥说话感觉我都变得更聪明了。” 景生和斯江:“???” 斯南默默地再一次动摇了自己的人生大计:看在香蕉船和变聪明的份上,她将来还是和宁宁哥哥结婚算了,毕竟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亲爹不疼亲妈不爱的,而大表哥至少还有大舅舅呢。 —— 爆竹声渐渐停歇,万家灯火只剩星星点点还亮着。钱桂华躺在陈家阁楼间的大通铺上,完全没有睡意,汤团吃多了两只,顶在喉咙口发痒,另外有一种快意令她头皮发麻到颤栗不已,她翻了个身,玻璃窗上氤氲着一团雾气,老虎窗外的路灯越发昏黄模糊,身边的斯淇嘟囔了一句梦话缩成一团,钱桂华侧耳倾听,什么也没听清,不过没关系,她之前悄悄告诉自己的那个“秘密”清楚得很。 楼下客堂间里还在打牌,香烟味透过木头缝隙弥漫在这狭隘的空间里,时而传来男人的笑骂声,陈阿爷的呼噜声比香烟味的穿透力更强。突然有人把牌摔在了桌上,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吱吱声,阁楼床上的陈斯好哼唧了两下,顾西美迷迷糊糊地拍着儿子无意识地重复着:“睏高了(睡觉了)囡囡,睏高了囡囡。” 陈东来和顾西美知不知道顾景生的真正来历,钱桂华吃不准,她猜测他们是不知道的,要不然陈东来刚才不能那么义正言辞地教训她。他以为他是谁啊,要不是怕阿公再犯心脏病,她才听不得他那些道貌岸然的话,什么做人要有良心,要讲究公义,真摆出了大哥的谱,呸,他是给过他们钱还是帮他们安排过工作?斯强和斯淇长这么大,在大伯和大妈身上一分钱好处也没得过。他夫妻这么多年来两个什么也不干,费了公婆那么多钱和力气,良心公义都给狗吃了,竟然好意思说她这个弟媳妇的不是,给脸不要脸,这下家里出了个强奸犯和破鞋生的小赤佬,她倒要看他们还讲不讲良心和公义了。 再想到顾东文笑嘻嘻的脸以及听来的关于他的传说,钱桂华又有点发冷,把被子裹紧了,刚才的那股子兴奋彻底消失不见。
第148章 许多事回头看,其实都有迹可循。 年初一斯江斯南回陈家拜年,就觉得斯淇有点怪怪的,往年总要攀比压岁钱的人躲在边上不吭声,问她话她眼睛总看着别处。 “你干嘛呀?像个小偷一样怪里怪气的。喂,明天去不去看《城南旧事》?我大表哥请客。”斯南嘴里的五香豆嘎嘣嘎嘣响。平时哭着喊着要跟她们集体活动的陈斯淇吓得一哆嗦,连连摇头。 “带我们去吧。”陈斯强和陈斯民凑了过来:“明天你姨娘回来伐?赵阿大阿二阿三来不来?”那三兄弟特别阔气,每次一起出门生煎馄饨大红肠桔子水,要啥买啥,模子。 “就是因为他们来我们才要一起去白相的,先去淮海路国泰看电影,再去老大昌吃西餐再去复兴公园坐电马,勿要太赞哦。”斯南大咧咧地一挥手:“你们要一起的话十点钟到文化站门口集合,宁宁哥哥盛放他们也一起的。” “都景生请客?得二三十块钱吧。”陈斯强咋舌,他一个月只有两块钱零花钱,顾景生也太有钱了吧,唉,爹比爹,气死的是儿子。 斯南嘻嘻笑:“大表哥有钱,昨晚上我舅舅给了他两百块压岁钱!两百块!” 斯江无意间被陈斯军那本《今古传奇》打开了一扇武侠新大门,直到听见这两百块才抬起头:“就你最坏,老是讹诈阿哥,没良心。” “两百块!!!”陈斯民和陈斯强面面相觑。这都顶得上大人半年的工资了,无比羡慕,嫉妒也没用。 “天下怎么有你舅舅这么好的爸爸哦——他还缺不缺过房儿子?”陈斯强哀叹道。 钱桂华端着昨晚留着没动过筷子的大鳊鱼上了楼,闻言睥睨了得意洋洋的斯南一眼,骂起儿子来:“侬脑子坏忒了伐!叫拿爷老头子收作收作侬。啥香格臭格噻要忙高头凑,眼睛长勒屁股浪厢。(你脑子坏掉了?叫你老子收拾收拾你,什么香的臭的都要往上凑,眼睛长在屁股上。)” “开开玩笑格呀。”陈斯强撇着嘴犟了一句。 斯江见她说得难听,把杂志嘭地一丢站了起来,还没开口,餐桌边看报纸的陈东海抬起头来冲着老婆发了火:“侬脑子坏忒了伐?过年嘴巴清爽点,一日到夜港东家港西家,要唔要去汏汏嘴巴?东东哥轮得着侬瞎三话四?寻西啊侬,册那,一天勿骂皮痒!(你脑子坏掉了?过年嘴巴赶紧点,一天到晚说东家说西家,要不要去洗洗嘴?东东哥轮得到你瞎三话四?找死啊你,XX,一天不骂皮痒。)” 钱桂华没料到当着一家子小辈的脸,老公会突然不给她脸,一口气没接上来,差点把“年年有鱼(余)”的盘子给掀了。 “好了!”陈阿爷靠在床上拍了两下床沿:“年初一噻太平点!东海侬只嘴巴也要汏汏去。” 陈东海摸出香烟来,嫌弃地看了钱桂华一眼,下楼抽烟去了。钱桂华冲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总有一天侬要晓得娶到吾格能的老婆勿晓得比宁噶好多少呢。(总有一天你要知道娶到我这样的老婆不知道比人家好多少呢。)”心里不禁又骂了几句陈东海这个窝囊废,在顾家人面前像个面团,只敢在家里对着老婆孩子凶。 —— 年初二,顾南红带着赵家三兄弟回娘家,压岁钱厚厚一沓,有和顾东文比拼的势头。斯南羡慕之极:“大表哥,你已经是半个千元户了,啧啧啧,要是明天再来一个大年夜该多好啊。” 顾南红刮了她一下鼻子:“你要是摔断了腿也给你几百块压岁钱,你干不干?” 斯南亲眼看着景生这几个月来打上石膏拆掉石膏驻着拐杖丢下拐杖,天天为了恢复锻炼得像狗一样,苦透苦透,她摇摇头:“不干——要是几千块的话我考虑一下,算了,太疼了。”她还是和大表哥结婚吧,这样大表哥的钱就也是她的钱了,斯南美滋滋地想到了解决方法,看着景生的视线变得奸诈起来。景生警惕地推开她:“去去去,离我远点,你肯定又不安好心了。” 十几个孩子呼喇喇卷出万春街,顾南红在家里吃好中饭,又喝了一小碗红枣茶,和顾东文善让说笑了半天,见姆妈在理她带来的大包小包,忽地叫了起来:“妈,最下面那两个大礼盒你别动,是送给刘阿姨的,我现在就去送。” 顾阿婆一愣:“谁?”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519 首页 上一页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