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斟酌再三,把每一句不该说的话都一一剔除。剔到最后她发现,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今天的重逢本就是一场毫不值得惊喜的意外。 等发现了这一点,了了难得有些沮丧,她想了想,仰头看着他,轻声说:“我以为再见到你,会是很特别的一天。”但今天很寻常,寻常到她需要回去看一眼日历才能记住今天是哪天。 了了不确定裴河宴是否能听懂她这句话的意思,她对他们的重逢抱了太大的期望。她以为她见到的还会是她十三岁那年遇见的小师父,可似乎并不是,人还是那个人,却不是她想等的那个人。 裴河宴听懂了,他并没有太意外,只是在沉默了片刻后,说:“但见到你,我很开心。”
第四十三章 了了坐在商务车里,还在回味裴河宴的那一句“但见到你,我很开心”。 她直觉裴河宴想表达的不单单是这句话本身,而是她还能坚持做壁画的这件事。 在她婉拒了一起用餐后,裴河宴坚持要送她回码头。他也许是猜到了,她不想和他独处,所以并没有上车,只让了无代送。 她沉默地看着窗外,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 她知道自己心里有些拧巴,可面对他,那些阴暗的、计较的、矫情的负面情绪全跟关不住了似的,通通跑了出来。 她支着下巴,叹了口气。刚想开点窗透口气,一抬眼,先从墨黑的车窗玻璃上看到了邻座的了无正摸着下巴,一脸复杂地看着她。 了了立刻转头看去,了无满眼探究的视线还未来得及收起,直接被逮了个正着。 他睁圆了眼,无措地挪开视线,左右刚飘了一会,又忍不住挪回来,问她:“你和我小师叔认识很久了?” 了了没立刻回答,她先捋了捋两人的辈份。 他叫裴河宴小师叔,那他起码得是裴河宴师兄的徒弟,差着辈呢。 “还行吧。”也就认识了十年。 不过后半句,了了并没说。 她拧开水瓶,喝了两口:“你叫了无?为什么叫了无?” 了无对她没那么多心眼子,有一说一:“法号都是师父赐的,我和师兄弟都是了字辈的,所以就叫了无了。” 了了听完,无言以对。她干干的“哦”了一声,因想不出要再问些什么,干脆沉默。 但了无对她明显有兴趣多了,他从看见了了开始说到论经结束,一路上喋喋不休,流水账似地以他的视角给她描述了一遍。 快到码头前,了了总算从他零碎的描述里听到了几句她感兴趣的内容。 “你们是特意在大讲寺等我的?”了了忽然想起在她刚好需要时递来的纸笔,终于捕捉到了她当时想不通的熟悉感是来自于哪里了了无就是和裴河宴同行的那两人之一。 她茅塞顿开,随即又陷入不解:“你们等我干嘛?” “多宝讲寺在重回岛最偏的西北角,没有往来的接引车是很不方便的。小师叔怕你回不去,才等你的。”了无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小师叔平时没这么闲,我是听你叫我小师叔老师,所以才问你们是不是认识了很久。” 了无在和她的沟通上有一种近乎朴实的真诚,有点像小朋友,回答时会有些迟缓,生怕漏了什么送分点。 她正想回答,码头到了。 了无也瞬间忘了要继续追问,一路将她送至港口,和她挥手道别:“下次见。” 了了已经踏进了船舱,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 下次?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 她身后还有乘客等着上船,了了没耽搁太久,她笑了笑,也对他说:“再见。” 至于了无有没有听见,那她就不得而知了。 这一句“再见”,就到了两天后。 午休时,了了拾掇了几张报纸铺在脚手架上,打算眯上一会。 她刚有睡意,便听楼梯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自从她在四方塔绘制壁画后,除了一个负责给她打下手的小沙弥常驻在塔内,塔外拉了禁行线,不经允许,本院的僧众都不能上来,更遑论游客。 她不知道来得是什么人,但游客擅闯的事也并不是没有发生过。因四方塔塔身高,站在塔顶能够将重回岛尽收眼底,是以不少游客都钻营取巧,趁普宁寺的僧人不注意,就悄悄摸上来。 以前她遇到这种情况,在对方没有干扰她工作的前提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同样,她希望上来的游客能够识趣一点,拍完照就赶紧下楼,不要打扰她睡觉。 随着脚步声逐渐临近,了了屈起一条腿,抬手拉过一张报纸盖住头脸,往墙壁内侧翻了个身,尽量减少存在感。 可天不遂人愿。 她这正要进入梦乡,已经上至塔顶的小沙弥气还没喘匀,就连声道:“了画师,住持找你有事,请随小僧去一趟客院吧。” 了了眼睛还没舍得睁开,先含糊地应和了一句:“有说是什么事吗?” 小沙弥缓了口气,挑了句重点:“好像是要找你画壁画。” 了了瞬间睁开眼睛,她一把扯下盖在脸上的报纸,翻身坐起:“那快走快走,可别耽误了住持的要紧事。” 看着眼前见钱眼开到和刚才判若两人的了了,小沙弥简直目瞪口呆。 