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我自己去" "从这里坐公车出去要很久",他坚持,车钥匙握在手里。 "你来来回回也很花时间" "我送完你再回店里,反正都得出门。" "你直接回店,不要送我" "现在公车不比以前安全,车上小偷多,不安全" 她不出声,双手抱胸,浑身散发抗拒,低眸看他找鞋子,穿鞋子。 穿鞋,又脱鞋,放回鞋柜,再侧身把她留在门口的鞋子取来,轻轻放在她脚前,鞋尖向前。 很明显,她在躲他。之辉想告诉她明天不是去相亲,又怕她觉得自己无事生非,怕她追问为什么撒谎,但他又确实明天要去和一个女生见面,见面的背景有相亲嫌疑。进退两难,不由得暗骂自己。 他说:"你是在躲我吗?" 她套入自己的运动鞋,髙弟街出品的阿迪达斯,说:"我躲你干什么,下周还得来练习打字。我就是想自己一个人呆着" 大门打开,出门瞬间,他一只手拉住她的手臂,另一只手撑在门边,形成半个臂弯,在她头顶落下一小团影子,说:"那好,下周我还想喝粥" 她笑着抬头仰望,"我给你做个沙河牛肉粉吧,周周喝艇仔粥,我嫌腻" "好,随你。你做什么,我吃什么" 一个邻居从门口经过,向里张望,目光有好奇八卦之色。 她不好意思从半臂弯钻出来,快快离开。 天气还是闷热,只是起了丝丝风。 公车站在天桥下,她等的时候仰头,瞧见卖地摊手饰的小贩还在,蹲在地上大口大口扒拉五元一份的饭盒。 她犹豫一会,拾级走上天桥。 天桥两边,守着四五位无牌"走鬼",红白黄黑各色麻布地上一铺,贩卖袜子,手饰,零食,盗版情色书刊。 小贩认出爱君,见她在小摊前蹲下来,擦擦嘴边的油渍,说:"要买情侣手链吗?" 说是情侣手链,不过是小贩随口编的,镀金手链,中间带一个小小的心形吊坠,吊坠有金色和银色。她拿起一条凑到眼前细看,款式仿的是一个名牌专柜,她在杂志广告上见过类似的。周某福正品在泛光泽的杂志上显得高贵不可玩亵。爱情也能明码标价,分正品和伪品。 小贩说:"一块钱两条"。 拙劣的假冒伪劣商品,成本价估计不到一角钱。 人对所有冒牌东西都有种天然的鄙夷,即或她只买得起冒牌,不屑冒牌,仍然不得不使用冒牌,甚至享受哪怕一点冒牌带来的虚荣。 公车出现在转弯处,她放下手链,匆匆忙忙跑下天桥。 小贩在后面补说:"你要多少钱啊,给你",她听到的是廉价冒牌的爱情随地可得,随地议价。 罗兰是在她高一那年走的,死于心脏功能衰竭。 她清晰记得知道消息的时候,是在家里,定军从医院带回的消息,墙上的挂钟当当当响,下午时间六点整。 她怔怔发呆,没有太多情绪,想到的反而是一句话: 人间的葬礼是天使的婚礼。 直到她目送罗兰的尸体被送入焚烧炉。罗兰的一条手臂在推送进炉前突然从白布滑出来。 那是一条干瘪白皙的手,没有血色,没有脉搏。 那具尸体即将烧为骨灰,也许没有烧完全,骨灰还掺杂一小块灰黑色骨头。 死亡和她只是焚烧炉前几步的距离,只是一个骨灰盒距离。 顾来做法事的人念念有词,她听到一句"好好上路,不要留恋人间。从此,你与人间,路归路,桥归桥" 那一刻,她哭了,撕心裂肺,没有比那刻更感受绝望。 叔叔家门开着,婶婶朱时燕正在拖地,叔叔坐在四角木桌边听收音机。 "叔,婶,我来了" 朱时燕闻声,招招手:"来了,进来吧" 爱君换上拖鞋,走进屋里:"叔,听什么呢?" "哦,没什么,新闻" 罗振声叫来爱君,是要把曾经陪伴女儿多年的收音机转送给侄女。 侄女是罗兰十几岁生命里唯一的朋友,这收音机自然要送给她。 "叔,你怎么不要它了呢?没坏呀" "我平时不用,摆着积灰尘可惜了。你拿回去收听英语节目对你学习好。罗兰不会反对。" 叔叔白头发长了很多,婶婶也是。白头发不是一根根生的,一个夜晚,刷刷一起冒出来,就像到了季节的荠菜。 朱时燕生罗兰的时候,几乎难产而死。得知罗兰是先天性心脏病时,不是没想过再生老二。两个孩子更有盼头。 只是怕再出意外,连照顾罗兰的机会也没有,没敢生。 如今除了怀念女儿,总感觉后悔,当时就应该大胆搏一搏,不至于晚年夫妇两人孤寂。 "婶,我帮你拖地",自从罗兰走后,爱君减少来这家的次数,但每次来尽量帮忙做家务。 "你坐着,我这快完了。婶想问你,你工作分配大概什么时候知道?要不要婶和单位说一句,去你学校要人?不过供销社效益一年不如一年,年轻人不太愿意来" 朱时燕是供销社的老资格会计,还是有点权力向单位要一个大学生。而如果有单位愿意接受毕业生,学校自然拍手欢迎,免去绞尽脑汁塞人。 "嗯,婶,我看看吧。我倒是想进外企",爱君对她自己母亲说不出的事,和朱时燕坦白自如,她觉得自己应该代替罗兰尽一份女儿情。 "外企啊",罗振声说:"广州外企也有,只是不如上海多。要不你去环市东路那边的对外贸易服务中心问问。听说他们就是专门给外企介绍员工。要是进得了外企,谁还进国企" "是呀,婶也帮你问问,看有没有门路。