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打他骂他的姆妈却躲在墙角笑,一边笑一边哭一边瑟瑟发抖。 他们全疯了。 他还记得,那年四月,姆妈带他回上海前去了趟景洪监狱,说杀死顾景生姆妈的凶手被顾东文抓到了,判了死刑。他们没看见枪毙犯人的经过,只看见了那个瞎了一只眼的杀人犯被绑在卡车上游街,像一只濒死的老鼠偶尔会抽搐几下,大喇叭一直在反复宣读他的罪行。 那天太阳特别晒,晒得他头晕脑胀,他告诉姆妈他看见顾东文了,姆妈的脸变得惨白,像个女鬼飘了几圈后领他去吃了一碗很难吃的米线,然后没上去昆明的车,又带着他回到了橄榄坝。夜里他没忍住把白天吃的那碗米线吐了,姆妈突然发疯似的打他骂他。他当时已经十三岁了,比她高一个头,虽然人难受,被打了几下后就忍不住把她推倒在地跑了出去。 第二天就是泼水节,宿舍区仅剩下的一些知青也都去了版纳,李强记得很清楚,他冲出去的时候撞上过顾东文,他吓得腿发软差点摔了一跤。等他昏昏然跟着本地人去版纳混完泼水节回来时已经是三天后,吊在屋里的尸体上全是苍蝇和壁虎。 最后早死早超生的是他姆妈,不是他。 顾东文是来找过她姆妈,但不是他一个人,还有个公安局的凌队长。领导说他姆妈是因为受不了良心谴责才自杀的,至于到底她良心为什么会被谴责,大人们却遮遮掩掩不肯说清楚。最后他带着姆妈的骨灰盒被送回了上海的舅舅家。 直到今年春节走亲戚的时候,他遇到了吴筱丽,才知道顾景生一直过得挺好,上了重点中学,顾东文开饭店挣了很多钱还上过电视报纸。凭什么呢,顾景生明明是个强奸杀人犯的儿子,却过得这么好,而他却被亲生的外公外婆舅舅舅妈当成了拖油瓶,在地板上睡了五年,饭桌上偶尔有道荤菜他连筷子都不敢多伸一下。上海这么大,却没有他能容身的地方。没有钱,他可以抢;没人在乎他,他就拉拢上一帮和他差不多处境的兄弟做“大哥”,但他就是不服气不甘心。 —— 李强上来对着脚踏车就是一脚,脚上还穿着踢球的钉鞋,手上拎着一双尖头皮鞋大力朝景生脸上甩去。 脚踏车倒在地上,景生把斯江推给唐泽年,闪过皮鞋,不退不让,飞身跃过脚踏车,膝盖直接顶在了李强的肚子上。 “别打,别打,别打了。”吴筱丽手忙脚乱地来拉架,另外两个男生却对着景生动上了拳头。唐泽年也立刻冲了上去。 斯江轮起伞对着李强又戳又顶又拍:“流氓冲进学校打人了!快来人!” 门卫老伯伯晚了两分钟赶到现场,架已经打完了。 李强的脸被景生的膝盖牢牢压在脚踏车的链条上,他的两个兄弟一个被景生反腿踢出去撞倒了十几辆脚踏车还没爬起来,另一个矮个子被唐泽年绞住了胳膊两腿在空中乱蹬嘴里脏话乱喷。吴筱丽看着斯江挥着伞还在狠狠地打李强的腿,又弱弱地喊了几声“别打了。” 景生把李强的脸又往下压了压:“离我远点。” “册那,迭个(这个)赤佬还敢进来打人?!打!打了再说!”球队的几个男生飞奔而来,把人团团围住,准备群殴闹事者。 李强艰难地扭过脸,笑得很扭曲又很快意,声音嘶哑却高亢:“顾景生!你同学知道不知道你亲爸不只是个强奸犯,还是个杀人犯?他杀了你妈,把她碎尸后扔在猪圈里!哈哈哈。” 景生全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手背青筋爆凸。 “你说什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又似乎没有声音,他甚至听不清自己说的话,耳中传来尖啸声,一下,又一下,像针一样刺进脑子里,半边脸是麻的。 “你妈就是个破鞋,你爸是杀人犯,顾东文把你亲爸送进监牢枪毙了,你跟着杀父仇人过得还挺开心?哈哈哈,顾景生你就是个天生的野种!杂碎!你凭什么——咳咳咳。”李强的话断了,只剩下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像一个破风箱。 景生耳中的啸叫声越来越响,周围嘈杂的人声似乎被隔了一道屏障,遥远又不真实。 “放手,放手!阿哥,他要死了——!”斯江哭着死命掰着景生的手。 “顾景生,松手!” 有人抱住了景生的腰,好几个人拽他的胳膊,李强的头依然一下下重重撞在链条和车杠上,血从他额角眼角流了下来,他像被割了喉咙的鸡一样嘶声笑着。 “你说什么?” “你说什么?” “你说什么?” 景生无意识地一遍遍问,一遍遍抬起手,再压下去。 顾东文不会骗他的,他说过是本地的一个养猪兵因为偷东西被姆妈发现才错手杀害了她。李强在胡说,他就是个见不得人好的过街老鼠。 —— 晚上八点多,雨早停了,斯江和景生回到万春街,顾东文和顾阿婆正坐在文化站门口的石阶上,看陈斯好和一帮小孩踩水玩。 “怎么这么晚?饭吃过了伐?”顾东文捻熄了烟笑着站了起来。 ᭙ꪶ景生定定地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灶披间亮起了灯,煤饼炉子呛人的味道和菜香混合着飘散出来。斯江洗了澡换了衣服把祝老师给她的月经带藏在脏衣服下面端出洗澡间,外头水池边景生在洗自己的球衣。 “阿哥,我来洗,你先去洗澡吧,还有一热水瓶开水留给你的。”