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吧。”吴远航拿过相框,无奈地叹了口气,“林川带你来的吗?” 他的情绪有所软化,动作随意地将相框放在桌上,那么巧地就压住了那些字。 丁遥仍在震惊,余光不停看向吴远航的脸,一时没有说话。 “不用害怕。”吴远航嘴角牵起笑容,“我刚才是没想到你会在这儿。” “老师。这是您刻的吗?没想到你也会在桌上刻东西。那诗......”她生硬地问道,“是有什么深意吗?” 吴远航笑笑,看上去人畜无害:“没什么深意。随便刻的,我都要忘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抓住她的脚踝,丁遥原本激动的心缓缓下沉。 “不明白?那我解释给你听。这句诗里有我们俩的名字,你记好了。”屏幕里少年神色平静却坚定,“这是只有我们看能领会到的秘密。” 2. “其实吴老师是我老舅,他是我妈表弟。我爸妈不让我给人说这事儿,怕别人觉得我进竞赛班是走后门儿,到时候谁再举报个我的保送名额有水分的,我跟我舅都得倒霉。” 林川打开一罐橙汁,递给并肩走着的丁遥,“我真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我自己都是上高中了被我爸妈一说才想起来有这么个老舅的。我爸说,这事儿跟哪个朋友说都不划算,万一别人蛛丝马迹猜到了,他们也只会第一时间怀疑是我朋友泄密。到时候他们可不会听我拿人格担保,只会说些难听的话,让你们别跟我玩儿了。这样一说起来,得不偿失。” 丁遥手指刮着易拉罐上层层叠叠的水珠,道:“这么说你小时候没见过他?” “啊?”林川没懂她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道,“见过,就是我记不清了。听我爸妈说,我刚转来的时候,我舅还经常接我放学呢。但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了,他们全都搬走了。” 之后林江河和宋绮在家里也不怎么提他们了,慢慢的林川也就把这些事儿全给忘了。后来吴远航忽然登门拜访,但这几年的经过都被他轻描淡写带了过去。 丁遥默了默,问道:“我刚才不小心看到了张照片,那上面有个人跟你长得一模一样。我记得照片上名字写着叫......” “薛问均啊?” “对,薛问均。”丁遥将橙汁举到嘴边,掩盖不自然的表情,“他是谁啊?” “就是我老舅。”林川小声说着,“他原来叫这个名儿,后来改了。” 一切事情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十年前薛问均躲过凶杀案,顺利保送清北,冬季全家搬走,薛问均次年进入大学后改名为吴远航,直到 2017 年考到余江一中任教开始带竞赛班。 但还是说不通。 新闻上明明有关于“薛某”自杀的报道,派出所门卫叔叔的话也能证实这一点,没道理真相是什么都没发生。 而最让她觉得吊诡的是,吴远航为什么不跟自己相认。 尽管这么多证据摆在眼前,丁遥还是不相信吴远航就是薛问均。 这是直觉,就好像当时她确定屏幕里的那个人不会是林川一样,是一种强烈的直觉。 当初这直觉让她认识了薛问均,如今也一定在提醒她,什么才是真相。 3. 直到薛问均说出自己知道了以后,丁遥才意识到同一时空意味着什么—— 更多的线索,更多的可能,以及更多的真相。 那种温柔的目光对她而言却像是最锐利的刀,一点点剥开她的皮肉露出里面血淋淋的现实。 闷雷追随着闪电在天际轰然,雨点很快淋湿窗台,被风吹得七零八落,沾湿书桌一片。 丁遥连忙将卷子拢到旁边,关上窗户,提起卷子胡乱地将上面的水拍掉。 薛问均此刻心头的愧疚占了上风。他从未想过丁遥会活得那样艰难。 父亲早逝,母亲改嫁,奶奶苛刻,寄人篱下,仰人鼻息,这样的生活,她还有十年要去度过。 薛问均抿了抿嘴角:“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的——” “不要可怜我!” 丁遥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这句话的。 薛问均不知该如何反应。 半晌,她重新坐下去,手指抠着桌子边沿,直直望着他的眼睛,声音很冷:“你只剩下几天可以活了,我还有几十年。相比起来,你更可怜。” 被踩中伤口的野兽,被路过的人捡起来之前,总会抢先露出自己的獠牙,显示自己仍然强大。 二人相顾无言。 窗外,雨下得更大了。 每次高考余江都会遇上雨季,乌云沉甸甸地压着,一直到高考结束,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像是对高考生的某种隐喻。 今年似乎也不例外。 “抱歉。”丁遥重新冷静下来,“我不是那个意思。” 薛问均摇头:“你不用道歉,我都知道的。” “我不希望你因为这些客观因素,觉得我的能力有什么问题。” “我——” “我们合作得一直很好,很多东西都有了眉目。