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的人脸上皆露出骄傲的神色, 赵康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半晌,他抬眼, 目光沉重, 声音陡然上扬:“今天,乃至以后, 我一定会把这句话时常挂在嘴边,落后就要挨打。”他深呼吸一口气, 声音缓慢洪亮说, “同志们,其他厂子都在寻求改革,都在发展, 咱们厂子却原地踏步,到最后可不就落后了嘛,到时候肯定被其他厂子吃的骨头渣都不剩,所以我决定红星轧钢厂必须改革, 必须向前迈出一步。” 在赵康慷慨激昂说改革, 说建立分厂的时候,林北回到了稻花村。 家家户户院门紧闭, 林北一路骑行,路过他大伯家,他大伯家院子里有三棵柿子树,树叶落光了,枝头挂着几个橙红的柿子。 林北整个人恍惚了一下,似乎听到了知了的叫声,院墙里面传出奶奶站在树下指挥林玉章哥几个摘柿子的声音,哥几个嗷嗷叫他们被毛辣子扎了的声音……每年水稻抽穗,大伯家的柿子树树上只剩下树叶,奶奶睡的屋里放了两个大坛子,里面盛满了硬硬的、脆脆的柿子,里面的柿子脱了涩,据说奶奶揽的柿子十分脆甜。 比朝阳还要艳丽三分的柿子倒映在一双黑黢黢的眼里,这双眼睛漾起淡淡的涟漪,扭头容纳大路两侧的房屋,出了村子,眼里装了村尾的大白杨树,水沟边迎风起舞的茅草花,坐落在池塘边的瓦房,散落在田野里忙碌的人们。 林志炳远远的瞧见前面的身影有些眼熟,他弓腰哼哧哼哧蹬车,超过了前面的自行车,回头一看,呦呵,这不是他家狗日的嘛。 他刚要说什么,听到了他家小水牛的叫声,哪里顾得上跟他家狗日的说话,风风火火骑车到家,停好自行车,拿下装了液体香油渣的桶,往刷锅水里舀香油渣,又舀麦麸,双手握紧棍子在桶里卖力搅合。 林北来到瓦房前,正巧目睹小水牛呼噜噜吃饭,他爹乐呵呵拿刷子给小水牛刷毛。 他放下自行车支架,从牛棚前经过,意外瞥见他爹脸上出现一道抓痕,林北挑了挑眉,啥也没问走过去,他来到地里,放眼望去几乎每家都是男人拿铁锨挖生姜,女人放倒凳子,坐到凳子上抖掉生姜上的泥土,用剪刀在生姜茎秆两厘米处剪断茎秆,她们不用站起来,拖着凳子向前移动。 林北穿过一块块地,来到他家地头,一抹刺眼的黄色闯进他眼里,戴着小黄帽的“小伙子”蹶着屁股蹲在地里抠生姜上的泥,头上包着毛巾的老大娘卖力挖生姜,戴着草帽的女人拖着凳子前进,抖生姜上的泥,利落地剪断生姜茎秆。 林北跳到地里,阔步走过去,从他娘手中接过铁锨挖生姜,刚开始不熟练,挖了几下就熟练了。 徐红英直起腰板,捶打自己的老腰,看着快挖到地头的生姜地乐呵呵说:“你家的生姜中午就能挖完,下午能挖我地里的生姜。” 林北说着话,也没耽搁挖生姜:“娘,你和我爹种了几亩地生姜?” 说起林志炳那个老东西,徐红英恨恨的呸一声,林北从这声唾弃声里听出了他娘吃他爹肉、喝他爹血都不解恨的意思。 林北看余好好,草帽檐挡住了余好好的视线,导致余好好没有接收到林北的眼神,林北扭头朝小家伙吹口哨,林聪抱着生姜仰头,眯着眼睛龇牙傻乐。 “傻儿子。”林北小声嘀咕,见实在没人给他解答,他只好埋头干活。 林北挖了一趟生姜,就被他娘赶去挑生姜,林北把生姜拾进竹筐里,用扁担挑起两个竹筐上的绳子,挑着竹筐回到瓦房前,把车篮子里的老红糖拿起来放进厢房,又把竹筐绑到自行车车后座两侧,一只手拿扁担,另一只手握住车把,骑车前往地窖。 