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志一通话是行云流水,梁婆听着脸上却是青一阵红一阵,一个被儿子捧在天上的老太太,哪儿能受得了被个丫头指着鼻子骂,可奈何她不识字,不会拽文,让她不带脏字说这么一长串话,她如何说得? 于是只好张着嘴,你你你的指着远志,气得嘴歪鼻斜,终于憋出一句:“哪里来的妖妇!天理何在啊!”她一双枯老的手,伸出一根手指,那手指上一条条皱纹绕成了圈,指着荣娘:“敏政啊!你不在,你媳妇就和外人合起伙来欺负阿娘!这日子没法过了!” 荣娘看的是心惊胆战,见远志给自己出了口恶气是很痛快不错,然而婆婆真被激怒,拿远志是没法子,可到头来作践的还不是她? 她赶忙将远志拉出屋子:“好娘子,我知道你是替我打抱不平,可你白天骂她,晚上她便会变本加厉待我,你就忍忍吧,就当为了我。” 远志一面心疼她,却一面想要叫醒她:“你以为没有我,她便不会‘变本加厉’待你了吗?” 荣娘愣住,里面梁婆还在哭天抢地,她却没有进去。 “她想要欺你,是因为你好欺,你若是个硬骨头,她又怎会那样对你?今日不是我,即便只是她找人作践出气,是否还是轮到你?” “我……”这是事实。 “荣娘,难道你不会说不吗?你既然不愿意,为什么不能拒绝呢!”远志怒其不争。 荣娘眼眶一红:“娘子,你别嫌我说话难听,我说了不,那我以后吃谁去呢?我是靠梁家养着的呀。” “你是梁家的主子,你是他的妻,秋蝉都能有一份工钱,难道你都不配说一句不吗?” “对咯!”梁婆尖利的声音如利箭刺了过来,刺穿了她们的对话,她幸灾乐祸地高声说着:“你吃我儿子用我儿子的,如今胳膊肘朝外拐!就该让我儿子休了你!” 远志一把将荣娘拉到身后:“梁奶奶,您有气冲我来,何必为难她?难道梁家的家风便是欺软怕硬?” 梁婆怒不可遏:“呵,你以为你能护着她?她还不是要住我们梁家的房,吃梁家的饭,她生的孩子也得姓梁,死也是梁家的鬼!” 多么熟悉的一句话,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江州刘茵如此,金陵荣娘亦如此。远志觉得悲愤交加,气如泉涌,扬手就要打梁婆一巴掌,可手抬起还没挥下,就被人握住,拦在半空。 远志回头看去,竟然是王芷。 最先喊出声的却是梁婆:“啊呀,柳家娘子!你可得来评评理。” 王芷气定神闲走上前,笑道:“门口就听到了,什么事要闹这样难看。”话说着,眼睛瞟着远志。 远志生奇,怎这老太太好似很服王芷一样。 梁婆本还要絮絮叨叨:“你可不知道啊,这……” “好奶奶,”王芷插嘴,截住她的话头:“今日的事我有空再来打听,此番来,是想跟您道声喜呢。” 面前梁婆旋即变脸,紧皱眉宇瞬间舒展:“喜从何来?” 王芷一侧身,放下远志,拉起梁婆的手,把人往廊下带,说道:“常记土布庄昨日来问我身边可有心灵手巧又本分踏实的娘子,她那儿因缺织布女犯愁呢于是找到了我,我一下便想到荣娘了,心灵手巧、本分踏实,说的不正是她么?” 梁婆讥讽挖苦道:“她本分?柳家娘子,她今日可是帮着外人来欺负我,还本分?” 王芷并不接她的话,自顾自说:“这常记土布庄也是金陵叫得响的布庄了,你猜他们愿意出多少工钱?” 梁婆一提钱,眼睛就发直:“多少?” “三两。” “银子?” 王芷一笑:“难不成还是金子么?怎么,奶奶嫌钱少?” “不不不,”梁婆讪笑:“三两银子,那与敏政一个月一样多了。” 荣娘、远志面面相觑,远志隐约觉得王芷前来,其实同她一样都是为的荣娘。 “哟,这我便不清楚了,不过呢,既然是在布庄,便还有一个好处。” 梁婆巴结道:“是什么?” “这不才换了年号么,新帝登基推了新政,赋税高了,许多人又缴不起,于是便有令,布匹茶叶也能抵充,所以常记那边才偷偷问我有无合适人选,毕竟想去那儿做活的人还有许多,她想着熟人引荐总比找外面牙婆可靠点,我也是瞧着奶奶您通情达理,才想到了荣娘,多一个补贴补贴家用,还能帮你儿子抵了税,不是两全其美吗?” 梁婆心道,这一家五口算上秋蝉,六张嘴,单靠敏政确实艰苦,可是:“家里尚有两个孩子,她若织布去了,这家里一摊老小谁管?” 远志见着老太太还想圈住荣娘不放,赶紧为王芷煽风点火:“这样里外里便有六两银,秋蝉忙不过来,再收一个粗使丫头给她打下手便是了。” 梁婆白了远志一眼,奈何王芷在不好发作,一脸吃瘪的表情,荣娘看了竟有些想笑。 “好奶奶,有钱不赚白不赚,你说是不?” “这……我也得和敏政商量商量。” 远志拉了拉王芷的衣袖,说:“此时还得问荣娘,她若不愿,旁人说什么也没用,她若愿意,怎样也拦不住不是?” 王芷会意,点点头:“可不是呢,好奶奶,就当帮我一个忙?” 梁婆依旧勉勉强强的,可王芷却看得出,哪有人会在钱面前不动心。 “诶哟,有道是百善孝为先,您是主母,您儿子若是不听话,这才叫没天理呢。” 梁婆阴着脸,目光落在荣娘身上:“你自己说。” 荣娘见她眼神半是盼半是吓,也不晓得该不该答应,支支吾吾间。远志忽然耍起心眼,对王芷道:“柳家娘子,荣娘要是不去,你安排我可行?我也会织布,手脚也麻利。” 梁婆一听远志要掺和一脚,即便是怄气也万不能答应,旋即抢道:“谁说我们不去!荣娘当然要去!” 王芷惊喜道:“好!就知道奶奶您最是讲理的人,这街里街坊的,我就服您!” 远志噗嗤一笑,立刻用帕子掩住了嘴,侧过头见荣娘,也是一脸的欣喜溢于言表。
