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困吗?”余微微抬起头在他有些胡渣的下巴上蹭了蹭,像只慵懒的小猫。 “还好,你怎么还不睡?”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啊。” “古代有一位年轻公子,他的父亲除了有一位正妻,还有两位妾室,他既不是家中长子,也不是父亲最看重的儿子,他跟母亲在家里受尽了冷眼,母亲积劳成疾,含恨而终。从此这位公子便一心求取功名,并暗自发誓,此生与父亲死生不再相见。后来,父亲病重去世,他在父亲入土后才知晓此事,他告假回乡,在父亲坟前泣不成声。” 沈卿辰静静地听着,没有只言片语,黑暗中余微微也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这位公子在父亲在世时避而不见,待父亲去世后却痛哭流涕,你道为何?” “为什么?” “因为他恨的不是父亲这个人,而是恨父亲对他跟他母亲所做的错事,究其根本,他对父亲不是恨,是爱而不得,他觉得父亲天生应该爱他,爱他的母亲,可父亲却亏欠了他们,这才是他心里的痛和恨,但再痛再恨,在生离死别面前也可一笔勾销了,天人永别的痛苦会抵消所有的爱恨情仇,他发现,他自此再没有父亲了,他连恨都无所归依,徒留遗憾。” 余微微抱着沈卿辰,感受得到他身体的僵直,她知道,他听进去了。 “陈老师说,你爸爸癌症晚期,时日不多了,去看看他吧,南京离得不远,明天早上我陪你一起去,开车很快能到的。” 沈卿辰默默了良久,久到余微微以为他睡着了,才听见他说:“好。”
第10章 白露湿青苔 沈卿辰的父亲已经离开医院回到家中,是他自己的意思,时至今日,与其把最后的时间浪费在徒劳的治疗上,不如在家人身边,好过在冰冷的病房走向人生的终场。 沈卿辰在门口踟蹰了许久,不敢扣门。 余微微静静地陪着,等他做好心理建设才去按了门铃。 来开门的是一位四十来岁的妇女,看见他们先是一愣,后又很快反应过来。 “你是……小辰?你爸爸天天念叨着你,终于把你盼来了,快进来,进来。” 沈卿辰面无表情,余微微向妇人点了点头,便被沈卿辰拉着一同往屋内走。 里间的屋子光线明亮,日光透过窗户照在床榻上,沈卿辰的父亲闭目躺着,被病痛折磨已久的身躯早已骨瘦如柴。 记忆中那个身姿挺拔,谈笑风生的父亲早已没有了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这风烛残年的躯壳刺痛了他的眼,让他不忍直视。 余微微轻轻去触碰沈卿辰的手臂,是无声的宽慰,也是鼓励。 妇人也跟着进了屋,放下手中的汤碗,俯下身子,轻声唤沈卿辰的父亲。 “老沈,你醒醒,你看看谁来了?” 连着唤了好几声,沈卿辰的父亲才缓缓睁开眼睛,那眼神疲惫又空洞,在床前环视了一圈,直到看清楚床尾处站着的人,眼里才终于有了一些些光彩。 “小……辰。” “是呀”,妇人面露喜色,连声音都是哽咽的,“小辰来看你了。” 沈卿辰的父亲几乎已经发不出清楚的声音,也只有床头日夜陪伴的人,才能靠嘴型揣度他的意思。 他想起身,可能是想靠得近一点,好看清楚自己的儿子,奈何病体残躯,连抬起手都要费一番力气。 妇人看着沈卿辰,几乎是哀求的语气,“你可以走近一点吗?你爸爸想看看你。” 沈卿辰身体僵直,屏息而立,双唇紧抿,情绪奔涌,挣扎的内心最终还是以妥协收场,向那十五年亲密的父子时光妥协,承认自己的恨是爱而不得。 沈卿辰往前走了两步,拿起床前凳子上的汤碗,“我来。” 妇人迟疑了一下,后又立刻起身,把床前的位置让给沈卿辰。 一室的安宁,仿佛针落下都能听见声音。 沈卿辰一勺一勺地喂,父亲一口一口地喝,三分进了嘴里,七分流到了外面,沈卿辰再用纸巾一点点擦掉。 一碗未喝尽,父亲伸出干枯微凉的手去拍了拍沈卿辰的,沈卿辰抬眼向父亲看去,正好看到那形销骨立的脸庞上流淌过一行热泪。 余微微目睹这一幕,一时感慨万千,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们离开时,妇人从家中拿了一个沉沉的袋子追了出来。 “这是……你父亲十多年前给你买的,他说这是你托他找的珍藏版,这么多年,他一直想亲手交给你。我知道是我和你父亲对不起你跟你的母亲,这么多年,我无儿无女,也算是因果报应。谢谢你今天来看他,帮他了了最后一桩心愿。” 沈卿辰接过袋子,牵着余微微,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晚饭过后,余微微从厨房出来,看了眼放在桌上的厚厚的一套《三国演义》,去房间找沈卿辰。 他正背着身临窗而立,在昏暗的光影下看起来孤单又落寞。 余微微走过去与他并肩而立,语气轻轻柔柔的。 “在想什么?” “想到很多小时候的事,以前跟失忆似的,什么也想不起来,现在竟然全跟放电影一样,一遍一遍在脑子里过。” “那很好啊,说明你把丢失的那部分自己找回来了,现在,你就是一个完整的你了。” 