上次林北走后,林志昆带房小利、杨淮看了数个地方,房小利、杨淮指了不少地方可以挖成地窖,林志昆带领村民们把这些地方都挖成地窖,林志昆还把这些地窖编了编号,家家户户领了编号,都知道自家生姜储藏在哪个地窖,林北还是听他娘说,才知道自家的生姜储存在六号地窖,根据他娘的指示,林北来到了六号地窖。 林北卸下竹筐,林南的脑袋恰好露到地面上喘气,看到林北,他鬼头鬼脑查看四周,小声呼喊:“小北。” 林北寻着声音扭头,就看到地面上只有一颗他二哥的脑袋,他挑着两筐生姜到地窖口,放下竹筐,一边捡起地上的麻绳系竹筐,一边喊旁边的人帮忙:“二哥,你到下面做接应。” 林南叽哩哇啦哀嚎:“你二哥回家被你二嫂当畜牲使,还要受咱爹气,好不容易躲到地窖里偷闲,还要给你干活,咱命苦哇。” 他嘴上嚎自己命苦,手脚却十分麻利顺着梯子往下走,跳下梯子,朝洞口挥手。 林北和一个汉子把竹筐放到洞口,抓住麻绳,慢慢放麻绳,竹筐晃晃悠悠落地,林南解开绳索,把竹筐搬进地窖深处,将生姜一块块放入小叔给林北家划分的区域里,林南拿着空竹筐走到洞口,就看到林北和几个汉子蹲在他头顶上聊天,他脚前是满满一筐生姜,林南磨了磨牙解开绳索,将绳子系在空竹筐上,搬着盛满生姜的竹筐又走进地窖深处。 林北把空竹筐拉上来,带着竹筐和扁担骑车离开,他骑车绕到池塘,到屋里拿了两个空竹筐到地里,他往三个空竹筐里拾生姜,骑车载两竹筐生姜到地窖,和人一起把竹筐放进地窖,拿走一个空竹筐。 林南站在地窖口仰头,视线穿过小小的洞口,看到巴掌大的天空,流下了懊悔的眼泪。他边帮林北干活,边暗自下定决心,他给自己家干活再也不偷奸耍滑了,如果他做不到,不用明玉下手,他自个儿扇自个儿大嘴巴子。 林北再次来到地窖口,车后座两侧绑着两筐生姜,车后座上绑着一麻袋生姜,二八大杠上绑了两麻袋生姜,他喊人和他一起把生姜放进地窖里。 林南:“……” 通过哥俩努力,不到中午,林北家地里的生姜全部进入地窖,林北和林南掉换了一下,林北下地窖,林南爬出地窖,站到地面上,稀罕地环顾广阔的天空,屁颠屁颠骑车到自家地里运生姜。 林南在地头往竹筐里拾生姜,魏明玉和娘家父母、两个孩子在最前面挖生姜,她想跑过去,一只手薅林南头发,另一只手给他几爪子,却考虑到一来一回耽误工夫,决定暂时饶了林南,林南没注意到魏明玉眼里喷火,他给魏明玉一个大大的笑容,把竹筐和麻袋绑到自行车上,骑车吹高昂响亮的口哨离开。 林南珍惜跑到地面上蹦跶的机会,哪里还能想起来他之前和一群出去干活的人藏到干涸的河底抱怨他们在外边生活辛苦,一拿到血汗钱,他们立马回家见媳妇,他们为此放弃了逛大城市的计划,媳妇倒好,收缴了他们的存折和现金,来来回回检查包袱里的衣服、棉被、鞋,在大裤衩里发现一卷钱,在棉花里找到两卷钱,从破洞鞋里掏出两张大团圆,媳妇脸当时难看的能吓死个鬼,当天就不拿他们当人,他们偷偷凑到一起合计了一下,决定干活磨洋工,只要机会合适,躲懒都不带犹豫的。 林南骑车从赵小曲身边经过,赵小曲的视线落在溢出竹筐的生姜上,鼓鼓囊囊的麻袋上,他颠了颠肩上的扁担,扁担都没被压弯,哦,扁担下端的两个竹筐里只装了半框生姜。 赵小曲用舌尖抵了抵嘴里的草根,抓住扁担下端的两根绳子,呼呼小跑追林南。 