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河宴把杯子小心收起,并未一起装入箱中,而是单独放在了博古架上。他起身后,顺手把了了拦腰抱起。 他最近总是动不动的这样抱她,了了都习惯了,习惯到再突然也不会因为自己失去了重量感而惊呼出声。 裴河宴把小小的她抱在身前,低头嗅了嗅她的脖颈。等闻到了那熟悉的沐浴露的香味后,他托抱起她,把她放入床铺。 这出乎意料的走向,令了了彻底无法淡定。她刚沾着床,就卷着他的被子把自己裹得像蚕蛹一般,滚到了床铺的最里侧。 裴河宴无奈失笑,一时不知是自己昨晚太凶给她留下了阴影还是他太饥渴吓着了她,让她这么抵触。 “还难受?”他问。 了了谨慎回答:“有点。” “不碰你。”他脱了鞋上床,将她连人带被一起拥入怀中:“想和你说说话。” 那行! 了了悄悄扯开了一点被角透气:“想聊什么?” 他没立刻说,想了好一会,最后低头亲了亲了她的耳垂,反悔了:“好像又没什么好说的了。” 和他懂她一样,了了也很了解他。她沉吟了数秒,问:“是想聊以后规划吗?” 裴河宴不答反问:“你对我有什么要求吗?任何方面的都可以。” 了了想了半天,摇了摇头:“没有。” 在金钱满足了简单的生存和物欲后,想追求的就只剩下精神。可他们的精神是契合的,无论未来会不会有所改变,这都是以后的事了。 “也没有什么想问的?”他追问。 “好像有。”了了也不知道自己想问的问题会不会有些敏感,可她总感觉这也是他关心的,所以在思度良久后,还是开了口:“你会想要孩子吗?” 她先说了自己的想法:“我会想要一个,起码一个。” 倒不是因为她是了家的独苗苗,家中只剩下她这么一根血脉,所以想要生一个孩子传承香火。 恋爱,结婚,生子好像是一个必然的规律和轨道。 她之前没考虑过这些,可如果对方是他,她却很希望他们之间能有一个孩子。 了了从他怀里转身,看着他:“你太孤独了,裴河宴。” 她很少这么认真地叫他的名字,可她每一次这么叫他,他都会有一种震颤的感觉。像是牵在心弦上的铃铛被另一头的她晃响,他不由自主地会对她的声音有所回应。 “我不孤单。”他用指尖点了点她的眉心:“有你陪着我以后,我再没觉得孤单了。” 她不知道,他的孤单并不是因为他一直都孤身一人。 而是因为害怕,害怕茫茫世界之中,再没有他要等待的人。
第一百一十五章 翌日凌晨,三点的打更声准时响起。 这一个月下来,了了的生物钟早已习惯了寺庙的作息。不用特意定闹钟,也不用特意开着窗睡,时间一到,她自然就会醒来。然后刚好的听到山阶下围绕着寺庙走上一圈的僧值们,敲更打钟。 她睁眼时,并不在自己的房间里。 虽然眼前的床幔和环境不至于陌生,但她从未在他的房间里留宿过。乍一睁眼,看见他,看见他的床铺,了了还是有片刻的愣忪。 更声的回响在山谷中盘旋第二遍时,裴河宴也醒了。他先低头看了眼怀中的了了,见她睁开了眼在发呆,先亲了亲她的耳朵:“醒了?” 昨晚两人聊了很久,漫无边际的谈论了许多。 这也是他第一次那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肩上有这么多无形的责任,还俗后,他需要工作养家,起码让了了在经济方面没有后顾之忧。 她一直说她不在意,可一段关系要想稳定的维固,势必要达成一个和谐的相处模式。他很自觉的承担起了一个家庭中能解决问题的责任和位置。 不过这一点,问题不大。 它能被单列出来还是因为它是人类生存的最底层的需求。 其次是要准备婚礼。 但关于这一点,他昨晚并没有和了了商量。 有些事情还是需要一点神秘感和惊喜感的,他会的本来就不多,即便是摸索她的喜好,迎合她的舒适区,也要循序渐进。 只是这件事,在年内就该完成了。 最后,就是孩子的问题。 他以前从未想过自己还会有面临这种选择的时候。 即便是了了并不排斥,他也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去思考,他们该不该要一个孩子,又是否可以承担为人父母的责任。 孩子对于他和了了都不是必须的,她在他这,有完全的自由,和绝对的选择权利。他只会尊重、理解,并且不余遗力的支持她。 了了问了好几句话都没听到回答,忍不住转头看他:“你又睡回去了吗?” 裴河宴终于回过了神,他看了看她,揽在了了身前的手顺势抬起她的下巴,在她唇上亲了亲:“没有。”他只是在想她昨晚说过的话。 “还俗是不是早课结束就开始了?”她重新问了一遍刚才没被他听到的问题。 “嗯。”他回答的有些潦草:“早课结束后,班首会带着香客先离开,但你不用走。” 了了有些紧张,反复地确认自己需要注意些什么。 山下的更声已经响了第二遍,裴河宴拥着她坐起,安抚道:“你不用担心,观礼就好。” 类似他这样特殊的大弟子还俗,其实挺难碰到的。 “那我要是难受了会不会很失态?”了了被他抱下床,完全无暇顾及自己几乎半挂在他身上的姿势,揽着他的脖颈,很努力地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些和她一样紧张或者不安的情绪。 