没有我,你甚至都不会知道自己要死,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我选择救你,不是你选择了我当助手。” “是,我——” “我犯过错,你也犯过,这件事情上我们扯平了。” “我没觉得你错——” “事情发展到现在,我们谁都脱不开身了,如果你要赶我出局,我只能说你是对自己不负责。” “你说完了?”薛问均靠近镜头。 丁遥很小幅度地点了点头,他开口前,又忽然补充:“我在未来,我有信息便利。你决定不了踢我出局的,我们之间,我才是有主动权的一方。我才是嗯......领导。” “你这不是都明白吗?”薛问均冷不丁道,“那你为什么会怕我把你踢开?” 丁遥一时语塞。 “我的确觉得你过得很不好。那些事情甚至不用刻意打听,稍微问两句,就能知道得清清楚楚,你家里人一定是很不在乎,才会连遮掩都不做。我觉得他们很恶劣,觉得你过得艰难、很让人心疼,但这不意味着,我要把你踢出局。在知道我们同处一条时间线之前,在没有信息便利的时候,你分辨出了我和林川、你让我注意到了身边那些微小的细节。” 少年表情郑重,白炽灯将那双漂亮的、漆黑的眼仁照得分外明亮。他的语气近乎虔诚:“我从来不觉得你很弱。” “假如你还是觉得我知道了这些事,对你来说很不自在。那么我愿意跟你交换。”薛问均闭了闭眼,“关于我的秘密。” 4. 薛衡小时候病还不严重。他喜欢读书,喜欢上学,却不得不间隔几天就去医院报到,即便如此,他的成绩也一直在前几名。 他不缺圆满的家庭,也不缺优越的成绩,唯独缺的是健康、缺那个能拯救自己的配型。 1988 年,世界第一例脐带血移植成功。 囿于找不到合适配型的薛志鹏夫妇看到了希望。 1991 年,薛问均出生,那个时候他还叫薛问。 薛问从小就爱动,横冲直撞对什么都充满好奇,跟薛衡沉静的性格恰恰相反。 从他开始记事的时候,父母就一直很忙。他话还说不利索的时候就被送去了幼儿园,在老师家住,一个月都见不到几回爸妈。 老师自己有两个小孩儿,男的,刚上小学,正是领土意识最强的时候。他们对薛问这个外来的人很不友好,经常指挥他做诸如吃墙皮、啃椅子之类的事情。 薛问年纪小什么都不懂。 直到有一次,他被诓着吃下了一大捧水泥灰。 水泥很干,在喉头黏着,像一只章鱼。 没人教过他这些事是错的,他只是觉得这样做,两个哥哥就可以带自己玩了。 当晚他就被送到了急诊。 薛志鹏得知前因后果后怒不可遏,不仅跟那家人撕破了脸,更对着薛问破口大骂。 “你的命不是你自己的,你要是出事了,你让你哥怎么办?让我们怎么办?” 还是薛衡发了很大的脾气,让薛志鹏以后都不要说这种话。 “他的命就是自己的!”薛衡那时候情况还不算严重,但情绪不稳的时候,总是很喘,好像一把坏掉的风箱,“你如果非要他,那我就不治了!” 薛问仍旧什么都不懂。 他只知道,从这件事之后,他被允许回到家里跟爸妈一起住了。 他很开心,他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了。 爸妈依旧很忙,薛衡也是。渐渐的,薛问均只能等周末才能去医院见他。 薛衡很瘦,像一幅行走的骷髅架,但他的眼睛却一直是亮的,那里面是温润如春风般的笑意。 他总会坐在医院的长椅上,捧着书看,看到薛问来了,就会招呼他在身边坐下,给他读诗,给他讲故事。 薛问没什么耐心,听不了一会儿就想去草坪上找其他小孩儿玩。 薛衡也不生气,牵他的手过去,然后仍在一边看书。等薛问玩累了,他就不知道从哪里变出罐健力宝,让他偷偷喝别被爸妈看到。 有时候薛衡会说一些听起来很难过的话,薛问也都是凭着本能给他答复。 “不会忘记的。我会一直一直记得哥哥。记十辈子。” 十辈子,是那个年纪的他能想到的最长的时间了。 对他而言,薛衡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即便有时候父母的在意更多地在哥哥身上,他也不会生气。因为哥哥生病了,病人要被好好照顾。 上小学的时候,薛问已经可以看懂父母一举一动里的很多深意了。他有些嫉妒薛衡,又为自己的嫉妒感到恶心。 学校要开家长会,吴佩莹跟薛志鹏都说自己没时间,是薛衡偷偷从医院里跑了出来,坐在了薛问位子上。 可那时候,他也才十六岁,哪里骗得了人,很快,老师就打电话通知了家长。 薛问狠狠挨了一顿打,任薛衡在一边如何求情,薛志鹏都无动于衷。 “你要害死他!小畜生!” 薛衡急得没办法,站起来呕了好大一口血。 薛志鹏当即丢下棍子,连忙叫来医生护士。 那是薛衡第一次进抢救室。 吴佩莹急得掉眼泪,薛志鹏焦急地走来走去,而薛问坐在长椅上,伸手想拉妈妈的手,却被躲开了。 薛志鹏忽然扭过头,眼里满是红血丝,紧紧盯着薛问:“你害死他了你知道吗?你害死他了!” 不远处有个护工,抱着一大盆沾了排泄物的床单。她蹙着眉,看那堆床单的时候跟他们看自己的如出一辙。 薛问一辈子都记得那个时刻,那个眼神。 似乎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成为了罪人。 5. 日子一天天过去,薛衡的病严重了起来,甚至影响到了其他器官。捐献遥遥无期,脐带血又因为技术问题派不上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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