林舟和赵小曲同属第二小队,是工程队的老成员,手底下都有小工,为了成为第二小队最优秀的师父,让徒弟们以师父为荣,他俩建房明里暗里比试,连吃饭也要比,看报纸也要比,这会儿林舟站在地里,赵小曲像一阵风一样从前面的路上飞奔过去,林舟一改懒劲,麻利的往竹筐里装生姜,拿扁担挑起竹筐跑到大路上追赵小曲。 林玉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抓紧扁担两端的绳子,小跑追林舟和赵小曲。 赵二棍跟着林玉章做饭,看到林玉章在路上狂奔,他麻利地担起竹筐追林玉章。 一群人从林东面前跑过去,林东:“……” 感情只有他把那天大家伙商量好的对策当成一回事。 “老子磨洋工,你们背着老子努力。”林东暴吼,“这次是老子犯傻,下回老子再把你们说的话当真,老子就喊你们爹!!!” 林东的声音传了老远,远到林北待在地窖里,居然模糊听到了林东的声音。 模糊的声音被风吹散,被林北误以为他听错了。 林南倒是听清楚林东在怒吼什么,他抬头对着天空嗷嗷叫一嗓子,回应林东,快活地骑车,到了地窖口,他把生姜放入地窖里,开开心心骑车回地里装生姜。 林南觉得他此刻是田野上空的麻雀,自由自在在田野上翱翔。 一筐一筐生姜、一麻袋一麻袋生姜被林南从洞口放入地窖里,林北站到洞口,终于直起腰,仰头看洞口,突然明白了林南重新回到地面上亢奋的心情。 他活动了一下四肢,把竹筐和麻袋搬到地窖深处,把生姜铺到地上。 林南家的生姜全被收进地窖里,林北站在洞口看不到太阳,他爬出地窖,站在地面上深呼吸一口气,抬头看天上的太阳,推测现在已经下午两点多了。 兄弟俩结伴往家里走,林北踢了踢腿,活动几下膝关节,望着林南推车的背影,快走两步追上林南,问了他最想问的话:“二哥,爹和娘是不是在闹别扭?” 提到他爹,林南有一肚子话要说:“我和东子回村,爹找我们哥俩打听我们哥俩赚了多少钱,他估摸出我们哥俩赚的没他多,他把自己当成土财主,对我们哥俩吆五喝六。” 林南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偏了,他马上回答林北问的问题,先是肯定老两口闹别扭,再强调都是他们爹的错,然后从头开始说起:“那什么,咱爹真是一个人才,村里那么多人,他居然挑中了刘寿利和赵大宝,打算从中挑选一个人给他干活,刘寿利、赵大宝为了巴结咱爹,一个比一个积极提出帮咱爹挖生姜,娘和弟妹在你家地里挖生姜,有人路过地头跟娘说刘寿利和赵大宝在生姜地里打起来了,娘放下手里的活慌慌张张跑到地里,看到地里的生姜没有一个完整的,她气坏了,隔壁地里的大娘凑过来跟娘说赵娣和她弟媳偷地里的生姜,娘问大娘咱爹呢,大娘说爹把刘寿利、赵大宝带到地里,给两人训话,让两人好好表现,掉头回家了。”林南幸灾乐祸道,“娘跑回家,看到咱爹在家里睡觉,对咱爹又抓又挠,有人喊我和东子,我和东子跑过来,正好看到娘抱着竹扫帚往咱爹身上招呼,咱爹抱着头往牛棚里钻,娘怕打伤了小水牛,丢下扫帚跑进牛棚薅咱爹的头发把咱爹薅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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