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这道题懂了吗?”唐泽年低声用铅笔指了指卷面,提醒又在出神的斯江,不知道她又想到了什么,眼睛看着卷子,嘴角却露出了笑意,有点呆,又特别生动。 斯江不好意思地咬了咬下唇,重新认真看了一遍题目,脑子里一片混乱,还是没搞明白。 “物体受到的摩擦力不是和物体运动方向相反,而是和物体相对运动方向的趋势相反,所以这里要选C。” “哦。”运动方向和相对运动方向?斯江有两秒钟的呆滞。 唐泽年揉了揉眉心,看了看时间,快六点了。 “对不起,”斯江很惭愧:“要不你也先走吧,李南她们都已经回去吃饭了,我帮她们看书包,等她们回来再走。”明天她要警告这几个家伙,再敢这么丢下她就跑,朋友没得做了。 “你饿了吗?” “不饿。”话一说完,斯江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还真是举头三尺有神明,睁眼瞎话说不得。 “我带了巧克力,你要不要吃一块?” “你们团委的干部怎么都喜欢带着巧克力?也是进口的?友谊商店侨汇券才买得到?”斯江想起王璐,忍着笑低声打趣唐泽年。 “不是。”唐泽年笑着掏出几个金色小足球来:“义利的酒心巧克力,我喜欢踢足球,我爸去北京出差带回来的,他还当我是小学生呢,尝尝看?不过的确没有王璐那个比利时的好吃。” “那我要吃的。”斯江拿起一个撕开包装就往嘴里放:“总有一天我们国家的巧克力也能比进口的好吃。” “看不出你这么爱国。”唐泽年笑道:“你舅舅不是在美国留学?我以为你会很喜欢欧美国家。” “我舅舅留学是为了师夷之长。”斯江想了想,觉得自己对王璐的反感的确不太客观,有点不好意思:“我也不是不喜欢欧美国家,但像王璐那样月亮都是国外的圆,什么东西都是进口的比国产的好,也许她说的是实话,谁让咱们国家现在这么落后呢,但我就是心里不喜欢,听着就不舒服。” 足球巧克力像个小馒头一样把她的脸颊鼓起来一块,甜丝丝滑腻腻的,斯江舍不得嚼碎,就这么含着眨了眨眼,悄声告诉唐泽年:“我后来试过她那个雀巢咖啡,一点也不好吃,真不如我大姨娘买的上海牌咖啡茶。你知道王璐说什么?” 唐泽年第一次听斯江跟他嘀咕这些小女生之间的琐事,觉得格外有趣,他笑着靠近了斯江:“她是不是说咖啡是有品位的人才吃得出好?普通人会比较喜欢咖啡茶那种糖水?” 斯江瞪圆了眼:“你怎么知道?哦——!”她恍然大悟,笑得更皮了。 唐泽年耳朵微红地退开了一点,鼻尖下萦绕着斯江刚才吐气说话间溢出来的酒心巧克力的甜腻味道。 “嗯,她在团委办公室也这么说过。”唐泽年不自在地按了按额头。 斯江现在看事情的角度和以前大不相同,反而倒点点头:“看来她的确是这么认为的,好吧,至少她是一个心口如一的人,不是嫌弃我们家。” 唐泽年觉得自己有亏君子之风,脸上一热:“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在背后说她坏话。王璐是个很认真负责的团委书记,她是干部家庭出身,自然而然有一种优越感,她并不是想故意炫耀贬低别人,平时还一直会很热情地去帮助家里有困难的同学。 “嗯嗯嗯,我知道!”斯江更不好意思了:“其实是我对她有了成见,你没说她什么坏话呀,你不是那种人我知道的,你是特别好特别优秀还特别有绅士风度的男生,我明白你说的意思,我也同意你的看法。”斯江组织了一下语言总结道:“王璐就是觉得自己吃的喝的穿的用的是一个更好的‘标准’,所以她会自然而然地想让身边的人都接受这个标准,她这么做没什么不对。就像文明人去了原始社会就会迫不及待地把文明社会的一切灌输给原始人。”至于别人愿不愿意接受她的标准,估计并不在她考虑的范围内。斯江酸溜溜地想,反正只要阿哥不接受她的标准,她就可以不再对王璐抱有成见。 唐泽年却呆住了,心上像被一根羽毛轻飘飘地拂过,有点痒有点刺有点酸有点甜。在斯江心里,原来他竟然这么好么?他一直不敢和她明说自己心底最深处的那个念头,怕吓跑她,也怕影响她的学习。 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或者有一点点好感?我们可以先做好朋友吗? 每一句他想说的话都很傻,也根本没有合适的场景和时间。她身边永远有一个警惕性很高的“老母鸡”顾景生,或者是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鸡”同学。但是她自带引力,像恒星。他身不由己地关注她想要围着她转,她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被无限放大,延缓了时间流动,充斥了他每个细胞。 “你刚才说我是什么样的男生?”唐泽年垂眸合起物理试卷,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说得太轻太快,没听清楚。” 斯江一愣,踌躇了几秒,大大方方地重复了一遍:“大家都知道啊,你是个特别好特别优秀特别有绅士风度的全能男生,不过我很好奇你的音乐课是怎么通过的。” 唐泽年忍俊不禁笑出声来,斜了斯江一眼:“喂,陈斯江你哪壶不开非要提哪壶?别破坏你在我心中的形象啊。” 斯江忍不住好奇地问:“嗳?我在你心中是什么形象?