可是没有,他平稳安静到仿佛今天只是很寻常的一天。 裴河宴把她在盥洗台前放下,拆了只新的牙刷,挤好了牙膏递给她:“你冷静一点,了了。” 了了和他对视了许久,可能是他眼神里从未逃避的笃定以及千帆阅尽后的宽和温柔缓缓安抚了她。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答应道:“好。” 她会冷静的。 努力平静地看着他脱下僧衣,再穿上由她亲自披上的俗衣。 她还得领着他回家。 与往常不同的是,裴河宴今天没再穿那些寡淡到几乎什么也看不出的纱衣。他穿上了他作为过云大弟子本该穿配的僧衣,出席了早课。 领诵的维那也换成了他,在满殿静静伫立等候的所有信徒前,他往前迈了一步,位列佛祖座下,以低沉的庄穆的声音领读了佛经。 这一天,确实和往常没有不同。 在普通香客眼里,今天只是领诵的维那换了一位僧人,所有的僧众也都格外庄严沉寂,无比认真。 可了了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做早课,也是他最后一次站在佛殿内为他的师弟师侄们领读佛经。以往格外难熬的两个小时,她却恨不得能够慢一点,再慢一点。 宝殿内的香在快燃尽时,他醇厚的声音一顿,捻着佛珠的手也停了下来。他仰着头,久久的凝望着正殿之中,庄严慈穆的佛像。 清晨的阳光透过一扇扇敞开的窗格如束束聚光的灯,从四面八方透入殿内,恰恰好将佛像与他笼罩在其中就仿若整个殿内,除了阵阵梵音和重重合诵外,只留下了他一人驻守在佛像之前。 始终闭目聆听的过云也在这时睁开了眼,他侧目看向站在光雾之中像是随时都会随风飘散的裴河宴,久久未语。 终于,梵音止,经声停。 盘绕在整个佛殿之中的梵乐似被穹顶牢牢笼罩着,即便所有声音都已经停下,可仍能在殿中听到恢弘的,沉厚的余韵在飘袅回响。 裴河宴收回凝望佛像的目光,在归座之前,他转身,用眼神寻到了了。与她隔着数列僧众,隔着半座大殿,隔着前来送别的佛光,远远的对视了一眼。 这一眼,似远隔数千年。 迷离虚妄之中,了了仿佛看见了很多个这样的他。有身着白衣的、有捆着脚铐链索的、有披着藏金色袈裟的,还有今日穿着大弟子僧服的。他们有的目光清澈,有的沧桑往矣,有的含笑凝视,数不清的种种情绪,隔着数个时空,不约而同的都在佛像面前回首,与她对视。 了了双目刺痛,被烟雾熏的几乎睁不开眼睛。 而那香火燃烧后冉冉而起的烟雾层层叠叠,如同佛前的重幡,将它的双目遮挡。 万籁俱寂之下,钟楼的钟声被沙弥撞响。 古钟醇厚悠久的回声在山谷间碰撞回转,幽幽涤荡。 今日的早课,到底还是结束了。 班首将香客们从正殿内按序带出。 佛殿内,只留下了本寺的僧人。而所有弟子都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并未如往常一样依次退离。 祝祷声再次响起时,由住持的大弟子了无带队,所有僧众一一绕着佛像走了一圈,最后停在已经盘膝坐在莲花座上等待过云允肯他还俗的裴河宴面前,双手合十作揖,与他辞别。 了了旁观着这一幕,她无法想象他此刻的心情是什么样的。可仅仅作为旁观者,看着昔日同吃同住,一同功课的小辈子弟们,无声拜礼,她就已经觉得难以呼吸了。 弟子辞别结束后,再由班首带领着按序退出佛殿。 到此刻,不算了了,佛殿内便只剩下过云、觉悟以及梵音寺所有在寺的方丈们。 殿中静默了一瞬,随即,裴河宴起身,走到过云面前的蒲团上跪坐下,拜别师父。 过云压下眼中的不忍,受完了礼,才亲自起身将他扶起。 决定是早就做好的,今日不过是补一个早就该完成的仪式。他没再劝说,只是摸了摸他的头顶,问道:“你已拜别为师,你我师徒缘分今日也算了尽。佛祖面前,你需得再答我一次,你是否是自愿还俗,又是否心甘情愿舍弃修行,还俗归家。” 他没有犹豫,再次叩拜。额头碰触在地面上时,发出了沉闷的轻响:“弟子无能,亏欠上师,违背师训。既没能以身作则,教导好小辈,也没能敬奉师长,偿还养恩,实乃梵音寺之耻。” 他闭了闭眼,再起身时,看着过云,音色微沉:“弟子自愿还俗,放弃修行。请师父准允弟子,还俗归家。” 过云长叹了一口气,他看了眼佛像之上,难得一出的佛光,捻着佛珠,一字一句道:“你不愿为僧,我劝过也阻拦过,既然你心意已决,我没有什么不允的。今日就在佛祖与众位方丈长老们的见证下,允你还俗。你且褪去僧衣,披还俗衣吧。”话落,过云看向觉悟:“我的大弟子早已仙逝,你也是他的兄长,你就代我替他除去僧衣吧。” 觉悟微微颔首,应了声是。刚上前了两步,裴河宴又说道:“师父可否再答应弟子最后一个请求?” “且说。” 裴河宴握着佛珠,双手合十一礼,随即看向了站在一旁早已红了眼眶的了了,赫然有声道:“我无父无母,也无家人。还俗后,身边只有一位待定亲的未婚妻子。我和她自幼认识,感情甚笃,在我心里,她和我的妻子已没什么区别了。我想请师父应允我,由吾妻了了,替我披上俗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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