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遥像是被电流击中了,呼吸困难,眼前无数帧画面,破碎又重组。 小区楼下,林川拉着自己的手,躲开搬家具的人;402 门口,林川带着笑意同对门的阿姨寒暄;他打开密码锁,让她随便坐,去到厨房,洗杯子,倒上橙汁和水。 客厅里,他坐在自己身边,听她“胆大包天”的怀疑;卧室,繁复的线索墙前,吴远航长久地停留着,她寸步不让,咄咄逼人,而那个带她过来的少年,就站在她的身后,静默地消化着一切。 丁遥闭上眼,猛地摇头,将这些幻觉赶出去。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 林川没有出现,他不知道薛问均是谁,她没有约过他今天下午秀水亭见面,他更不会叫自己小丁遥。 ——吧嗒。 手里的钢叉掉在地上。 丁遥扶住墙,身体不自觉抖动着,胃里直泛恶心。 眼前是一片晕眩,半晌变得清明,她抬起头,茫然地望着四周,忽然间记不起来自己刚才在做什么了。 “你怎么了?什么东西倒了?砸到了吗?”听筒里传来林川紧张的问询。 “没有,没什么。”丁遥回他,将心里的怪异如实相告,“就是大脑空白了一下,觉得我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你忘了等会儿要跟我见面。我刚才不是就在跟你说这个事儿吗?”林川无奈道,“小丁遥,你怎么回事,有没有认真听我讲话啊?你今天也太奇怪了吧。” “我也不知道。”丁遥失神地挠了挠耳朵。 “你要是不舒服就算了,这么多年我跟吴老师都没查出个什么来,你也够呛。也不差这一天两天的。” “才不是!”她大声反驳。 明明就差这一两天。 刨去今天不算,薛问均只剩下十天了。 43.推倒墙 1. 赵晓霜揉了揉冻得发僵的鼻子。 薛问均昨天逃课,老杨还大发雷霆,骂他是不想好的二流子,结果当晚新闻报道出来,他又成为了见义勇为、深藏功与名的好青年。赵晓霜这次就是代表学校过来“慰问”的。 她走到病房门口敲了半天的门也没听到什么动静,再推门一看,房间里空空荡荡的,哪里还有薛问均的影子。 另一边,舅甥二人停在铁门前。 小林川好奇地四处打量着,弯腰看向门口那堆衣服,一凑近立马直起身,捂着鼻子道:“咦,好难闻啊。” 比他爸上完饭店喝完酒还要臭上百倍,就像就泡在酒里刚捞出的一样。 他拽了拽薛问均的衣服,问他这到底是哪儿。 薛问均蹲下身,帮他把裹在棉袄里的领子拿出来理好。 鉴于他现在的情绪问题,他拥有了任性的资本,身边的人对他展示出了最大程度的宽容。所以在他提出想跟小林川一起出去透气的时候,他们也都选择了同意。 丁遥的话带来新启发的同时,也点出了他那个强行退出的方法的弊端,那就是不确定性。 没人知道 Y 会因为什么寄出快递,假如他的死直接终止掉了循环,那么丁遥就连最后的机会都没有了,所以在总结出更多规律之前,他不会轻举妄动。 至于把林川带来,则是为了证明丁遥的推论。 “你妈妈最近有没有跟你讲我怎么了?”他问。 小林川挠了挠脸颊,有点为难。妈妈说过,不能让老舅知道他们知道他心情不好。 “你在写日记对吗?”薛问均没有继续,而是又说,“昨天的日记你妈妈是不是让你别交上去?” “哇,老舅,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小林川惊讶道。 薛问均笑了下,道:“回家告诉你妈妈,我不会做他们想的那些事的。如果有一天,我死了,那不是我自己的选择。” 小林川听得云里雾里的,没明白他怎么就扯到死不死上了。 “刚刚我说的这些话,和你接下来见到的人,你都要写到日记里,跟昨晚的那张日记一起撕下来,好好保存着。” “为什么啊?”小林川疑惑地说。 “因为今天和昨天一样,都是很重要的事情,需要你保......” 薛问均细细打量着他那张圆嘟嘟的脸,顿了顿,“你就这么放着,等到你长大了,拿今天的日记来找我,我给你五百块钱。” 小林川眼睛一下子亮了,险些破音:“真的吗?” “......” 果然,还是这招好使。 “真的。”薛问均起身,将他往前推,“好了敲门吧。” 有了金钱的激励,小林川使出了浑身解数,很快里面就传来了应答。 “来了。” 刘东咳嗽着推开门,从院子里张望没看到任何人,直到打开门。 看到薛问均头上的绷带,他本能地问:“你的头——”紧接着像想到什么一样,语气一变,“你怎么来了?” 他蹙起眉头,整个人往门前一堵,遮住他们的视线,“我不是说了——” “豆豆,叫人。”薛问均道。 “好嘞。”小林川爽快地应下,中气十足地说,“哥哥好!” “叫错了。”薛问均一拍他脑袋,“叫叔叔。” 小林川从善如流:“叔叔好!” “......”刘东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俩,“你搞什么?” “没什么,就是带他认认人。” “认人?” “你不需要知道太多。” 刘东一梗,脸色冰冷:“你也不需要再来找我。” 