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叔容貌体型都仿老爷子,特别小时候,就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贺长君跟他反过来,完全不像老爷子。 贺寂舟脑海里突然滑过什么东西,速度太快,没能抓住,他正仔细去想,忽地看见江允跟贺长泽从博古架那边转过来,跟二夫人撞个正着。 “妈。”贺长泽看见她被雨水打湿的裙角,皱了皱眉,“下这么大雨,你出去干嘛?” 二夫人不搭理他,只冷冷看着江允,半晌忽地笑了下,带着几分狰狞,“阿允,你真是骗我骗得好惨啊,我平时对你不好吗?你居然这么耍我,真是叫人寒心啊......” “妈!”贺长泽打断她,“你少说两句......” “你还知道我是你妈!”二夫人转头喝断他,脸颊侧边肌肉绷的紧紧的,眼圈儿居然红了。 贺长泽怔住,嘴唇动了动,想说点儿什么,喉咙却像被一团棉花堵住了。 他看见母亲眼睛里翻涌着的委屈和愤恨,心里忽地一酸,突然就想起很久很久之前,他们母子俩那些相依为命的时候。 那时候他还很小,还不懂母亲是一个害人家家破人亡的可耻的第三者。 那时候母亲也没有其他的孩子,还把他当成最爱的,唯一的宝贝。 开始很多年,娘俩儿没少受欺负,他们住在一栋小别墅里,有一个做饭收拾卫生的阿姨。 老爷子从来不来看他们,只定期往卡里打来一定数额的生活费,小别墅像一座冷宫,娘俩一起熬过了十几年。 期间贺清月时常派人过来找麻烦,有一次他被扣着后脖颈摁进游泳池里,差点儿死掉,二夫人发了疯,闯进公司去找了老爷子,当着老爷子的面对贺清月跪下砰砰磕头,磕得头破血流,求她放过自己的儿子。 从来对他们不闻不问的老爷子对贺清月发了火,那之后终于消停了。 那时候他也已经明白为什么贺清月要这么不依不饶地欺负他们娘俩,他想就到此为止吧,那些前尘旧怨一笔勾销了,以后大家一刀两断,他自己努力养活母亲。 然而总是事与愿违。 那个炎热的夏日午后,门缝里窥视到的扭曲光影,成了他经年不散的噩梦。 梦里他不停地跑,不停地跑,却怎么也跑不出绝望的深渊。 他并不是什么标准固执的道德卫士,只是因为他向往光明的希望被打碎了。 他的母亲亲手掐灭了他唯一的光。 他堕入了黑暗,而他的母亲却借着新的宝贝获得了新生。 ...... 江允冷眼看着这母子俩,开口道,“小五叔,二夫人今天心情似乎很不好,你去陪着她吧。” 贺寂舟跟苏酥走过来。 “这是怎么了?”苏酥走上前挽住江允的胳膊,目光不善地看着二夫人。 二夫人冷冷一笑,抬脚走了。 贺长泽下意识跟着追了两步,又停下来。 江允声音冷淡,“小五叔,你去吧,别因为我闹得你们母子俩不合。” 贺长泽回头看着她,满脸的犹豫不决。 “阿允,我先过去看一下,回头再来找你。” 留下这句话后,贺长泽到底选择追着他母亲去了。 江允望着他匆忙的背影,嘴角轻轻扯了下,眼底渐渐变得微凉。 头顶忽地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她应该是去见王强了。” 江允回头,贺寂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身后。 他低头对她对视片刻,又问,“老爷子跟你说什么了?” 江允顿了顿,摇头,“爷爷不愿意见我。” 贺寂舟闻言突然心下一松,伸手抓住她的手,“见不见也没什么必要......” 话说到一半,家里两个佣人从厨房方向走过来,看见他们,脚步跟脸上的表情同时一滞,那目光好像在看怪物。 江允心脏一阵紧缩,面无表情看回去,似乎毫不在乎,然而被贺寂舟握住的那只手却坚决地抽了回来。 她到底不能如自己想象的那样毫不在乎别人的目光。 ......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屋里一片昏暗,江允躺在床上,睁眼盯着天花板,脑子里走马灯似的,闪过各种乱糟糟的影像。 ——正月十五一家人去街上看花灯,爸爸牵着妈妈的手,她骑在爸爸肩头,花灯很漂亮,四处灯火辉煌,她拍着小手大笑,一头仰到后头,差点儿倒栽葱栽下去。 画面一转,璀璨的花灯变成灵堂里幽森的烛火,爸爸的黑白照片放在正中央,无声地望着她,温柔而忧郁。 小五叔紧紧抱着她,一下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暗影里,单薄的少年僵立在那里,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劝,满脸苍白。 画面再转,单薄少年变成熟稳重的青年,久别重逢,有心无意纠纠缠缠,说不清道不明心意。 她又想到老爷子,想到他对自己的那些维护,疼爱,宠溺......想到贺清月嫌恶的冷脸,想到贺嘉钰跪在地上抱着自己痛哭流涕,发誓一定不会再犯...... 江允想得头都要炸开。 门口传来响动,“笃笃”两下,苏酥低低的声音传过来,“夭夭?” 江允张嘴回应,喉咙里却没能发出声音。 苏酥又敲了两下,直接推门进来了,她打开灯,昏暗的室内一下大亮。 江允抬手挡住眼睛,干涩的眼睛被灯光刺到,一下涌出眼泪。 “夭夭,你起来吃点东西好吗?”苏酥走到床边坐下,皱着眉说,“吃点垫垫肚子,你都一夜接着一天没吃饭了。” 默了会儿,江允轻轻摇头,“酥酥,我真的没胃口......过会儿吧,饿了我再去吃。” 苏酥点头,“那也行......” 顿了顿,忍不住问,“阿允,你是怎么想的,以后有什么打算?” 江允又沉默许久,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害我爸爸妈妈的人付出代价。” 说这话的时候,她略显晦暗的眼睛里迸射出亮光。 这事已经刻进了她的骨子里,经年累月,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