沈卿辰的父亲到底没有抵得过病魔的摧残,在他们离开的第二天就撒手人寰了,所幸临终前心愿得偿,走的也算安详。 沈卿辰堪堪落地北京,又折回来奔丧。 他们也只分开一天,余微微再见到他时,只觉得他一身疲惫,满目荒凉。 余微微从来没有这样直面过死亡。 沈卿辰的奶奶迟暮之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几次哭得险些昏厥,幸而沈卿辰的叔叔伯伯们准备了给老人急救的常备药,也是有惊无险。 陈老师时隔多年,对过往的伤害早已释怀,斯人已逝,她也难免伤心落泪。 余微微守在陈老师身边,眼神时不时地关注着沈卿辰,这两天他作为人子,也是唯一的孩子,跟叔伯们一起操持父亲的身后事,礼仪周全。可余微微知道,他的心里正在历经一场寒冬。 忙完南京的事宜,沈卿辰不得不立即返回北京工作,余微微跟陈老师一同驱车返回苏州。 这几日的折腾,连余微微都觉得精疲力尽,更何况是沈卿辰呢?余微微很想说些什么来宽慰他,但她明白,即使再亲近的人也无法替你过冬,落在一个人生命中的雪,只能自己孤帚扫之,静待春来。 何以安下了班来看余微微,说是来看,其实是来蹭饭。 “我今天太累了,不想做饭,咱们吃外卖吧。” “好呀,我来点上次吃的那家寿司。不过,你怎么看起来这么憔悴?对了,你去南京干什么?出差吗?” “不是出差”,余微微喝了口茶,靠在沙发上,“沈卿辰爸爸去世了,我们去南京奔丧。” “啊?这么突然?陈老师也一起去了吗?” “当然,陈老师豁达,陈年往事她已经释怀了,人都走了,总是要去送一送的。” “沈卿辰呢?回北京啦?” “嗯。” “哎,他们母子俩也不容易,当年他爸那么无情,跟小三在外面把家都安好了。对了,你们去了,小三能乐意?没闹吗?” 余微微摇摇头,“没闹,我看她哭得挺伤心的,也无暇顾及别的。” 何以安看余微微心情低落的样子,就想转移话题,说点别的。 “我这周末回老家,你有什么要带给你外婆的吗?我帮你捎过去。” “你怎么突然想回去了?” “我大舅儿子结婚,我妈下令必须回去”,何以安点好了外卖把手机丢在一边,“你说我吧,自己是孩子的时候看大人结婚,现在我是个大人了,又看小朋友结婚,啧,我也真是……服了我自己了。” 她成功把余微微逗笑了,“结婚有结婚的好处,不结有不结的好处,至少你现在来去自由,对吧?” “哎,那你跟我说说,你结婚后是啥感受?我也好取取经。” 余微微笑着把压在她身上的何以安扒开,“哎呀,你压到我腿上的肉了,快起来”,又往她怀里塞个抱枕,“一百个婚姻一百种样子,哪有经可取?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怎么?你这是……后悔结婚了?” “没有……我就是觉得……哎,不说这个了,我周末跟你一起回去吧。” 沈卿辰父亲的离世,让余微微第一次亲眼目睹生离死别的场景,沈卿辰奶奶痛不欲生的哭喊更是让她明白,至亲的离开不止是一场风雨,而是一辈子的潮湿。 她心中牵挂外婆,理应趁外婆还健在,竭尽所能地多多陪伴,其他的人或事,便是忍一时也无妨。 “你回去干嘛?你那个舅母母老虎现在肯定在家,你还上门去找不痛快,看她脸色还没看够啊!” “没事儿,凶悍之人自古以来都是恃强凌弱,我如今都成年了,她多少也忌讳一些,她给我脸色看,那我不看她的脸就行,这不还有你呢嘛,我看完外婆晚上去跟你睡,行不?” “那有什么不行?跟我去吃酒都可以,省得我被一桌子人催婚了。” 余微微回去果然碰到舅母,她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堆话,余微微也没太搭理她,只管在外婆屋内陪着聊天。 “你这次回来专门来看外婆?” 余微微头靠在外婆肩上,“怎么了?我回来你不高兴啊?” “高兴,怎么会不高兴呢!小辰呢?没一起回来?” “他工作忙,没法脱身,让我向你问好呢,说有时间来看你。” “看我就不用了,你们好外婆就放心了。” “嗯,好着呢,你放心。” “打算什么时候要个孩子啊?你看河东那家,跟你差不多大,人家孩子都上小学了。” “外婆……我们……我们刚结婚呢,你就别催了啊。” “不催怎么行啊,你都多大了?你不急人家小辰家里不急吗?那小辰还比你大几岁呢,同龄的人家二胎都生出来了。” 余微微叹息了一声,赶紧转移话题,“外婆,咱们去村子里走走吧,再晚就冷了。” 余微微回程前外婆还在叮嘱她赶紧要个孩子,余微微没办法,只能不住地点头应允,逃也似的上了何以安的车,才终于可以喘口气。 “我说什么来着?催婚之后还有催生,你呀,算是给我提供了一个反面教材,决不能向催婚大军妥协,有些人自己婚姻一团糟,还要对别人结不结婚指手画脚,自己还没活明白呢,还好意思把“过来人”几个字挂嘴边。” 哟呵,这满腹牢骚!余微微心里暗暗地想。 “怎么了?家里催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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