言罢,重重摔上了门。 薛问均心里叹了口气,拽了拽不知什么时候蹲下去的小林川,“走吧。” “等等,老舅。”小林川举起手里的棕色小瓶子,道,“这是丙酸什么呀?这个字怎么读?” “氟,丙酸氟替卡松——”薛问均念出上头的字。 “后面的我认识,鼻喷。”小林川拿衣服擦了擦瓶子。 薛问均道:“不要随便在地上捡东西,很脏的。” “我不是在地上捡的,是衣服口袋里。”小林川站起来,不服气地辩驳,“它在口袋里露了个头,我才看到的!” 薛问均无奈道:“那就更不能捡了,那是别人的东西,放回去。” “他都扔在门口了,肯定不要了!” “放回去。” 小林川一脸失望,他还准备把瓶子捡回去改成喷水枪呢。这可是玻璃的!很难得诶!但碍于薛问均的视线,他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将瓶子又塞了回去。 2. 小林川还是第一次来南巢,接触到的又是“城中村”这种从没见过的地区,对什么都很好奇。 薛问均也不催他,慢吞吞地跟在后头,保证他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 公交站牌之后是一家酒坊,高至腰际的坛子摆满了门面,装酒用的塑料桶一直排到了车道边上,看起来很是壮观。 小林川惊异不已,在长椅上坐了一会儿,就又绕到了站牌背面,打量起了酒坊。 老板年纪不小,跟老婆两个人,一个负责标记,一个负责打酒,一时间,四周的空气都变得醉醺醺的。 隔壁开店的大婶闲下来,端了个板凳坐着跟酒坊夫妻俩唠嗑。“哎,你说刘东那孩子怎么就这么可怜呢。” “谁说不是呢,马上都高考了,出这个事,学也不能好好上了,以后还不知道怎么呢。” “龙富啊,就是酒害了他。”老板搭腔。 “嘿,你这稀奇,自己卖酒还说酒不好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酒当然是好东西,但人呐,管不住自己,一旦离了酒活不了了,人就废了。”老板头头是道,“你看刘东,天天到我这给他老子打酒,一打都是四五斤,甭管高度低度,一混乱造。龙富这回不烧死,以后也得喝死。” “那倒也是。”大婶附和道,“上回我家儿子穿不了的衣服,我叫他来收,那个酒味哦,我都怀疑他晚上是酒缸里睡的。但他也有本事呢,看着跟没喝一样,都不上脸。” “我听说刘东张罗着要卖房呢。”老板娘叹口气,“这样也好,他在这儿也没个家里人了,考个大学一走,回来干嘛呢。不如拿了钱,以后自己顾自己。” “那他房子卖了住哪里啊?” “谁知道呢。这年头房子哪是那么好卖的,别说那里还死过人的。”老板说着,打了个寒颤,“哎哟,不说了不说了,他还是小孩,政府里总不会不管的咯。” “豆豆——”薛问均唤道,“车来了。” 小林川恋恋不舍地回到他身边。 薛问均侧脸深刻俊朗,瞳孔被折出淡淡的光泽。 小林川平白无故捡了半天假期,心情很好。他学着薛问均的样子,深沉地看着窗外,没一会儿,忽然一拍手,“哎呀,我怎么忘掉了。” “什么?”薛问均转头回来看他。 小林川上下搜着口袋,道,“孙老师刚才让我们抽签的。” “抽什么签?” “今天张堂鸿和李乐打架了,孙老师罚他们以后要互相帮对方。然后让我们要抽签,抽到谁,以后就要保护谁。我刚拿到呢,还没来得及拆就被你叫出来了。” 孙老师是新来的看上去像姐姐一样,温温柔柔的,从不打人,她永远能想出“新点子”治他们。 薛问均心下一动:“那你知道小......丁遥,她抽中谁了?” “我呀。”小林川眉一扬,高兴地说,接着又鬼鬼祟祟地凑过来,语气中不乏得意,“嘿嘿,其实我知道哪张是我的,我故意发给她的。” 这倒出乎了薛问均的意料,“为什么?” “因为她很厉害啊。”小林川理所当然道。 “所以,你要她保护你,然后你再去保护别人?” 薛问均心中感慨,没想到林川年纪轻轻就有做人渣的潜质了。 “当然不是!”小林川否认道,他总算从棉服内兜掏出了那张皱巴巴的纸条。他兴奋地摊开来,看清楚上面的字后,瘪了瘪嘴。 薛问均凑上去一看,上头歪歪扭扭的三个字,反正不是丁遥。 “什么呀,这手气也太差了。”他气鼓鼓地说着,从书包里拿出笔,将那几个字划掉,重新写上“丁遥”,这才满意。 “你这是作弊。”薛问均在一旁说。 “你怎么这样?”小林川惊恐地抬起头,“我是信任你才告诉你的。” 薛问均被他的表情逗笑,反问:“你懂什么是信任吗?” “我怎么不懂?我都三年级了!”小林川强调,挥着手里的笔,“我都开始写钢笔字了!” 孙老师说了,他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要开始明白道理了。 薛问均撑着脑袋,“什么道理,作弊的道理?” 小林川憋得脸通红,“反正,我就要跟丁遥一起。”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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