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晏清道,“之前常委会上早就明确过,这个项目环评不通过就不上,难道我没有让你们去跟企业说调整土地使用和规划设计方案吗?这块地距离保基本农业用地只有30米的距离,至今方案都没有出来,就算申报上去还是同样的结果。” 戴显坤道,“许区,我知道你资源多,人脉广,觉得十个亿就是小项目,你来了之后就力推那个机器人工厂,可是我们这个也是环保汽车产业,我们之前跟踪了整整三年,谢区长和何书记也都是知道的!” 戴显坤越说越激动,许晏清却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道,“哪个项目成熟就哪个项目上,存在风险的项目赶着进度推进,未来的后遗症只会很多,之前嘉百乐的项目,就因为违约条款的疏漏,搞出了1平方公里的荒地。” 一句话就让戴显坤住了嘴。 嘉百乐的项目,是朱炳辉打着包票说保证当年就可以产生税收,三年内税收达到50亿,所以才有了1500亩地的庞大规划,然而如今,项目还未开工,投资方已经三易其主,存在后续开发无力的问题。 许晏清在戴显坤闭嘴之后,又看向谢本初道,“谢区,上次您让我去京城谈的事情基本上敲定了,这次引入了两个集团共同开发嘉百乐那块地,嘉百乐现在也退让了,后续让企业和企业自己谈,我请市里经济委的叶主任和邵市长共同关心这件事,刚才邵市长秘书给我来电话了,市里有意向通过与华资、中建合作,推动这个项目的再启动。” 谢本初之前已经听许晏清汇报过了,听到这里,很高兴地点头,说了个好字。 如此一来,戴显坤今天这番举动,更显得师出无名了。 本来越级上报就是大忌,上报的事项却根本不合理,期间又夹带了朱炳辉的私货。 许晏清不费唇舌,就让戴显坤的嘴脸在谢本初面前暴露无遗。 其实,许晏清就是要通过这件事敲山震虎,警告朱炳辉手不要伸太长,他许晏清没有看上去那么好惹。 戴显坤会这么急着要上这个项目,甚至不惜与许晏清撕破脸,显然背后很有些不可告人的勾当。 许晏清看向谢本初,谢本初道,“这样吧,晏清考虑得也很有道理,戴主任,合募的项目,你就继续跟进,什么时候成熟什么时候上,之前说的嘉百乐的项目,晏清你跟进好,需要的话,可以成立个专项工作组。” 许晏清应了一声。 谢本初的称呼,已经充分表达了他的态度,远近亲疏一目了然。 戴显坤脸上无光,许晏清却道,“戴主任,规划院这里我也比较熟悉,刚刚我跟周区也提了这件事情,这也是我先去了他那里的原因,反正已经这样了,就再等等,做得成熟一点。” 许晏清这番算是给了戴显坤一个台阶,戴显坤自然麻利地顺着台阶下了,能屈能伸,大丈夫也。 谢本初站了起来,拍了拍许晏清的肩膀。 许晏清说了声请领导放心,一定落实好之类的,而戴显坤跟着在一旁应和着,手心里的汗都冒出来了。 出了谢本初的办公室,许晏清对戴显坤道,“后续有什么需要,戴主任及时告诉我,规划院那边,我让小卢去安排联系。” 戴显坤往日里,就是因为许晏清这般斯文温和的态度,才一直以为他就是个书呆子,也就会帮领导写写材料,所以他经常觉得许晏清反正搞不懂,很多事情都没有提前跟他报过。 谁知道今天这一出,没有让许晏清难堪,反而是自己没有台阶下了。 他这才知道自己轻信了朱炳辉的话,许晏清哪儿是好摆布的人啊?这人就是扮猪吃老虎,专门在人沉不住气的时候,给对方致命一击啊。 站在回自己办公室的电梯里,汗涔涔地下,他后悔自己今天太鲁莽了。 戴显坤回到办公室,合募项目的牵头公司,六合商业集团的副总林总就给他来电话问了情况。 得知项目没有报批,言语里就有些急。 没一会儿,朱炳辉却来了电话问,“怎么回事儿?合募的事情,不是让你直接去报谢本初吗?” 戴显坤唯唯诺诺了半天,朱炳辉道,“难道要我亲自去?” 戴显坤忙道,“领导,那个,真不是我的问题,没想到许晏清就在这儿等着我呢。” 朱炳辉皱着眉,抽了根烟道,“你现在到我办公室来,跟我去见他们金总。” 戴显坤于是跟办公室说自己要出去走访,带了办公室的一个小伙子,开车往朱炳辉那里赶。 许晏清这次让戴显坤尝到了自己的厉害,却也不能过分乐观。 他知道合募这个项目背后有金国华,而金国华背后就是韩建军。 所以,于公于私,他都不会推这个项目。 一方面,嘉百乐项目是金国华找了几家外资公司共同投资的综合型旅游项目,这一块属于商业用地,金国华的万众集团在文旅项目上没有什么优势,但他背靠韩建军,让中资投资背书,引来了几家集团战略合作,并且宣称自己有办法可以得到规划许可,将一部分项目用地改为住宅用地。 如今也只有房地产项目来钱最快,有韩建军和苏柳梅在背后给他撑腰,几个集团也就跟着投钱,但最后在项目完成立项,申请开工的时候被住建部叫停。 