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清亮干净,略带磁性,说英语速度极快,发音清晰。 对方是来自穆斯林国家的客人,之辉说他可以为他专门设计几款素白淡雅的成衣,价格和原来的差不多,要是量大,价格还能便宜。 她小小吃惊,不知道之辉还会设计衣服。颖姐的衣服都是从工厂现拿的,工厂给什么就拿什么。当然也有店铺会提供设计图给工厂订做,无非是改个图案或者加点颜色,长袖换短袖。像之辉说的重新设计,找面料,画样板,找工厂得花多少功夫。他哪里来时间和耐心搞这些? 之辉转过身,发现爱君站在门口出神,和客人低声交代一声,悄声走到门边。 爱君还在发愣,阳光洒在脸上,皮肤白皙柔软,仔细瞧还能瞧到细细的绒毛,像娃娃一样。 一记指头轻轻敲在头顶,伴随温柔的轻笑:"嘿,发什么呆?你是我家的模特吗?" 爱君如梦初醒,抬头,撞进他深深的眼瞳,"呃…呃…" 忽然想不起来这里要问他什么。 他改一只手撑在门板上,一只手叉腰,玩味低头看着她:"你不会真是来当模特吧?时薪要多少?只要我给得起,都给你。" "啊,不是,",她渐渐找回意识,"哦,是这样的。你还记得大一带我和我哥去吃的那家西餐厅吗?" 之辉抿嘴,望向天空,想一会,"哦,那家啊,你还想去吃吗?下班带你去。" "不是,你画个大致路线告诉我,我要请人吃饭。" 笔和纸顺势递上。 之辉想也没想接过,压在门板上,边画边说:"从学校门口出来,左拐......" 其实离学校不远,她有点印象了,收回笔,对折好手绘地图,放入口袋。 之辉看她仔细的样子,好奇问:"你要请谁吃饭?那里不便宜。" "我哥的学车教练。哦,他还是船头的战友,巧吧?",她把怎么遇见陆思成,陆思成又帮忙插队报名的事快速说一遍,努力忽视店里黄碧云投来的古怪的探究的目光。 "船头的战友?和船头一样大吗?" 危机感是自然界雄性动物抢夺配偶的天生敏锐感觉。 "是吧。看起来和我们一样。我走了",她转身要走。 之辉拉住她的胳膊,"什么时候去吃饭?" "我哥说下星期六吧。越快越好。" "那么巧,我下星期六也要在那里请人。到时候见到我不要见怪。"某人的声音有点阴恻恻。 "嗯?你要请谁?" 他立刻拉一个人下马:"船头" ...... 第二十六章 理想是什么 “落雨大,水浸街,阿哥担柴上街卖,阿嫂出街着花鞋。花鞋花袜花腰带,珍珠蝴蝶两边排。” 几场瓢泼大雨,孩童在门口踩着积水拍手唱歌谣,眯眼望天兴叹的老人家时不时有气无力呵斥几句起不到作用的话,“弄湿衣服,要感冒,一会你爸妈回来要骂你。” 歌谣依然在急风暴雨中代代相传。大雨过后,南方的夏天正式来临。 船头坐在火车站电话亭旁边的木长凳上,翘起二郎腿,蔫蔫的,没有焦点的目光投在火车站门口来来往往的打工人群中。 “船头哥,今天没有出车吗?晒太阳,这么滋悠”,沙哑不失妩媚的声音,是电话亭的档主寡妇老陈嫂。她比船头大一轮,却精明又暧昧的喊他“哥”。 老陈嫂的老公听说是早几年在一场帮派斗殴中被杀,斗殴就发生在深夜的火车站,佛山帮和潮汕帮为争夺地盘火拼,等警察赶来,无数条黑血像条蛇在昏暗的路灯中蜿蜒。第二天一大早,血还没来及清洗,早已被下一波南下人潮踩在脚下带往珠三角各个犄角旮旯。 火车站帮派林立,除了广东帮本身分出的支派,还有来自其他各省的势力,如东北帮,湖北帮。来到广州的异乡人,没有去处,最快融入本地找到生存之道的方法就是加入各自的组织。组织越壮大,越有话事权。九十年代的广州火车站,连警察都不敢管。 老陈嫂没有再婚。 一个女人,尤其有姿色的女人,能在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的地方安然生存,依靠的是背后的势力。有老陈嫂在,说明支持她的帮派就在。一个电话亭的档主改变,往往说明一个帮派的消失而另一个的崛起 船头是不敢在老陈嫂面前造次的,“老陈嫂,吊颈都要透下气。这么晒,分分钟暴尸街头。你帮我收尸吗?” “年轻人,体力这么差,对女人可不是好事哟。”,老陈嫂媚眼一抛,鞋尖一踹船头赤裸裸的小腿。 “你别这么说,晚上一条龙,才是真男人,见真功夫。”,船头有点烦躁,拉开老陈嫂的抽屉,从最里面拿出一包烟,掏出三块钱,丢在桌子上,抽出一根点燃。 老陈嫂迅速把钱扫进另外一个抽屉,再上锁,镀金钥匙反射阳光,微微发亮。 一个年轻少女来到电话亭前,粗糙的皮肤,脸上两团高原红,胆怯谨慎的眼睛像受惊的兔子,背上背着重如小山的行囊,穿了凉鞋还套一双白色的袜子。 “请问,打电话多少钱?”,少女的声音很轻,显得疲惫。 老陈嫂正在整理香烟盒,眼皮不抬,说:“一块钱一分钟。” “这么贵!我听说是五角钱一分钟。” “五角钱?哼,是你乡下的价格吧,这里是广州,全广州都是一块钱一分钟。” 电话亭是个暴利行业。电信局收公共电话线是三角钱一分钟,有良心的正经的商家打出打入收五角钱一分钟已经能轻松月入过千,老陈嫂仗黑帮势力收一块钱,又是在火车站这种日均客流量以十万计的地方,早已是轻松过万。 