第四十七章 “那,何时出工?”梁婆问。 “哟,奶奶还怪心急的呢,”王芷微笑:“常记是想越快越好,若明日荣娘便能去,自然是最好的。” 荣娘惊喜过后,也有些不安,她还是第一回 自己出去做工:“我自己去?” “当然得是我带着你,毕竟我是引荐人嘛,给你们双方都做个担保。”王芷轻拍了拍荣娘的肩,感觉到荣娘最终的松弛:“土布庄可不比在家里,去做工和在家也不同,得勤快也得多思,少说多做,凡事留个心眼,拉帮结派的事别参与,管好自己才是正道,知道吗?” “知道。” 王芷一一关切,又说:“好在呢,做多少便拿多少,进出分明,若他们克扣你,你也大可以与他们理论,倒是不用讲什么情分。” 荣娘应了一声,每一句都是她以往不知道的门道,她不免有些怯,生怕自己做不好,看了眼远志,似乎再问行不行? 远志见她瑟瑟缩缩的样子,捏捏她的手:“还能吃了你不成?去就是了,不称心了再回来,柳家娘子也会帮你。” 荣娘听此担保,也不再怕了,人总要踏出第一步。 王芷的到来总算是平息了远志和梁家之间将要爆发的冲突,梁婆见钱眼开偃旗息鼓了,两人也出了梁家。 路上,远志忍不住问王芷:“姐姐可是为了拉荣娘一把,才来的梁家。” 王芷嫣然:“被你看出来了?” “你我心思是一样的,自然一眼便知。” “但愿荣娘这回日子能真的好过些。” 远志与她并肩而行,阳光照耀下,两个人的影子落在墙上,墙面斑驳,却被她们的影子填满,匀称。 远志在猜,或许她在梁家与梁婆争辩的那些话,王芷都听到了,遂说:“你是不是觉得我莽撞了,不该直接和梁婆对峙。” “有一点。”王芷边说边行:“不过也有好处,荣娘为人的确仁懦,她那个夫家,当娘的也是多年熬成的婆,年轻时遭的罪老了就都要让媳妇吃一遍,而她夫君也是出了名的孝,不过就是觉得荣娘定会一忍再忍,他好早点躲清静。” 远志冷笑:“做丈夫的多是如此,百善孝为先嘛,道理都可以不用讲。” “你也别埋怨这些,人嘛,哪里有心思管与自己无关的事情,阿娘和媳妇吵架,只要不波及他自然是懒得管,能掐一个软柿子让家平静,何乐而不为呢。”两人走过拐角,王芷接着道:“你让荣娘学会拒绝本没错,只不过这治标不治本罢了,人的秉性脱胎于周遭局面,周遭的事物不便,她自己就不会变。你是学医的,应当懂对吧。” 远志默默听着她的话,点了点头,人之成人,除天性之外,与五行阴阳密不可分,王芷说的不错。 “所以,你让她去土布庄做工,其实也是为了磨砺她的心性?” “一半是。” “那还有一半呢?” 王芷停住脚步看着远志:“陈家娘子,你可知女人最怕的是什么?” 远志思忖,摇了摇头:“说不上来,似乎处处都怕。” “处处都怕,便是只有一怕。常人最怕的便也是女人最怕的,便是兜里没钱。” 远志一惊,觉得可笑。 “你可别嫌我的话俗气市侩,且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荣娘有句话说的不错,离开夫家她吃谁的去?男人的腰板你以为是怎么硬起来的呢。陈家娘子,你或许娘家世代行医,也或者父母感情甚笃,并不懂贫贱夫妻的蝇营狗苟,夫妻本是过路人,两人一旦分离就比陌生人都不如,哪有什么情分可讲,不过是相处中各得其利才能长久下去。” “这话我信。” “所以说,一个女人能挺胸抬头,总要有本钱,有些是娘家来的本钱,有些是自己来的本钱,荣娘便是后者,你让她义正言辞,她没有底气,也不过是空架子,不顶用的。” 远志以为然,点了点头,感叹自己从江州到金陵,鲁莽的毛病还是没改掉,竟还是不懂许多事背后隐情。 她沉思反省之际,倒是王芷又想起另一件事,只听她问:“诶,我记得上回找你,你不是正想开馆行医?其实要不是土布庄要了荣娘去,她倒也能给你打打下手。” 远志一笑:“我不过是邻里之间帮个忙,做不成那样正统的经营。而且,过几月,天一堂开招,我还是想试试能不能考过。” “天一堂?”王芷惊道:“那可是金陵第一医馆,他们收女大夫?” 远志调皮道:“他们也没说不收女子呀。” 王芷哈地笑了一声:“原来你打这个主意,你倒是有些魄力,不怕他们将你拒之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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