第230章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第三天,江允接到老宅的电话,说老爷子要见她。 江允回了老宅,走进书房的时候,老爷子临窗坐着,在摆一盘棋。 江允走到他对面坐下,俩人都没说话,直接对弈起来。 以前江允总是藏拙,十有九输,赢一盘还是老爷子让她,这会儿拿出真正的实力来,老爷子根本下不过她。 两盏茶的功夫,黑子占据了大半臂江山,把白子堵的无路可去。 老爷子摩挲着白玉棋子,怔怔盯着棋盘良久,心里凉意越来越盛。 大势已去,挣扎无用,他将棋子丢回罐子里,抬眼看江允。 “寂舟说,是他逼你的?”他依旧怀着侥幸心,满眼期望地看着她,或者说恳求更贴切。 江允垂着眼皮子,抿紧嘴角默了十来秒,轻声吐出两个字,“没有。” 老爷子的手抖了抖,好一会儿没说话。 房间里一片沉寂,窗外日光大盛,老爷子逆光坐着,脸上表情晦暗不明。 “我记得那年,阿钰误吃花生酱过敏,差点没命,”老爷子再次开口,声音轻的像飘在天上,“你月姨说是你故意把花生酱偷偷摸在面包片里,我不相信,最后寂舟说是他做的,阿允,你跟我说句实话,真的是他吗?” 江允终于抬头,直直望回去,“您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老爷子双眼一下就红了。 江允扯扯嘴角,“您别再试探我了,有什么话直接问就好了,我也懒得再跟您演戏了。” “为什么?”老爷子眼底露出痛苦的神情。 江允突然就笑了,“您说为什么?您自己不知道吗?那时候我也问过您的,为什么我爸爸妈妈就这么死了?” 她收了笑,眼神陡然变得冷厉十足。 她盯着老爷子,一字一句问道,“这么多年,您就没做过噩梦吗?” 话落,房间里一片死寂。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爷子突然挥手扫落矮桌上的棋盘,棋子噼里啪啦摔在地上四散。 “你爸爸妈妈的死都是意外!警察的调查结果都在那里,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 江允冷笑,“因为我没有您那么会自欺欺人!我爸爸妈妈的死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加害,一个调查结果什么都说明不了,爷爷,当年您为什么催促警察尽快结案?您在心虚什么?您在护着谁?这么多年,您对我的这些好,究竟掺杂了多少愧疚和补偿?” 老爷子被她质问的哑口无言,当把一切摊开讲,那些曾经被刻意忽略模糊的问题再都无所遁形。 江允站起身,对着老爷子直愣愣跪了下去,“噗通”一声,膝盖在地板上磕出闷响。 老爷子看着她,心头狠狠一跳。 江允抑仰起头来看着他,脸上是豁出一切的执拗,“您的养育之恩,我记着,可我爸妈的仇,我也忘不掉,我别无所求,只要一个公道,您不愿意给我,那我就只能自己去争。” “不择手段地去争?” “不择手段地去争!” 她说完额头伏地,冲老爷子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 老爷子浑身剧烈地颤抖,呼吸急促,他死死按住心口,紧盯着江允,眼底慢慢充血变得猩红。 “阿允,你要知道,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贺家给的,离开贺家,你什么也不是。” 江允从地上起来,挺直脊背,半垂着眼皮,“如果您能把我爸爸妈妈换回来,我愿意把这所有的一切全部还给贺家。” “您能给我换回来吗?”她望着老爷子,轻轻地问,嘴角还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长久的静默,房间里又陷入死寂,只能听得到老爷子一声重过一声的喘息。 老爷子怔怔看着眼前倔强的年轻姑娘,一瞬间看见许多年前的旧人。 江允像极了她奶奶。 江奶奶没多少文化,却将卓文君的一句诗记得清清楚楚,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这首《白头吟》还是贺老爷子跟她讲的,七十年代,贺老爷子下乡插队,对漂亮纯真又聪慧的山村姑娘一见倾心。 城里来的白白净净的帅小伙子同样吸引到了山村姑娘的目光。 两人很快走到一起,夜晚偷偷跑出去,爬上晾谷场堆起的大秸秆垛子,并排躺下看天上的星星。 他给她念《凤求凰》,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他给她讲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 她很佩服卓文君,说自己要学她一样潇洒坚强,他叫她放心,说自己永远不会是司马相如。 然而后来他还是为了前途丢下了她,甚至没留下只言片语。 她千里迢迢几经辗转来到城市找他,却看见他佩戴着标着新郎的胸花,牵着一身红色喜服的新娘,走进婚姻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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