少女站在电话前犹豫,手指抬起又放下,叹口气,仿佛正在心里打草稿要怎么长话短说,迅速完成这一通电话。 老陈嫂不耐烦,语气尽是轻蔑,“要打就打,不打去别的地方,别妨碍我做生意。” 少女终于还是拿起话筒,拨打心中默念无数次的号码。听起来是打给她远方的恋人,报平安。 突然一个矮小肥胖男人的身影靠近,假装若无其事,也站在电话亭旁边。老陈嫂看他一眼,迅速低下头,忙自己的事。 这种偷窃套路,船头太熟悉了。他眯着眼看向男人。 少女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什么事,还在甜甜蜜蜜的安慰恋人,“省城好大啊,等过一阵你过来,我来火车站接你。” 船头平时不管这些,他不是菩萨,不能普渡众生,更惹不起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但是今天的他,一股正义感莫名涌上心头。他站起来,用手拉一拉少女的胳膊,把她往自己身边拉过来。 少女吓一跳,怒目看向船头,又忽然意识到左手边也有个男人紧贴自己,连忙转过身,把背包紧紧抱于胸前。 矮胖男人恨恨瞪船头一眼。船头直起腰,挑衅回看,壮实的身材比男人高出半个个头。男人见状,往他脚边吐一口痰,怀恨走开。 少女赶紧把电话挂断,问:“老板娘,多少钱?” 老陈嫂从头到尾,似乎在看,又似乎没有在看,依然低头,说:“十块。” 少女说:“什么!我刚才才打了不到五分钟!抢劫啊!” 老陈嫂抬头,大声说:“你明明打了十分钟,看我这表!” 船头知道那电子表是做过手脚的,是骗没有手表的外来人。不要说昂贵的机械表,连廉价的电子表也没有几个人随身带。 能帮的就帮到刚才那儿了。他收起香烟,嘴里还叼着一根,伸一伸腰,头也不回离开。 这样的日子,每一天都在上演。他若是麻木也就罢,偏偏心还留着热血,还想着一些所谓理想是什么。 钱来得快,收得有时候自己也怕。刚开始很享受数钱数到手抽筋的快感,慢慢的,钱就变成一张张肮脏的纸,和火车站暗里的交易一样。 他不仅羡慕之辉,也羡慕陆思成,他们生在光明中,行走光明正大,赚的钱有正经的名字,有令人羡慕的名字。 他只能和沈静芸说自己的是在运输公司搞销售的,然后揪着一颗心和她继续谈笑风生。 拉客仔和省委机关干部的女儿,一个高中毕业生和一个大学毕业生,一个天一个地。 他吐出一口气,闷热的空气,吸入的气夹杂汗臭味,令人无限厌恶。 晚上要回家吃饭,今天就随便拉几个客人吧。 他和一个同样是广州帮的拉客仔远远打声招呼,融入从火车站涌出的人潮中,一边走一边找准目标“东莞佛山珠海中山,去不去?马上出车。担保价格最低。” 第二十七章 谁敢娶你回家 定军特别把自己认真打扮一番,白衬衣塞入黑色西装裤,黑色皮带,黑色皮鞋,再三对着挂客厅墙面的圆形镜往自己头发一层又一层抹发胶,高高向后的刘海硬得像钢丝。 管完自己,再管爱君。妹妹和往常一样的穿着,简单的米色连衣裙,白色低跟凉鞋,台面上是她的黑色单肩包。 定军不满意,忍不住嘟囔:“你能不能穿得再......”,词汇量少,跟不上脑子的感觉,得想一会,后说:“再鲜艳一点,像个女人一点。天天不是白就是灰和黑,谁要看你。” 房间里的爱君从梳妆镜里冷冷看他一眼,把梳子往自个梳妆台一丢,“不就是请教练吃饭吗?你以为是去相亲还是签大买卖啊。” 定军振振有词,“就是因为请教练吃饭,才要穿好看一点啊。小姐,我们去西餐厅。一顿西餐,有环境,有菜色,结果你穿得这么素,人家吃饭趣味要减一半。不就白请了吗?” “再啰嗦一句,我就不去了。你自己去巴结他。又不是我考驾照。” 从来没有见过定军这么紧张谨慎,从昨晚开始神经兮兮,一会要邓玉婵烫直白衬衣,一会检查裤脚有没有多余的脱线,一会又检查钱够不够,好像马上赶赴考场考驾照。 他要是干别的事情能这样上心,再戒赌,不混账,家庭环境早就不是今日的光景。 “反正告诉你,我就替你借一次钱,考不过,自己看着办。”,本来她是真心实意想请陆思成吃这一顿饭的,被罗定军这么一闹,实在倒胃口。 她把马尾高高扎起,厚重蓬松的头发尾垂到肩膀以下,露出光洁的修长的脖子,再在皮筋处卡紧一只橘红色蝴蝶结。 “脾气硬过石头,臭过粪坑,谁还敢娶你回家。小心变老姑婆。” 定军嘟囔,声音大不大不小,刚好控制在爱君听觉范围。眼见妹妹要翻脸了,赶紧说,“好好好,我错了,我脾气硬,我脾气臭。不换就不换,素一点也挺好,青春靓丽。走了走了,别让小陆等我们。” 他在学校喊陆思成“陆师傅”,这时喊他小陆。 爱君深深吸口气,重重吐出,抓起单肩包,关上房门,打算在到达西餐厅之前不和定军多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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