斯江把他往屋里推。 景生不声不响地进去了。 斯江把景生的球队红背心朝着窗展开来仔细看了看,上面的血迹已经被洗干净了。 “喂,”顾东文的脸出现在栏杆后面:“他跟人打架了?” 斯江吓了一跳。 “他背心和球裤上有血。”顾东文指了指洗衣盆里,眉头拧在一起:“别人的血?” 斯江嗯了一声,不知所谓地解释了一通,手里胡乱搓着脏衣服,不敢抬头看舅舅的眼睛,说了半天却发现舅舅早回到炉子边炒菜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她答应过景生什么也不说的,贺老师和成主任也跟在场的所有同学说了,顾景生就是顾景生,他是谁的儿子不重要,时代不同了,英雄各有见,何必问出处。他现在是学校的初三学生,是校田径队的运动员,是足球队的前锋,是他们的同学。身为一个受过教育的人,有义务不信谣不传谣不造谣,不给别人的生活添乱。唐泽年和他们分开时只说了两个字:放心。她相信唐泽年肯定不会和任何人说。可是别人会不会说出去,斯江不知道。还有那个恶心的李强,被学校送去医院后还会不会跑来学校闹事,她也不知道。 景生洗好澡出来,见一群蚊虫围着砖墙上裸露的灯泡嗡嗡打转,有一只停在斯江额头上,她还只顾着埋头吭哧吭哧洗着什么,他伸手弹走蚊子,见她额头上立刻肿起一个大红包,不禁轻笑了一声:“蚊子咬你你自己都不知道?” 斯江见他竟然笑了,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眼睛酸酸的。 “阿哥?”你怎么样?你是不是很难受?你要不要和舅舅去说说话?你在想什么?要不你跟我说说吧。 景生抬手一巴掌拍下去,一只花脚蚊子变成模糊的一点黑和鲜红的一点血沾在斯江胳膊上。斯江“呀”了一声,赶紧把胳膊伸到水龙头下冲洗,水声哗啦啦,耳边传来景生很轻的一句话。 “我没事。” 斯江眼一热,抬起湿漉漉的手指压了压眼角,轻轻点了点头。 “吃饭了——!”顾东文在里面喊。 “来了。”景生把洗衣盆里的衣服一把捞了起来准备拧干,斯江赶紧拽住不放:“别别别,我来我来,你放着我来。” 突然两人看着手里被拉直的月经带,空气突然安静。 —— 暑假刚开始没几天,景生跟初三毕业班的一帮同学去了杭州。七月中上海刚出梅,顾北武飞回了北京,一落地就听善让说景生原来根本没去杭州,家里好多天没他的音讯了。
第181章 北武在机场打电话回万春街,来接电话的是斯江。 “早上收到阿哥的挂号信,他说他要回景洪。他一个人去的,没说什么时候回来,也没说回不回来。”斯江一早上接了好几个电话,又急又气又委屈又激动,听到顾北武的声音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阿舅你什么时候回来呀?你快点回来好不好?” “囡囡别急,他的信从哪儿寄来的?你看过邮票上盖的邮戳了吗?” 斯江赶紧从裤袋里摸出信来看。 “上海——静安?”她怎么没注意到这个,看来阿哥出发前就把这封信寄出来了,他早就打算好了却没告诉她,斯江更委屈了。 “他带了多少钱走?” “两百块。”斯江赶紧说明:“是阿哥自己的压岁钱,他信里说了。”他要不说家里也没人知道。 顾北武沉吟了一下:“他说他其他的压岁钱放哪里了吗?” 斯江匆匆又把信从头到尾扫了一遍:“没——”她一直以为景生的压岁钱和她们一样都交给大舅舅存银行了,难道??? “那就不用担心,他很快会回来的。”夏洛克北武福尔摩斯松了一口气,笃定地说分析给她听:“他提前写了挂号信给你们,肯定早就计划好了,如果计划好了却只带了两百块钱,你想想,上海到昆明的硬卧票五年前是二十九块六,往返六十块,他最多还剩一百四十块钱,住招待所一般两三块钱一天,还要吃饭,所以他最多只会在外面待一个月。” “真的吗?”斯江捏着话筒将信将疑。 “嗯,你们别担心,他肯定会赶回来参加高一军训,虽然没考试是直升的,但他能成为国家二级运动员,付出的汗水不会少。”北武笑着安慰斯江:“景生是你们几个心里最有成算的,他不会拿自己的未来开玩笑,囡囡你把我的话告诉你大舅舅——他可能关心则乱会急。” “舅舅去买火车票了,他要去景洪找阿哥。”斯江急道:“我也想去。南南都说她要去景洪找阿哥——”想到斯南早上在电话里对着自己吼的那番话,斯江眼泪又止不住地掉。斯南说得对,什么这个那个如果可能的,他可是她们的景生大表哥啊,他回景洪肯定是想他姆妈了,他一个人多孤单,一定有什么特别伤心的事他才会离开万春街。“陈斯江你为什么不去找他?你真没劲没义气!随便你去不去,反正我要去!我要去找大表哥,我肯定找得到他,我肯定能把他带回家。”连斯南都能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地要去找景生,而她是唯一知道他回景洪原因的人,却没斯南那么勇敢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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