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长得还可以脑子不怎么好?” 唐泽年一怔:“你为什么这么看你自己?” 斯江不自在地整理起书本:“我本来觉得自己能学好数理化的,可惜现在数理化好像不怎么乐意。不过你这种永远年级第一的人是体会不到我们贫下中农的困苦的,每次考完都提心吊胆,课代表发卷子的时候那种眼神就是你的分数怎么配不上你的脸呢……” 唐泽年的心被揪了一下又被拧了几下,一肚子安慰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天渐渐暗了,苍白的日光灯把斯江自嘲的笑容打成了一张曝光过度的照片,烙进了他眼里。 “大家都知道陈斯江你是个心灵特别美好特别有思想很有艺术天分偏科有点严重的同学,打篮球喜欢走步和蹲下抱着球不放,没落井下石让我跳陈家池也说明你很善良。”唐泽年低下头摸了摸书包袋子,几不可闻地添了最后一句:“在我心里你很完美。”唯一的不完美是你不知道我很喜欢你,或者说你不愿意知道。 斯江没想到会从唐泽年嘴里听到这样的话,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从来没有人这么赞美过她,用这种近乎肉麻和不真实的语句赞美她,她有点被震撼到了。完美?她和这个词距离也太遥远了。 两人的沉默没有持续多久,身后传来了阅览室老师的声音:“同学,你一直站着干什么?那边还有空位子。” “我再重复一下啊,阅览室不允许吃东西,不允许吃东西,不允许吃东西,有些同学请你自觉一点,被赶出去老没面子格,收起来到外头去吃。”老师顺着走道绕了一圈,检查得很严格,十几个男生女生推开座位站了起来。 斯江嘴里的酒心巧克力早融了,她擦了擦嘴角扭过头看,发现老师不是说她,如释重负地朝唐泽年做了个鬼脸,指了指他捏在手心里剩下的巧克力:“差一点被赶出去!” “我们也走吧,回家吃了饭再来,今天要把这章物理卷子吃透了才行,你刚才老开小差,想什么呢?” 斯江却抻着脖子朝大门口看了又看:“刚刚有个男生好像我阿哥呀。” “顾景生?”唐泽年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莫名紧张莫名心虚。 “肯定不是,他要是来了肯定找得到我,我一直坐这个位子的。”斯江摇摇头。 —— 回到万春街,锁好脚踏车,景生弯腰在水池边拧开水龙头,狠狠往脸上泼了几把水,拍得面孔啪啪响。灶披间里的顾东文举起铁勺敲了敲窗户:“干嘛?没办成功是正常的,拿自己面孔出气戆伐?斯江人呢?” “图书馆复习,她今天没去。” “嗳?你怎么没去接她?”顾东文把煎豆腐装了盘,捞起肩膀上的毛巾擦了把汗,抽出根烟踱了出来:“正好,还有一个榨菜肉丝蛋汤,留给你来弄,我去洗个澡,新鲜马桶三日香,这新的淋浴间我要第一个洗。” 景生这才注意到门边上的涂料瓷砖什么的都清理干净了。 没了冯阿姨家的灶台,灶披间被一分为二,虽然没有排污建不了厕所,但砌出了一间不小的淋浴房,没有明窗,隔墙只砌了两米,上面离天花还有三四十公分正好透光,墙壁刷得雪雪白,整个灶披间也顺便粉过,灶台靠着的墙上贴了一整面白方块瓷砖,清清爽爽。贴着淋浴间的隔墙,放了一张长长的旧木桌,理菜装盘做点面食十分便当,不冷不热的时候,还能直接就在这上头吃饭,省得端上搬下的,顾阿婆最最满意这个改动。 景生炒好了肉丝,等锅里水开,顾东文在旁边哗啦啦洗冷水澡,一边洗一边唱着云南家喻户晓的老民歌。 “哎,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想起我的阿妹在深山……妹啊妹啊妹啊,山下小河淌水清悠悠。月亮出来照半坡,照半坡……妹啊妹啊妹啊,你可听见阿哥叫阿妹——哎哎唉。” 顾东文有一副好嗓子,和他那张娃娃脸完全不搭,也不像他平时说话的声音,是那种清澈干净的声音,的确像亮汪汪的月亮,也像深山里的溪水。水声停了,最后那缠绵悱恻的哎,转着音转着转着慢慢地低成了一声叹息。 锅子里的水咕咕咕地滚了,景生木着一张脸揭开锅盖,撒了一点盐,蛋液缓缓绕了一圈,在水里卷成了嫩黄的云朵,舒展开来。他突然想起阅览室里看到斯江和唐泽年头靠头说悄悄话的样子,那个口是心非的小姑娘,笑得也像一朵云,堵得他胸闷。骑去图书馆一路上所有的欢欣雀跃,像一只只肥皂泡,折射出五光十色的世界美得很,但瞬间化为乌有。景生心里乱乱的,自己到底气什么,气斯江呢还是气那个唐泽年还是气他自己,他说不上来。呵,阿哥叫阿妹又什么用?阿妹跟别人跑了,还骗他是同学,哦,也不算骗,她也没说错,唐泽年也是同学,呵呵。 景生手里的筷子“噗”地戳进了蓬起来的软绵绵蛋花里。
第177章 “哎呀,终于不用再短裤湿哒哒地上楼了。”顾东文打着赤膊擦着背后的水珠,笑着说:“你脏衣服也丢这边盆里,夜里我一起搓掉,哎,什么时候水龙头一开就有热水就好了。”棚户区不比新公房新里弄和老洋房,没有排污系统不说,管道煤气和液化气也没有,家家户户炒菜用煤饼炉子,烧水用煤球炉子。他倒是去了第一百货看过玉环牌热水器,但也就只能看看,热水器要接管道煤气,万春街里没办法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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