没有的话,进国企工作几年,边走边看" 第十五章 我有喜欢的人了 之辉带他外婆到举办音乐茶座的宾馆时,他的相亲对象沈静芸和她爷爷比他们早一步,四处张望。 "沈大哥,抱歉抱歉,没有等很久吧?" 特意穿上新订做旗袍赴约的的黄老太,声线尖细,笑容可掬。 其实他们没有迟到,是对方早到,给足面子,可见沈老哥对两个孩子会面的重视,思此,黄老太更想促成这一桩好事。 沈老爷早年从军,是空军一个连的连长,练就一副如钟大嗓门,几十年如一日洪亮有劲,"黄老妹,我们也是刚到,不早不晚。" 他从之辉走出车子开始观察这小年青的行路姿势是否稳重端庄,对老人家是否体贴耐心,直至之辉走到跟前,打量他眉眼五官,总体颇为满意:"黄哥的外孙,有黄哥当年的几分威风" 另一头,黄老太也是趁机打量沈静芸。 乌黑烫卷头发,一袭黑色短袖套裙,银色高跟鞋,闪着银光的小手提包,身体微微倾斜,挽着她爷爷的手臂,一句"黄奶奶好",温婉软糯。 "芸芸一看就是知书达理人家。娶老婆就要娶芸芸这样的" 老的一番互相恭维,被评价的小的彼此对望一眼,颔首示意。 之辉以为的音乐茶座,是歌手带一只乐队在舞台前方起劲演唱广州最近掀起的本土音乐,或者翻唱香港那边的十大劲歌金曲,大厅中央有一舞池,歌曲尽兴时,两两鸳鸯或三五成群步入其间随旋律舞动肢体。舞池周围是观众席,会点上一壶茶和两盅茶点,休闲听歌打发时间。时下流行管这叫"歌舞厅"。 他早该想到,音乐茶座是老年人的叫法,就有老年人的样子,粤剧是老年人的标配。 舞台上,一曲关于一个赶考秀才做偶遇千金大小姐,而后共赴巫山云雨的春梦,一男相一女相,咿咿呀呀,一个字能折折凹凹反复来回唱半分钟。 半个小时过去,劲歌金曲颁奖典礼都过去一半了,秀才和小姐才刚偶遇。 他不习惯老一辈的音乐节奏,正打算起身借口去厕所逃避,沈静芸先一步,说要去厕所。 之辉又坐一会,仍不见沈静芸回来换人,实在坐不住,只好说也去厕所。 黄老太点点头,"去吧去吧,顺便找找芸芸" 他在室外吸烟区遇到了沈静芸。两指夹一根细长细长香烟,半个身斜靠墙壁,仰着头看星空。 "你也在这啊",他说。 她没有改变姿势,对他的出现不意外,不躲闪,"嗯,里面太高雅",言语间有明显的嘲讽。 他不接话,取出一根香烟自顾自点燃。 两人相距有一米远,肩并肩,谁也不搭理谁。两缕轻烟在空中交会起舞,随后消散。 "今晚的月亮真圆",她向天空扬扬下巴。 他抬头,"嗯,真圆" 良久,她捻熄烟头,说:"你相中我了吗?" 之辉本就不打算发展孽缘,不含糊回答:"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哦。很喜欢的人?" "嗯。青梅竹马,很喜欢" 有几分钟,她不说话,食指纠缠发尾丝,一圈圈打转。 "你家人反对你们在一起?" "无所谓反不反对。为什么这么问" "不然你为什么出来相亲?还是你打算用相亲这招刺激青梅",她的嘴角扬起耐人寻味的捉摸。 他吸了最后一口烟,捻灭,说:"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烟消云散。 "那太可惜了,我瞧你还算顺眼。祝你抱得美人归。我先进去" 高跟鞋踏地声消失在转角处。 之辉在外面又呆了一会,才推门回到座位。 回家的路上,黄老太急切切问:"怎样?对芸芸印象如何?婆婆介绍的错不了" "婆婆",他从后视镜看过去,打断黄老太的一厢情愿:"我在追一个女仔。" 黄老太愣住:"不是说没有女朋友吗?什么样的女仔?比芸芸更好?" "总之我不会再参加音乐茶座" "你这孩子,不早说,现在让我怎么和沈爷爷说。"黄老太拐杖一伸,戳在不省心孙子的腰间。 Z 大 爱君和三个室友从西湖夜市回来,一行人手挽手,叽叽喳喳。 说到好笑又搞怪的事,倪雯丽故意屁股一摆,撞向站在最外边的爱君。 爱君笑着跳出队伍行列,干脆独立成行,边走边跳格子。 深蓝绒的天空,皓月如银盘,清澈的夜晚,混沌的思绪。她每跳一下,就感觉心被某种莫名的情绪闷打一顿。 前面的马路停有一辆熟悉的车,她的笑容凝固。 他怎么会在这里?告诉他相亲成功?带女朋友来打招呼? 她有点慌乱,回到女生队伍中间,假装说说笑笑。 越靠近车子,她笑得越夸张越肆无忌惮。 副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他坐在驾驶座,探出身子,说:"爱君" 三个室友齐刷刷看进车子,只有倪雯丽认得李之辉。 车子里只有他一人。 "诶,你表哥怎么在这里?你家出什么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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