如今陷入了商业官司,金国华居然满不在乎,还说不就是几十个亿的负债么?他有的是办法。 然而都两年过去了,那1500亩地还在晒太阳,直到许晏清接替朱炳辉。 在许晏清几经周旋之下,才让华资和中建追加了投资和项目股份所有权,让项目得以继续推动下去。 另一方面,金国华也找人向他递过话,还说只要许晏清松口,推动合募的项目,让金国华的资金周转起来,他甚至能帮许晏清去游说韩建军夫妇,让苏家同意他和韩韵离婚。 可如果许晏清真的同意,岂非仍被绑在韩建军的船上? 加之这段时间,不管是科委的吴晖还是经济委的戴显坤,都跟朱炳辉跟的很紧,也算是跟着前任书记。 两边的派系斗争可谓越发激烈,老派的人因前任书记调京城任了要职,所以总觉得有人撑腰,又觉得何明东这届结束就要出局,于是也不把何明东放在眼里。 这些人多多少少上面都有人,对许晏清的背景和传闻也都很清楚,都觉得许晏清是被驱逐发配的人了,自然不把他放在眼里。 都说孙紫东看重他,可不也保不住他么? 被从中枢部门发配出来,要不是还有孙紫东,说不定就去哪个边陲小城喝西北风去了,所以这些人并不看好许晏清。 许晏清对这些也都心知肚明,所以平日行事很是小心,尽量不要给人留下话柄。 然而风满楼,人不静,这些闲言碎语,自然是不会停歇的。 他回到办公室,泡了杯茶,站在楼上往下看。 区政府面北的方向是一条狭长的通道,通往2号楼。 那里有人在推成堆的资料,每日都是这样进进出出的。 今日是阴天,天裂开了一道缝隙,在乌云中洒下点点金光。 记忆里的这条通道,似乎一直都是这种晦暗不明的天气。 那是离开那一年,在沪的最后一个月,炎热的盛夏时节。 他们最后一次面对面见,就是在这条通道里。 夏瑾娴推着推车,上面摞着满满当当的书籍,厚厚的堆满了卸货通道。 她就一个人,在那里一点点搬。 天气很热了,她穿着薄薄的白衬衫,不一会儿就全身汗湿了。 许晏清那时候因为李芸的施压,被安排分管机关后勤事务去了。 那天,两个人狭路相逢,彼此对望的那一眼,个中滋味,如今回味起来,仍是让他觉得难受。 那日他要去见一个供应商,谈机关门禁系统升级。 两个人在那条通道相遇。 夏瑾娴看到了他,却默默低下头,继续将车往档案馆推去。 而他只是站在台阶上,身后跟着机关事务中心的副主任,就这么看着她瘦小纤细的一个人,推了东西往档案局去。 她走的无障碍通道,书很重,转弯的时候十分的费劲,她擦了脸上的汗水,咬着牙往上推。 可是一个用力不当,材料撒了一地。 她狼狈地要重新去捡起那些材料书籍,却被倒退回去的推车轧住了腿。 他如何舍得看她那么狼狈,就要走过去的时候,她却背对着他说,“别过来。” 她的身影,那段时候,急剧消瘦。 那一刻,许晏清知道,自己是她这些痛苦的始作俑者。 那时候他母亲找到了她父亲,明确表示他们家不会接受她这样的媳妇。 她的父亲于是冲去他们同居的房子,他攒了许久的钱,买下打算当婚房的家,被砸得面目全非。 此后一切都向着可笑的方向发展。 她就像小学生一样,上班由她父亲送到区政府门口,下了班在门口接她。 她难以承受这样的压力,选择了分手。 并且,在他母亲的安排下,迅速找了一个人结婚。 想想当年发生的这些多么的可笑。 他母亲简直一手遮天!摆布一切! 当年他还年轻,以为这一生也不过这样吧。 除了祝福她,不让她陷入更深的深渊,其他的,他无能为力。 甚至为了保她余生平安,不再被他们这些人伤害,选择遵从所有人的意愿,入赘苏家。 彻底放开了,牵着她的手。 这一放手,一晃经年。 喝了口茶,金国华的电话就进来了。 许晏清看着来电显示,把手机扔去了一边。 金国华的来电提示结束后不久,又锲而不舍地发来了一条消息:本周安排了和市组的领导吃饭,你来一下? 许晏清本不想理,过了半个小时,金国华又发来消息道:叶出席。 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其实要遇到,太容易。 许晏清考虑再三,想起那天叶懋琮放在夏瑾娴肩膀上的手。 终于是在半小时后,回复了一个好字。 叶懋琮倒是真不知道邹昕这场饭局,居然请到了这么多人,这委实不合规矩。 除了邹昕等人,居然还有一些企业主,包括金国华和中资投资的一位副总。 叶懋琮坐在邹昕身边问,“今晚这么多人?” 邹昕道,“金总这里有事情请你帮忙。” 叶懋琮看着正在另一桌敬酒的金国华,他当然认识金国华,也知道金国华跟苏、韩两家的关系,于是问邹昕,“怎么,你们要引进什么项目?” 邹旸说,“潘书记想引进中资众险的总部,落在宁京。” 叶懋琮想,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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