了了都迈下楼梯了,回头见小沙弥还愣在原地,恨铁不成钢地走回来拍了下他手臂:“走啊,愣着干什么?” 一小时前。 觉悟带着了无上山拜访,住持带二人在寺内逛了一圈后,将两人邀到客院品茶叙旧。 普宁寺与梵音寺建交已久,且交情不浅。觉悟升任梵音寺住持时,普宁寺还去了两个方丈观礼祝贺。 所以觉悟当时误了时间未能提前来普宁寺拜访住持,才会如此恼怒于了无。 他先向住持解释了一通自己迟来拜访的原因,当然,寺丑不可外扬,觉悟明面上肯定不会牵扯了无,只借口优昙法界有不少事务令他走脱不开,他为自己的姗姗来迟深感惭愧。 “这么点小事你就不用记挂在心上了,你能抽空来见见老衲,老衲已经很开心了。”住持替觉悟斟上茶,示意他先喝口茶润润嗓子:“河宴呢,怎么没来?” 觉悟道过谢,端起茶盏,回答:“他……忙。” 总共就两个字,他还磕绊了一声。住持还没察觉到什么,他自己先心虚地吨了两口茶。 裴河宴忙归忙,抽一天的空出来还是有的。况且,他今晚就要返程南烟江,裴河宴说什么都该陪他走普宁寺这一趟。 但是你说他没来吧,他人就在游步道的停车场。可你说他来了吧,他宁愿在车里待着也不上来。要不是这普宁寺里全是和尚,他都该以为寺里藏着他的老相好。 住持还以为他烫着了,将手边的茶晾了晾才给他再续上:“等优昙法界的事一了,河宴该回梵音寺了吧?” “对,也该回了。这些年他一直孤身在外,身边也没个人督促照应。法界的工作结束,师伯让他就留在寺里教教师侄,好好休养休养。” “你师伯过云呢,最近身体可有好些。” “师伯一切都好,劳您挂念。”觉悟顿了顿,又说:“他最近一直在忧心崖边的壁画,去年夏天山里发了场洪水,师伯当时就担心山体会有渗漏,联系了南啻研究院的壁画保护工程部。” 住持点点头,这件事他倒是听过云说过。不过他看觉悟的表情,并不像是事情有所解决的样子,遂问道:“怎么了,是遇上什么困难了?” 觉悟笑了笑,说道:“修复审批倒是没问题了,就是缺个壁画师。您还记得十几年前,师伯请了一个壁画师根据藏书手札画的故事画吗?” “自然记得。” 当年梵音寺扩建,请了致生题画。那一幅雍代风格的壁画,让梵音寺名噪一时,不少僧众与文人雅客纷纷慕名而来。可惜,后来了致生甘愿抛弃名利,也要前往南啻遗址修复壁画,真真是浪费了大好的前程。 两人惋惜了片刻,在听闻梵音寺想将那副壁画延画完整时,住持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他转头吩咐了身后的小沙弥几句,让他尽快把了了请到这来。 觉悟依稀听到了一星半点,刚想问,住持便向他介绍道:“你来得正巧,了致生的后人,就在普宁寺。”话落,他想起什么,轻啧了一声:“多宝讲寺论经那日,我也带她去了。本想介绍你们互相认识,毕竟梵音寺与她父亲的渊源不可谓不深,但那天……” 他说到这,话音一止,生生顿住。 觉悟听得正入神,见住持不再说,也察觉到接下来的话可能有些不便说,识趣地没有追问。可架不住身边跟着的了无是个没眼力见的,他琢磨了半天,期期艾艾地出声问道:“住持说的那个人……不会就是小师叔让我亲自送到码头的那个姑娘吧?” 觉悟一口茶差点烫了舌头,他诧异地挑了挑眉,转头问了无:“什么时候的事?” 呸!还能是什么时候的事!他就多余问了这一嘴。 但了无实诚啊,有问必答。当着两住持的面,毫不藏私地把整件事的经过结果全给掀了个底掉。 觉悟摸着下巴,一瞬间全想明白了。 啧啧啧,原来他是因为这个才不敢来普宁寺啊!
第四十四章 觉悟见到了了的第一眼,只觉得她眼熟。要不是住持提前向他做了介绍,他很难把了了和前两天出席多宝讲寺论经时端方娴雅的女孩对上号。 毕竟眼前的这个女孩,头发凌乱得像是被逆毛撸了一遍的猫崽,一身牛仔蓝的背带裤跟调色盘似的,东一块色团西一块漆,裤子的口袋里还插了两只蘸了色的笔刷,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能够和娴静温婉搭上边的。 了了显然也没料到,她一开局就面临了死亡般的面试现场。 她低头,将自己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以她现在的形象,就算是想亡羊补牢也来不及了。 人在江湖飘,讲究的就是一个心理素质。 她掸了掸在脚手架上蹭上的灰,落落大方地先打了声招呼。 觉悟并没有因为了了此时的形象稍显邋遢便轻视于她,他站起身,微微一礼,自报家门道:“我是梵音寺的住持,觉悟。” 了了适时地露出了一个惊叹的表情:“法师这么年轻就是住持了!” 觉悟笑了笑,示意她先坐:“我是听住持说,了先生的后代就在普宁寺,才邀了画师过来一叙。希望没有打扰你。” 来都来了,就是打扰了也得说没有啊。 了了皮笑肉不笑地在另一侧的太师椅上坐下,她坐下后,先不动声色地瞥了眼从她进门起就一个劲冲她挤眉弄眼的了无。 既然了无能在这,这位觉悟是谁,就不难猜测了……他是当日在多宝讲寺与裴河宴同行的另外一位僧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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